窗外傳來隱約的雨聲,雨勢弱了不少,但還沒有斷絕,寒冷的夜裡,兩人警惕地對視着。
“你……被侵蝕了?”紅隼有些不確定。
實際上在這些上級騎士裡,紅隼算是最不專業的一個,原本只是個下城區的混混,機緣巧合下被伯勞提拔,而喬伊與他恰恰相反,他出自於狩獵妖魔的家族,喬舒亞家族每一代都有那麼幾個人加入淨除機關,對於妖魔他了解已久。
喬伊瞭解自己,也瞭解敵人,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判斷出這些。
比起妖魔人類實在是太脆弱了,唯一的優勢便是那尚未瘋狂的理智。
“那個噩夢……”
喬伊回想着那些孩子,那些連續出現的鬼影們,這不是什麼巧合,喬伊可以肯定自己被侵蝕了。
“我做了個噩夢……又或者說是幻覺。”喬伊說。
“幻覺是由侵蝕產生的對嗎?所以這個鬼東西纔會叫起來。”
紅隼看了看身後,那個巨大的蓋革計數器,這東西的靈敏度極高,能精準的判斷出那些污染的殘留,可遺憾的是體積太大,無法移動。
喬伊沒有繼續說什麼,他也沒有注意到,他緩緩地環抱住了自己,目光陰鬱,彷彿經歷了某種可怕的事。
紅隼也顯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問了出來。
“你又看見了他們,對嗎?”
喬伊艱難地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有說。
“喬伊,你需要心理治療。”紅隼說。
“你是指回到黑山醫院嗎?我可不會回到那個該死的地方。”喬伊乾脆地拒絕。
“其實那地方沒什麼可怕的不是嗎?你只是在害怕你自己,那些過去,你回到了黑山醫院,那些不堪回首的也會回來找你。”
紅隼安慰着他。
“喬伊,雖然我是半路加進來的,但其實和妖魔作戰,感覺跟在下城區裡,和那些混混混混毆打也沒什麼區別……這是不可避免的,我們只是這龐大機器的一塊齒輪,我實際上無法決定我們能做什麼。
你也不應該爲那些孩子的死負責,而且說到底,是高文殺了他們,和你無關。”
喬伊固執地搖了搖頭,他顯得很痛苦。
“這不一樣紅隼,你當時沒在場……那時旁觀都是一種罪惡。”
有鮮血漫過衣襟,喬伊猛然發現在剛剛的失控中他不小心誤傷了自己,手肘磕破了,淡淡的紅色染透了白袖。
他不可控地撕扯下了那一片布料,然後將它用力地丟開,就像在躲避什麼怪物一樣。
很顯然喬伊此刻的狀態爛極了,他沒有拔起折刀砍自己,已經算是優秀的自控力了,紅隼有些難過地看着他,他很清楚喬伊爲什麼會這樣。
妖魔是禁忌的妖異,與那種怪物對抗是要付出代價的,疼痛可能是其中最輕微的,而那些最常見的代價便是精神上的折磨。
無論進行什麼樣的防護,還是戰後的療養,那侵蝕終究會對脆弱的意志產生影響,久而久之催生出些精神上的疾病,這也是爲什麼淨除機關的騎士的退休不是根據年齡判斷,而是根據精神狀態判斷的原因。
喬伊顯著的影響就是潔癖,不過與其說是潔癖,倒不如說是討厭鮮血濺在自己身上,在經歷那件事後,他就變成了這樣,而和他類似的人還有很多,比如伯勞,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會隨身攜帶着武器,他最愛的是那把名爲喪鐘的左輪,這種例子還有很多。
有時候紅隼甚至覺得洛倫佐那對妖魔的偏執也是侵蝕的影響,它們找到意志的薄弱處,將那缺陷無限的放大。
紅隼無奈地嘆了口氣,坐到了喬伊的身邊。
說到底淨除機關就是個大型精神病團伙,而黑山醫院則是個大型精神病醫院,病友總是不想回醫院的。
“喬伊,你需要幫助……至少你需要先穩定下來。”紅隼說。
