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坐在椅子上,身前擺在幾瓶藥劑,雖然密封的很好,但還是有些些許奇怪的味道涌入他的鼻腔,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擡起頭,他此刻正置身於這龐大的地下工廠之中,鋼鐵與機械,它們相互交錯在一起,如同一個巨大的深井一般,自己正在最底處,仰起頭也看不到天空。
在梅林的幾度誘惑與勸說下,洛倫佐勉強答應了他的實驗,同時他自己也想了很多,就像梅林說的那樣,自己爲什麼會活下來。
洛倫佐思前想後,想了很久,自己活下來誰會是最大的收益人,最終只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
是華生不想死,自己的存活只是附帶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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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倫佐自己便是一座囚籠,將華生死死的困在其中,只要洛倫佐保持着緘默,華生便會被永遠困在這裡,而當洛倫佐死去時,最後一個記得她的人就此消散,華生再無存活的憑藉,故此她需要洛倫佐活着,兩人就像一個詭異的共生關係。
當然這些也只是洛倫佐的推斷而已,對於這僞聖盃的性質,他只能依靠猜測來判斷。
華生誕生於那毀滅的聖臨之夜,所有參與者基本都死於了那場浩劫之中,別說是實驗僞聖盃的性質了,即使是知道她存在的人也寥寥無幾……甚至說只有洛倫佐一個人。
直到如今洛倫佐依舊認爲自己是聖臨之夜僅有的幾位倖存者,只有他還在銘記着那慘痛的一切。
“所以你還在窺視着這一切嗎?”
洛倫佐小聲的低語着,目光警惕的看着四周。
他再次想起自己的那個猜想,自勞倫斯死後,自己從黑天使裡歸來時,華生便消失了,這個邪異的魔鬼再也不回覆自己的任何呼喚,彷彿她只是洛倫佐瘋狂的臆想,又或者她已經從洛倫佐的囚籠中逃離。
可洛倫佐更傾向的猜測是華生還被困在自己的體內,只不過她保持着沉默,她帶着邪惡的笑意正觀察着洛倫佐自己那迷茫的表情,等待着自己胡思亂想、自我懷疑,直到堅固的信念出現了裂紋,來讓她擊潰。
目光來回掃視着,洛倫佐相信華生就在附近,某個自己察覺不到的黑暗裡,窺視着自己,可是這樣的話,這一切又出現了一個疑點,便是梅丹佐的去向。
幽魂般的梅丹佐存在於洛倫佐的【間隙】之中,他是看管僞聖盃的枷鎖之一,可至今他也毫無反應,洛倫佐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謎題再一次出現在了洛倫佐的眼前,彷彿有什麼危險正在緩緩靠近,他想提前預防,可又看不清它來的方向。
“霍爾默斯先生!”梅林喊道,把洛倫佐從那思緒的旋渦裡拽了回來。
這位鍊金術師顯然是早有預謀,一些實驗用具與藥劑已經準備齊全,洛倫佐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算計了。
“叫我洛倫佐就好。”
洛倫佐說道,恭敬的話語聽多了,反而覺得有些怪怪的。
“好的,那麼先使用這個,洛倫佐。”
梅林說着便把一支弗洛倫德藥劑遞給了洛倫佐,“我們不清楚你會遭遇到什麼,總之讓自己清醒起來總沒有錯。”
洛倫佐接過了藥劑,熟練的按在脖頸上,注射進去,短暫的疼痛後,便是刺骨的冰涼感,一切都在眼前清晰了幾分,這感覺很棒。
“你還記得你之前使用原罪甲冑的過程嗎?”梅林問道。
洛倫佐點點頭,實在話,對於他而言,每次駕駛原罪甲冑,過程都不是那麼好。
“洛倫佐,上次你駕駛原罪甲冑,便直接失去了意識,但很有趣,你也沒有失控,在那侵蝕裡,你似乎進入了一個奇異的狀態,我說的對嗎?”
梅林確實是早有預謀,如果說淨除機關裡誰最希望洛倫佐活着,那一定是梅林了,這樣的實驗素材,可不是經常能預見的。
“武器師?”
洛倫佐回憶着當時的一切,他進入了那臺名爲武器師的原罪甲冑,隨後……隨後他步入了【間隙】之中。
是啊,洛倫佐突然想起了這些,他仰起頭看着彷彿是被吊死的黑天使,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心裡緩緩升起。
那神秘的【間隙】,洛倫佐每一次抵達那裡,都是依靠梅丹佐或者是華生的呼喚,可那一次不同,原罪甲冑彷彿是某種連接器,令他自己主動抵達了【間隙】之中。
“被連接者與管理者……”
洛倫佐還記得梅丹佐對於這一切的形容,【間隙】就像某個大型的精神世界一樣,當侵蝕抵達一定程度,當你被捲入黑暗的最深處時,你就能看到它。洛倫佐只能被動的被連接,就像那時來自靜滯聖殿的呼喚一樣。
可有了原罪甲冑便不同了,當時他憑藉着武器師主動連接了那個詭異的精神世界,甚至說在那裡看到了代表靜滯聖殿的【間隙】。
【間隙】從何而來,那麼靜滯聖殿又是什麼……它真的只是一個建築嗎?
