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週末我特意回了一趟家。母親看上去似乎更憔悴了。父親在情感上對她的背叛顯然還在折磨着她。
我的出現讓他們有了共同話題。我的學習情況,我的生活情況(在食堂用膳情況,住校情況)他們都想知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不知道,如果不是有另外的目的,那個週末我還會堅持住在學校。
那時候的我真的太不體諒父母了。其實細想一想,在父母的有生之年,打從陽江東門回城之後,我就不曾體諒過父母幾回。
中午吃過飯後,我坐公交車去看外婆。這兩三年裡,外婆明顯老了好多,各種疾病折磨她。她已經辭去了醫院的返聘工作。
坐在外婆客廳裡那張熟悉的沙發上,三年前在這裡發生的一幕幕閃現在我眼前,我的眼角有點溼潤。
外公忙不迭給我洗水果,外婆搶着坐在我身邊噓寒問暖,一個勁的說寶貝孫子又長高了。
我主動問及外婆的身體狀況,勸她想開些,該放下的事放下。就這麼幾句話,竟然感動地外婆哽咽不已。
“哎呦喂,我寶貝孫子真長大了,懂事了,知道關心外婆了。”外婆眼睛跟我一樣溼潤了。
我的心也哽哽的。長輩對晚輩的需求何其少。一個笑容,一個問候,一次無聲地陪伴,就夠了。
我在外婆家坐了一個小時,之後我便找了一個藉口來到街上,到那個我多次購物的小商店買了兩包好煙,然後向大胖子的奶奶家走去。
大胖子一個人坐在電視前看電視。一切陌生而又熟悉。
“嗨,大胖子。”我說。
“耶——鄭啓航,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大胖子一臉的驚異。一段時間不見,大胖子似乎又胖了點。
“說什麼話,我可是特意來看你的。”我說。
“我看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坐坐。”大胖子一字一頓。他一腳踢過來一張方凳。
“還是兄弟你懂我。真的,我是特意來找你幫忙的。”我友好地給了大胖子一拳,把方凳端在大胖子身邊挨着他坐下。
“什麼事,說吧?”大胖子猶自盯着電視。是一部演古惑仔的電影。
“我想請你和我演一場戲。”我把煙從一隻手上換到另一隻手上。
“演戲?這我可不會。”大胖子轉過頭來。
“哪是真正演戲?我是希望你配合我做一件事情。”我說。
“做什麼事?做什麼事還需要演戲?”大胖子不解地看着我。
“老實跟你說吧,我看中了我們學校的一個女孩子。可這女孩子對我很忽視,而且有了心儀的人。我想來一個英雄救美。”我說明來意。
“哦?你鄭啓航也做這種橫刀奪愛的事?”大胖子已經沒有了看電視的興趣。
“哪叫什麼橫刀奪愛?是那女孩太對我胃口了。”
“又跟當初你見到吳蓮子一樣?”
“呵呵,差不多吧。你知道,我這人沒什麼控制力。關鍵是她心儀的對象又高又帥,還挺有背景,我只好用這種策略了。我跟你說,那女孩經常約她男朋友到學校後面的小路上散步。你就在這條小路上來一個攔路劫色,把她那個男朋友打倒,降低她男朋友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然後我英雄救美,激發她對我的好感。”我具體說出我的設想。
“他媽的,什麼時候你學得這麼鬼了?真是好主意。聰明。好,我答應你,這種事情你知道我最擅長了。”大胖子爽快地答應了。他或許是被我的設想激發了興趣,也可能是整天待在家裡太無聊了。
說實話,混混的日子是最無聊的。沒有目的,沒有方向,也看不到希望。
“否則我怎麼會來找你?兄弟就是爽快,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再補充一點,爲了配合你,我會在我們學校後面的小溪邊吹簫,等那個男的被你打倒之後,我再英雄救美。”我說。
“就這麼說定。”
“這是給你的。”我把兩包煙遞給大胖子。
“你他媽的有心。我就收下了。哇卡,白沙,好煙,好煙。你小子,爲了達到你的目的,你還真捨得破費。”大胖子給了我一下。
“這算什麼?事成之後我還要請你吃飯呢。對了,臭鹹蛋在不在華安?我好久沒看見他了。”我見目的已經達到便閒扯別的事情。我也確實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臭鹹蛋了。
“他出去混了。俊哥的死給他帶來了很大的打擊。其實我兩都認識到,這麼混是沒有出息的,尤其在俊哥出事之後。”大胖子說。
“對於俊哥的死我也覺得非常遺憾。想想當年我們幾個兄弟在一起,那是什麼感覺。”
“是啊。”大胖子說。
“你既然認識到這麼混混不出什麼名堂,幹嘛不找點事做。”
“你怎麼跟我爸媽一樣的說法?”大胖子斜我一眼,“我要出去了,你還能來找我嗎?”