可喬伊沒有理他,他只是死死的盯着前往,可前方什麼也沒有,似乎有模糊的聲音響起,那是高文的聲音。
喬伊原本是高文的部下,但在經歷了那件事後,他請求調回舊敦靈,直到今天。
“我剛剛殺了他們的父母,而武器就在他們身邊……他們還可能藏匿着那些妖魔。”
那時高文這樣對他說道,手中握着燃燒的鋁熱步槍,尚未凝固的鋁熱彈貫穿了一個又一個孩子的頭顱,熔化的鐵水覆蓋在那些年幼的臉上,鑄就成鋼鐵的面具。
他們的屍體和父母的屍體堆積在了一起,在陰暗腥臭的房間裡,堆成小山,隱約孩童的哭泣似乎還在迴盪。
“你不適合幹這行,玄鳳。”
高文看着那時嘔吐不斷的喬伊說道。
“我們是在與妖魔作戰,而與妖魔作戰不需要憐憫,不需要同情,不需要任何雜亂的感情,我們甚至不需要人性。”
“那個王八蛋……”
喬伊低吼着,發抖的手拿起了一旁的弗洛倫德藥劑,再次注射進身體裡,隨着藥劑的全部打入,他那不斷顫抖的身體終於逐漸平穩了下來,劇烈地呼吸着,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不……不是這些……”
喬伊努力地不去想那些,那些早已過去的過往,他開始檢索自己遭遇的一切,作爲一名優秀的上級騎士,他盡力判斷出自己是在何時遭遇侵蝕。
數不清的畫面來回重疊散落,最後在瓢潑大雨中,那座慘白的教團顯露在眼前。
“詹姆斯……詹姆斯·莫里亞蒂。”
喬伊說出了那個名字,那個陌生的名字。
“紅隼,那個醫生有問題。”
喬伊一把抓住紅隼的衣領,眼瞳里布滿血絲。
“那個醫生!”
“誰?”
喬伊的反應有些過於劇烈,紅隼被他拽着衣領,他想讓這位同僚冷靜下來,可一時間他居然制不住喬伊,似乎那噩夢又回來了,喬伊不斷的低吼着。
“他!那個醫生!”
那個詭異的白教堂,那個詭異的互助會,此刻回想起來那裡的一切是如此怪異的荒誕。
“他是……他來自黑山醫院……他有問題……”
喬伊反覆唸叨着,劇烈的痛苦折磨着他的心智,到了最後就像不斷的夢囈般,喬伊呢喃着這些,脫力地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
“洛倫佐·霍爾默斯失蹤了。”
溫暖的室內,薩穆爾對着辦公桌後的男人彙報着消息。
這次抵達舊敦靈的獵魔人不止是安東尼表面上率領的這些,暗地裡還有些一批獵魔人在他們之前便抵達了舊敦靈,在暗中行動。
“我們之前安插的暗棋搜索了他的住處以及他可能出現的地方,可都沒有找到他的蹤跡。”薩穆爾說。
“被淨除機關保護起來了嗎?”
辦公桌後的安東尼翻看着眼前的文件,頭也不擡地說道。
“不清楚,我們目前還沒有能力滲透進淨除機關內部……不過也有可能是他潛逃了出去,舊敦靈的交通很發達,鐵路覆蓋了整個英爾維格的領土。”
“你是說逃跑?”安東尼搖了搖頭,“我不覺得那位洛倫佐·霍爾默斯先生會逃跑。”
他說着回想起了在會議室裡時洛倫佐的狂怒,那時洛倫佐的狂怒確實震懾住了他,甚至說震懾住了所有人,就算那時他突然暴起,和所有人開戰安東尼都不覺得意外,可在洛倫佐離開後他才發覺這一切的僞裝。
那是洛倫佐的僞裝,他的虛張聲勢,這是個有着熊熊怒火的獵魔人,哪怕那時他已經負傷累累,也要裝作一副強大的樣子。
“至於淨除機關,其實我們已經起到了作用,那次談話想必已經令霍爾默斯先生意識到了,像淨除機關這樣龐大的組織是不可信的,至少這樣龐大的組織不會因一個人的意志而停步。
我想他應該是躲了起來,就躲在舊敦靈的某個角落裡,靜靜地看着我們,隨時準備一躍而出,咬斷我們的喉嚨。”
薩穆爾有些擔憂,“需要出動那些暗棋出獵殺他嗎?”
