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往裡走。水電站裡的機械設備幾乎全都被拆除了,只留下一些用來擱置那些器械的水泥墩或水泥槽。
屋子裡到處都是風。後窗上的玻璃早就碎裂了,嵌在窗框上的玻璃框被風吹得來回轉動,撞在窗沿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透過窗戶我們看見外面密密麻麻傾瀉的雨水,不遠處東門河兩岸的樹木雜草在雨水中搖擺,掙扎。
我們縮到一個角落裡。
我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雨水中震顫,或者整個世界都沉浸在雨水中。
我們那個角落好比汪洋水域中的一片小舟,隨時都會被水浪吞沒。
“哥,你說這雨水會下到什麼時候?”郝珺琪縮着身子,一隻手提着裝零碎的塑料袋。她的挎包現在挎在我的肩膀上。
“應該很快就會停吧。夏天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我說。
“可我怎麼感覺雨越下越大呢。”
“天氣預報不是說大到暴雨嗎?”
“你說,這雨如果一直下下去,水庫裡的水會不會漫過大壩?”
“應該不會。”我寬慰郝珺琪,“這麼大的水壩,它的泄水裝置一定很科學。”
“可我還是很擔心。我沒看見管理人員。照理應該有管理人員。”郝珺琪靠近我。
“說不定管理人員已經來過了。這麼大的水庫一定有管理人員的。”我說。
“我真當心這水壩會被沖垮,那樣我們這座房子也會倒塌了。你沒有感覺到整座房子都在動嗎?”
“那是錯覺。你是看見窗外的一切都在晃動,所以感覺房子也在動。水電站的房子全都是水泥鋼筋澆築的,牢不可破。”我寬慰郝珺琪。
“真的嗎?”
“真的。”
可是雨水並沒有像我們所希望的那樣停下來。一個小時過去,雨沒有停,兩個小時過去,雨還沒有停。雨就像一個孩子愛上了某種遊戲一樣,樂此不疲。
水庫裡的水面在不斷上升,水渾黃不清。你看見一個又一個水浪從遠處狂奔一般涌來。
我的心懸得越來越高。郝珺琪的顧慮看來不無道理。
同時我們發現河裡的水越來越渾濁,水勢越來越大。水面持續不斷地往上漲。那些長在河邊的河柳被淹沒了。水面上不時飄過白色的泡沫。我們看見一棵樹枝亦或是一棵小樹在水裡面時起時伏。
“長大水了。”我說。
“可是雨還是不停。雨怎麼總不停呢?而且一點減小的趨勢都沒有。”郝珺琪憂心忡忡。
“按理應該會停了。糟糕,”我忽然想到了木板橋,“珺琪,你說這麼大的河水木板橋會不會被沖垮?”
“肯定會被沖垮。說不定早被沖垮了。”郝珺琪說。
“那咱們豈不要被困在這裡?”
“啊,會嗎?”
“如果橋被沖毀,那咱們就無法到達河對岸。”
“咱們不可以游過去嗎?”
“水勢這麼急,能游過去嗎?剛一下水,人就被水沖走了。”我說。
接着我問郝珺琪:“離開東門後,你經常練習游泳嗎?”
郝珺琪搖頭:“一路漂泊,哪還有心情游泳?我只是回到陽江工作之後,偶爾去游泳場遊過。哥你呢?”
“我還好。回華安後,父親還是常常帶我去游泳。華安那條河比咱們東門河寬多了,水勢也急一些。分到陽江工作之後,我也常去游泳場遊。”
“這麼說,哥還是能游去對岸的。”郝珺琪悟透了我話裡的意思。
“我感覺我也不能。水勢太急了。再說,我一個人游過去,你不能過去,有什麼用?”