“怎麼了,洛倫佐?”
梅林看着突然沉默的洛倫佐,雖然他低着頭,可梅林還是看到了他逐漸猙獰起來的嘴角,就像在狂笑一樣。
“啊?”
洛倫佐思緒被中斷,他急忙收起了有些瘋狂的笑意。
“不,只是,只是想到了很多東西。”
這便是與黑暗之間的聯繫嗎?一瞬間很多困擾洛倫佐的事都得到了解答,對於華生與梅丹佐,只要他返回【間隙】親眼去確認這一切就好了。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洛倫佐一反之前的消極,十分配合工作,這讓梅林有些發愣,但隨後他說道。
“黑天使還需要調試一下,有什麼遺言嗎?萬一你就下不來了呢?”
梅林說着坐在了洛倫佐身邊,一副關心的神情。
“你要做什麼?”
“談談心而已,緩解你內心的壓力與疑惑,可以提高你接下來實驗的存活率。”
“等等,存活率是什麼意思?”
“因爲黑天使的危險性啊,它的謎團我們至今找不到答案,而且它還融合了聖盃血肉,這東西你身上也有着一定的比例,誰能猜到你進入後會發生什麼呢?說不定兩個聖盃血肉就融合在一起,出現了個超級妖魔呢?這也說不準的,對吧。”
“開個玩笑,玩笑而已。”
洛倫佐看着那張面部神經全部壞死一樣的臉,僵硬的就像一塊磚,用這張臉說出來的玩笑話,都有一種陰冷的感覺。
“梅林有人說過你不適合講玩笑嗎?”
“嗯……大概沒有吧,畢竟我很少講的。”
“那你現在知道了。”
兩個怪胎坐在一起,倒有種別樣的感覺,洛倫佐時不時用視線的餘光掃向梅林,有時候這個鍊金術師與獵魔人也有着幾分相似,都是不被常人理解的傢伙,而且他們顯得比獵魔人還要孤僻。
尷尬的平靜維持了數秒,梅林突然又說道。
“要考慮下寫遺囑嗎?”
“求求你別開玩笑了好嗎?”
“我是認真的,你就沒想過這些嗎?洛倫佐,我本以爲你們這種高危職業會隨時帶一份遺囑在身上的。”
梅林一本正經地說道。
“想一想洛倫佐,人的生命就是這麼脆弱,可能你一個腳滑就摔倒了,頭撞在凸起的石頭上,這樣的死去,又或者被突然跳出來的妖魔吃了,我當然知道你們獵魔人沒有這麼脆弱,但你們也不是百戰百勝對吧。”
洛倫佐一臉疑惑的看着他,而梅林還在繼續說。
“就像你,你每次殺完妖魔都會受傷,有時還會昏迷過去……你就沒想過如果有一天你就醒不過來了嗎?”
梅林看着他,那空洞的眼神裡,洛倫佐什麼也讀不到。
“最近感覺不太好吧?”
“什麼意思?”
“翡冷翠、《啓示錄》等等,雖然我是這副樣子,但我對於人的改變非常敏銳,洛倫佐,你在警惕我們……你在畏懼什麼呢?讓我猜猜。”
梅林的臉上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這個鍊金術師渾身也充斥着詭異,洛倫佐懷疑他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已經把自己改造成了非人的造物。
“你在擔心我們成爲下一個獵魔教團嗎?”梅林問。
“《啓示錄》不是常人該去了解的東西,它會激發人類的劣性,就像獵魔教團,他們起初用它捍衛世界,接着試圖用它征服世界。”
洛倫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起了別的。
“我當然想過這些,梅林,只不過我想了很久,也找不到答案。”他說着看向了梅林,直視着那空洞的眼神。
“勸說?警告?這些都沒用的,即使是福音教會,那些深知妖魔歷史的傢伙也會在誘惑前臣服,更何況你們呢?而且少數人的堅持又有什麼用呢?”
對於這些洛倫佐似乎早就看明白了,淡然地回答着。
“你們是一個組織,一個團體,一個人的意志改變不了整體的想法,而且說到底真正的決定者是那位維多利亞女王不是嗎?比起整個英爾維格的利益,妖魔這些又算什麼呢?”
梅林問道,“那真的發生些你不想看到的事,你會怎麼做呢?”