“不需要,他們需要留到最後,現在出擊只是打草驚蛇。”
安東尼直接否決了這些。
“我們需要活着的洛倫佐·霍爾默斯……他的價值遠比表面展現的還要昂貴。”
薩穆爾不懂這些,實際上他一直想不清楚安東尼究竟想做什麼……或者說新教皇想做什麼,安東尼是新教皇最爲信任的利劍,可以說安東尼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新教皇的意志。
“我們不是要找《啓示錄》嗎?”薩穆爾問。
“可我們沒有任何線索不是嗎?和淨除機關的情報交換中可以得知,勞倫斯已經死了,就是被那位霍爾默斯先生殺死,而那位勞倫斯教長可是一手引發了聖臨之夜,誰也不知道他究竟謀劃了多久,更不要說他佔據了《啓示錄》那麼久。
那本書裡有着太多禁忌的知識,甚至說連福音教會都選擇遺忘的知識……可就是這樣的可怕之人死了,被霍爾默斯先生殺死。”
安東尼說着擡起了頭,眼中有着隱約的擔憂。
“淨除機關沒有告訴我們當時戰場的具體情況,可很顯然,以目前來看,那位霍爾默斯先生絕無戰勝勞倫斯的可能,但事實就是勞倫斯死了,而他還毫髮無損的活了下來。
或許……這是僞聖盃的力量。”
薩穆爾一怔,他沒想過這些,沒人知曉僞聖盃的能力,甚至說僞聖盃的模樣都不清楚。
“勞倫斯是尋找《啓示錄》的唯一線索,而現在他死了,但劣質秘血還在源源不斷的出現……似乎有另一個人代替勞倫斯加入了遊戲。”
安東尼說着停頓了下來。
“還是先別說這些了,薩穆爾,現在的局勢複雜的很,就連我也有些不清楚該怎麼做了……至少在教皇的指令下達前,我們最好維持着現狀。”
“不過……那些暗棋的情況如何?”
薩穆爾聽到安東尼的問話,連忙說道。
“目前他們已經成功融入了舊敦靈之中,其中他最爲出色,甚至滲透進了黑山醫院。”
安東尼顯然知道薩穆爾所指的他是誰,對此他並不意外。
“他的權能很適合滲透。”
似乎想起了什麼,安東尼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那個權能安東尼太熟悉了,當初新教皇便是以此血洗了整個七丘之所,而那人些至死也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
“但他……不太可控。”
薩穆爾說出了他的擔憂。
“他之前的所作所爲……”
“只要價值大於風險就好,就像淨除機關對霍爾默斯先生那樣。”
安東尼似乎做足了準備,自信地說道。
低下頭了,桌面上擺放着那翻看已久的文件,安東尼先是沉默了很久,可過了一會又再次微笑了起來。
“薩穆爾,帶那些獵魔人去逛逛吧。”
“逛一逛?”
薩穆爾有點不明白,來舊敦靈時他都準備好戰死他鄉的準備了,可來到了之後沒有刀光劍影,只有脣槍舌戰,似乎這纔是兩個龐大集團之間的對弈,如果可以誰也不想見血。
“這裡可是舊敦靈,我們敵人的老巢,世界的前沿,多看看總沒有什麼壞處。”
“可……這種感覺就像死前的娛樂。”薩穆爾忍不住說道。
“或許吧,畢竟我們接下來可能都會死……這位洛倫佐·霍爾默斯可真是謎團重重,多到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安東尼說着拿起了那份文件,其上沒有什麼繁多的字跡,只是潦草的幾行字,以及幾張被夾在上面的黑白照片。
這份文件來自七丘之所,在安東尼抵達舊敦靈的幾天後秘密送到了他的手中,照片裡存有的是幾張被燒一半的文件,雖然從這黑白的照片裡看不清其具體的細節,但從那大致的輪廓可以看出其中一個是份名單。
另一個照片的字跡能略微的清晰些,安東尼能看到其上的數重印章,以及那模糊的文字。
“項目:《劍鞘條約》,執行人:洛倫佐·美第奇……”
安東尼的眉頭皺緊在了一起,遠超目前局勢可控的問題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