“但願橋不要被沖垮。”
待雨勢小下來之後,我果斷決定冒雨回永泰。雨水淋溼衣服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趕在木板橋被沖毀之前到達東門河對岸。永泰在東門河對岸。只要到了對岸,只要能去朱金山家,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
“那咱們還猶豫什麼?趕快走吧。”郝珺琪說。
“咱們走。”我把郝珺琪的挎包提在手上。零碎袋被我們棄置在水電站裡。
我們撐起雨傘走進雨中。看來雨並沒有小多少,我們一走進雨中就感受到了。風吹得我們幾乎握不住傘柄。雨水斜飄進來淋溼我們的鞋子和褲子。
我牽着郝珺琪的手下水庫大壩。水庫大壩的泄水槽裡水流往下衝刷的聲音震耳欲聾。道路上到處都是水。一些水田被山上衝下來的山水淹沒了。我們可以看見金燦燦的稻穗在渾黃的水面上飄擺。
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當我們走到河堤上時渾身早被雨水淋透了。我們不停地打噴嚏。令我們驚喜的是,我們看見了屹立在河面上的木板橋。遠遠望去,木板橋就像一條長龍鋪在水面上。河水幾乎快要漫到橋面了。
我們不由得往前跑。我們索性把傘收起來了。我們都知道,木板橋很快就要倒塌了。如果不搶在木板橋倒塌之前過到河對岸,情況就很糟了。
幾分鐘後我們來到了木板橋前。河水水面比我們來時所見的水面寬了近一倍。河水漫過了長滿雜草的沙洲,幾乎要漫上堅固木板橋橋頭的草皮灘。水勢湍急。渾黃的水面上飄蕩着各種從上游沖刷下來的垃圾、泡沫和木條以及被河水沖斷了的灌木叢。
“咱們趕緊過橋吧。”我說。
“能過嗎?”郝珺琪有點猶豫。
“我也不確定。反正我感覺橋很快就要被沖垮了,只要水面漫過橋面橋一定會倒塌。不要再猶豫了。”
“可是……”
“別怕,珺琪。如果我走前面,萬一你沒有過去就麻煩了。快,不要猶豫。”我鼓勵道。
郝珺琪鼓起勇氣踏上了木板橋。她踏上木板橋感覺腳下還踏實便急速往前走。可就在她踏上第二塊木板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郝珺琪的身子開始傾斜。木板橋在瞬間倒入水中。
我看見郝珺琪斜着倒進水中,手中的雨傘飄向空中。
在郝珺琪倒入水中之前我彷彿聽見她喊了一聲“哥”。
我大駭。木板橋會這麼快倒塌是我沒有料到的。
“珺琪——”我大聲呼叫。
一個波浪涌來,郝珺琪淹沒在水中。
我把傘一丟,把挎包一扔,一個健步躍入水中。
上天有眼,我一躍入水中便抓住了郝珺琪的衣服。
郝珺琪畢竟是個會游泳的人,她並不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抱住我的身子,而是竭力揮動手臂讓自己浮出水面。
糟糕的是,我們尚未浮出水面一個巨浪衝來又將我們沒入水中。我喝了一口水,水從我的鼻子裡嗆出來。
我盡力划動手臂,同時雙腳往後蹬。郝珺琪配合着我有規律地划動手臂。終於,我們浮出了水面。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時,我看見我的正前面有一塊漂移的木板,便迅疾抱住了它。郝珺琪跟着抱住了它。這是用來拼接木板橋的一般置放在木板橋正中位置的木板。
我們並沒有傻到將整個身體壓在木板上,而是雙手抱住它,藉助它的浮力讓我們的頭伸出水面。有了漂浮的木板,我感覺輕鬆多了。我知道我們不會被淹死了。
我注意查看。我這才發現我們離河岸並不是很遠。
其實我們落水的地方原本離河岸就很近。我記得郝珺琪是在第二塊木板橋處落水的,而我縱身一跳也就這麼遠的距離。不過,湍急的河水明顯將我們往河中央推進了一些。
“哥,咱們是不是得救了?”郝珺琪雙手從上方抱住木板,所以她整個頭和肩膀都露出水面。而我害怕木板承受不住我們的重力,只是用雙手鉤住木板。
“應該沒事了。”我說。
“現在再怎麼辦?”郝珺琪顯然鎮定多了。
“現在咱們要儘量往河岸靠。你聽好了,你像我一樣用手鉤住木板,而不是撐在上面。”
“是這樣嗎?”郝珺琪換了一種方式。
“對,珺琪真的太聰明瞭。現在咱們開始一隻手鉤住木板,另一隻手在水裡划動,划向岸邊。”
“好。”
郝珺琪配合着我划動手臂。划了一會兒之後我發現根本沒有用,因爲我們根本沒法帶動這麼大的一塊木板往岸上靠。水流往下衝的水勢太急了。如果是在靜水中這麼做或許有用。
我們停止划動。
“好像沒有用。”郝珺琪說。
“水流太急了。”我說。
“咱們還要劃嗎?”
“不用了。這兒水流太急。別慌。”
“我不慌。哥在我就不慌。”
“總會有緩水區的。一旦木板把咱們帶到緩水區,咱們便棄木板直接划向河岸。你會劃嗎?”
“我會。”
木板帶着我們往下漂。水很涼。呆長了時間你覺得其實那就是冷。我注意到郝珺琪的雙脣都變紫了。我知道那是冷的緣故。
木板帶着我們漂了一長段距離。這時,河流往右拐向彎道。河水把我們往右衝,我們進入了緩水區。我發現我們離河岸已經比較近了,大概只有二十幾米的距離。
我示意郝珺琪做好準備。接着我們同時放手,然後奮力往岸邊劃去。我率先游到岸邊,抓住岸邊的河柳。緊接着郝珺琪也游到了我身邊。我伸出手抓住了郝珺琪伸向我的手。
我們在水中站起來。水僅齊我們的腰。這下我知道我們成功了。
“哥,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郝珺琪高興地叫起來。
“對,我們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