“用我的方式,就像以前那樣,妖魔必須根除。”
洛倫佐簡短的迴應着。
“對,這也是我一直覺得的。”梅林突然說道。
“你覺得什麼?”
“人沒有什麼善惡,只是立場不同而已,就比如你,洛倫佐·霍爾默斯,你想要的是妖魔的毀滅,與妖魔有關的一切都應該被葬身在火海里,而我不同,我們的立場不同最終會把我們引領向對立的雙方,直到拔劍相向……可實際上我們誰都沒有錯,只是想法不同而已。”
梅林繼續說着,向着洛倫佐發出疑問。
“你知道知識的詛咒嗎?”
鍊金術師平靜的說着,不等洛倫佐回答什麼,他把自己那些秘密一點點的全部吐露出來。
“其實我與淨除機關,也只是算得上合作,就像你與淨除機關的關係一樣,大家只是有着相同的立場,或者說立場的一部分是重合的,所以我們可以成爲暫時的盟友。”
“我幫助淨除機關開發對抗妖魔的技術,他們爲我收集那些失落的鍊金筆記,如果說你的追求是妖魔的根除,那麼我便是真理,那不爲人知的真理。”
梅林仔細想了想,爲洛倫佐繼續解釋着他想說的那些。
“那麼說回這些,洛倫佐,黑天使對我而言很重要,我覺得它是一把鑰匙,打開那被塵封的大門。”
“我覺得你現在像個神棍。”洛倫佐有些畏懼地說道,這些鍊金術師都是瘋子,只不過梅林是其中比較冷靜的一位。
“這便是人類的劣性了,我們永遠不會相互理解,而便是這個引發了知識的詛咒,還記得你對我說的【神眷洗禮】嗎?”
梅林的神色裡充滿了嚮往,幸福的同時也倍感痛楚。
“洛倫佐,我是一個學者,你的故事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但我卻被深深的吸引了,那樣瑰麗且美好的世界……
可更爲痛苦的一點出現了,洛倫佐,無論我怎麼想象,我的腦海裡也無法構建出那個我不曾見過的世界,你也是如此,你再怎麼詳細的對我解釋着這一切,對於那個未知的世界,我依舊是一個盲人,什麼都看不到。”
梅林望着上方的黑天使,燈光照耀下,它帶着一種邪異的神聖感,這一切彷彿是一場祭祀。
“我看了很多鍊金筆記,很多內容我也破解了出來,隨着我越是深入瞭解那些知識,我越是發現這可怕的一點……”
梅林看着洛倫佐,將自己的疑問說出來。
“你有沒有想過,妖魔便是那個未知呢?我們對於它們的瞭解,便是這個知識的詛咒呢?”
“信息差。”
洛倫佐緩緩地說道,他開始收起了自己那不在意的心情,隨着聆聽逐漸認真了起來。
“就像當初我們研發出蒸汽機一樣,其實當時它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他們覺得這是異常,因爲這遠超人力的機械打破了他們的‘常識’,是啊,在蒸汽機出現以前一切都是人力,有的人甚至覺得我們是巫師,將靈魂束縛進了機械裡爲我們工作。
這是愚昧,這是落後,這是一種信息差……”
梅林靠近洛倫佐的耳邊,輕聲說道,這彷彿是某種禁忌,某種褻瀆一般。
“那……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洛倫佐·霍爾默斯。”
那空洞的眼神裡是漆黑一片,倒映着洛倫佐的樣子。
“有沒有可能,妖魔原本就是一種常態,只是我們因侵蝕,對於它的瞭解逐漸失落,就像你在【神眷洗禮】裡看到的那個世界一樣,無論先者們在鍊金筆記裡如何解釋,我都無法復原想象出在他們眼裡,妖魔那原本的樣子。”
梅林緩緩站了起來,這位真理的求知者看着那被吊起的黑天使,或許那會是打開真理大門的鑰匙。
“就像一個百年前的人見到如今的戰爭飛艇一樣,他不理解,也無法形容,對別人講述他見到的這些,那些人也只是覺得他瘋了而已……”
說道這裡梅林突然笑了起來,他自言自語着。
“是啊……誰會相信呢?鋼鐵怎麼可能飛上天呢?
或許,我們被詛咒了,洛倫佐。”
沉默,長久的沉默後,有聲音響起。
“你這些發言在翡冷翠是會被處以火刑的。”
這些話語裡透露出的推測,足以令洛倫佐思考太多,他覺得自己的大腦都僵住了,只能這樣隨意的應和着。
可梅林卻搖了搖頭,他疑惑的看着洛倫佐,再次問道。
“那麼教會所謂的教義,是否正在阻止我們瞭解真相呢?那些被處以火刑的人真是觸犯了教義,還是說他了解到了一些本不該被瞭解的東西呢?”
洛倫佐一怔,堅固的束縛在緩緩碎裂,將自由的意志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