“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不過,鄭啓航,有一件事我要在這裡澄清一下,就是那次對付五哥的事,那把匕首真的是俊哥亮出來的,可當時,俊哥不認,我們只好沉默,讓你受了冤。這一點,希望你能理解。”大胖子不停地抓着他的短髮。
“哎呀,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還要提它幹嘛?我幾乎都忘了。”我說。
“因爲在這件事上,我們一直覺得很愧疚。我和臭鹹蛋都很愧疚。”
“你們有這份心我就滿足了。我也知道你是迫不得已。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壞事,我到轉去鄉下學習不是挺好嗎?”我故作大方。
“那是。你要是繼續和我們混,哪還會讀什麼高中?有句古話怎麼說的,什麼禍兮福兮。”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對對,就是這句話。”
接下去那個星期,就在我打算按我所想的去操作的時候,卻發生了另外一件事,我不得不推遲實現我的設想。
這件事震撼之大是我始料不及的。
那個星期不知爲什麼吳蓮子總是中途請假,連着幾天她總會有一節課無緣無故不上,有時還會持續兩節課。
有一天,我記得好像是週四吧,我已經不太記得清楚了,有一點我印象非常深刻,就是下午第二節課的時候,吳蓮子又沒有來到班上,項建軍和徐賢人突然說有事要出去一趟,我就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不到二十分鐘,他們倆回到班上,而吳蓮子卻還沒有回來。就在他們倆回來之後,突然從教師宿舍樓傳來一陣嚎啕大哭聲。我們都聽出來了,那是董雲鴻老婆的哭叫聲。要知道我們教室和董雲鴻的臥室只有十幾米的距離,中間只間隔一條水泥路。
緊接着我們聽見乒裡乓啷的摔東西的聲音。接着我們聽見董雲鴻憤怒的嚎叫聲。
當時給我們上課的老師停止了講課。教室裡嘰嘰喳喳一片議論。之後我們便聽見一聲慘叫,“殺人了,殺人了,救命啊!”
我們大吃一驚,紛紛從位置上站起來。我們跟着當時給我們上課的老師衝出教室。一班的同學也衝出了教室。我們跟在一班的同學後面衝下樓。一樓教室門口都是人。有的往教師宿舍樓跑去,也有的站在走廊過道上張望或議論。
也有人從學校大門處往裡跑。連守門老人都往教師宿舍樓跑。
每個人臉上都佈滿了恐怖的神情。
我快速往教師宿舍樓跑去。我有個意識,我得搶在最前頭。我下意識覺得這件事和吳蓮子有關。
我搶在大家前頭跑到學生宿舍、教師宿舍樓和閱覽室間的空位時,我看見有幾個老師正沿着教師宿舍樓外的樓道往上跑。
我幾個健步跟在了這些老師的身後。
幾秒鐘後我跑到董雲鴻的宿舍前,令我們吃驚的是,董雲鴻舉着一把菜刀,口裡喃喃自語,“我叫你叫,我叫你叫,我看你再怎麼叫?”
董雲鴻身上臉上都是血。手裡的菜刀口上也是血。面部猙獰,甚是恐怖。
就見“五大三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躺的地方淤積了一大灘血。她的臉上和胸前都是傷口,血還在鼓鼓的往外冒。她的臉已經不成形了。
我們着實嚇了一跳,董雲鴻竟然把他老婆殺死了!
董雲鴻看見我們,手裡的刀倏地掉在地上,接着他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在地上。我注意到他的臉上極爲煞白,一點血色都沒有。
讓我放心的是,房間裡沒有吳蓮子的影子。
走道上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擠。那幾個老師呵斥着大家往後退。
聞訊趕來的校長在教師宿舍樓前的平地上命令那幾個老師趕我們回教室。
我們只好往後退。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我們所有學生都退回自己班級之後,警車開進了我們校園。那軌軌軌的尖叫聲聽起來非常恐怖。
等我們回到教室,我們發現吳蓮子已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臉上有一道被手指甲劃破的痕跡。她呆坐在凳子上,臉上說不清是什麼表情。
站在走廊上我看見兩個警察壓着董雲鴻進了警車。“五大三粗”的屍體也被運走了。
警車軌軌軌的尖叫聲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