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散步回到郝珺琪的住處,在郝珺琪忙着給郝佳洗澡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郝珺琪讓我接。
我拿起聽筒。出乎我的意外的是,來電人是程偉。
“郝妹妹,我以爲你生大哥的氣,不接大哥的電話了。剛纔打了好幾個,你都沒有接。是出去了嗎?不會又去擺地攤了吧?我跟你說了好幾次了,那地攤不要擺了。喂喂,你不說話?不說話,願意聽也行。我告訴你,我後天回陽江。這次學習時間真他媽的長。郝妹妹知道我爲什麼覺得時間特別長嗎?是因爲我想念你。真的,我希望你認真考慮我的感情,不要一味的拒絕。喂喂。”程偉在電話裡喋喋不休。
我估計,程偉多半又喝多了。
“真的,”程偉繼續道,“總不至於你這輩子就帶着郝佳過,對不?所以,不要封閉自己的感情。一次婚姻失敗,不要就徹底否認了婚姻。我不也離了婚嗎?可打遇見你,我對婚姻就又充滿了信心。我相信我們結合會很幸福的。你怎麼一直不說話?上一次去石橋鎮我把我對你的感情也和你哥說了。我對你絕對絕對是真心的。我跟你哥說,我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十六七歲時候樣子,爲愛激動,爲愛失眠。喂喂。”
“不要餵了,”我開口說話,“我是鄭啓航。”
電話那頭沉默十幾秒。
“你這個傢伙,”還是程偉率先打破沉默,“我不知道你還有這個愛好?我告訴你,我後天就回來了。你要給我接風。”
“我一接電話你就表達情感,還怨得我嗎?你的火力好猛啊。”我說。
“當然,這一回,老弟,我會好好把握的。”說着,程偉把電話掛了。
郝珺琪還在給郝佳洗澡。
我坐在木質沙發上愣了會兒神。突然想到徐小柔可能盼着我回醫院,我便找了個理由告退。
在開車回醫院的路上我想到,就像不能讓金麗梅陷得太深一樣,不能讓程偉陷得太深。
陷得太深,受傷害的必定是程偉。
我不想因爲郝珺琪而影響我和程偉之間的友情。而程偉之所以發動這麼猛烈的攻勢,必然是怕我追求郝珺琪。
只是他不知道,我和郝珺琪之間的情感淵源。如果他知道,或許他不會這麼熱烈。
可誰知道呢?感情的事情往往是不可爲而爲之。
回到醫院,進到徐小柔的病房時,王浩正和徐小柔談得投機,可能是在說笑,徐小柔一臉燦爛。
“叔叔回來了?”看見我,徐小柔的笑聲戛然而止。
王浩站起身。
“說什麼呢,這麼開心?”我不免後悔沒在郝珺琪家裡多呆點時間。
“王浩哥哥一個人說相聲給我聽。”
“好玩。”王浩說。
“一個人怎麼說相聲?”我問道。
“王浩哥哥扮演兩個人的角色,可像了。馮鞏、牛羣合說的相聲《小偷公司》。”徐小柔說。
“看不出你還有這本事。”我對着王浩的肱二頭肌來了一下。
“解悶。小柔總想着你還不回來,我就想法子逗她開心。一聽我說相聲,她就把你忘了。”王浩說。
“我哪把叔叔忘了?”徐小柔噘着嘴說。
“我用錯詞了。是暫時忘了。”
王浩離開的時候把我叫出病房。我陪他往樓下走。
過道里相比白天來說已經清淨多了。護士站裡兩個值班護士在閒聊着什麼,看見我們的時候他們衝我們莞爾一笑。
“到底有什麼事?還不可以說嗎?”我說。
“耽擱老師十分鐘,我們到院子裡說。”王浩說道。
王浩所說的院子,其實是醫院的一個小花園,面積不大,卻精緻。有亭子,有花壇,也有供病人休憩的石桌石椅。八月桂,龍爪槐,紫荊,香樟,還有白玉蘭,很有規律的排布着,令人賞心悅目。
我們走在小徑上。
“老師,是我愛上徐小柔了。”王浩開口道。
“我就猜是爲這事。跟我說說,你愛她什麼?”我說。
“我不知道。”王浩憨憨的。
“不知道?”我詫異。
“我真不知道。我是整個人被她吸引了,”王浩苦惱地看着我,“看似我在病房裡呆了兩次,其實我說不清有多少次轉到病房門口了。”
“就是不好意思進門?找不到理由進門?”我笑着問道。
“對啊。莫名地緊張。可是又很想看見她。”
“你不會對女孩子第一次產生這種感覺吧?”
“是第一次啊,我從來沒有戀愛過,”王浩有點急,“老師不相信嗎?老師您可是我最尊敬的,我這纔想着把這事跟您說。”
“我沒有不相信啊。”我說。
“我發育得很晚,”王浩好似要掏心掏肺,“老師您知道嗎?我讀高三那年纔開始長身體,長個子。很多同學在高二的時候都還叫我小不點,可到了高三,他們的個頭反而不及我了。”
“在華安醫專也沒有戀愛過?”
王浩搖了搖頭,“沒有。也有女孩子向我示愛,可是我……老師您知道,我是農村長大的,沒有戀愛的條件。但是,現在我才明白,這不是根本。”
“根本是什麼?”
“根本是我沒有找到愛的感覺。接觸了徐小柔我才明白,戀愛是沒有條件的。愛一個人完全不受條件限制。”
“嗯,你是真跳進愛的漩渦了。”我說。
“老師您說我再怎麼辦?”王浩抓住我的一隻手。
“噯噯,我說王浩,我是你的行醫老師,不是你的戀愛老師。戀愛是不需要老師的,無師自通,知道嗎?”
“這麼說老師您不反對嘍?”
“你的意思是說我如果反對你就放棄嘍。”我頂了王浩一句。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老師您反對我就放棄那根本不是愛。我知道怎麼做了。”王浩說。
“王浩,”我們回頭往醫務大樓走,“愛還要講究緣分。你喜歡小柔我當然不反對,我甚至爲小柔感到高興。”
“老師您真這麼想嗎?”王浩激動地說。
“有一個這麼上進,這麼有責任心和愛心的人去呵護她我當然感到高興啦,”我說,“不過,這段時間你不能太過表露,因爲還剩不到二十天的時間小柔就要高考了。”
“這我知道。”王浩忙不迭地說。
……
第二天我按金儒生主任的安排去給病人做手術。那是個非常棘手的手術——顱內血腫清除術,從病人進手術室到病人離開手術室整整持續了四個小時。但無疑手術是非常成功的。
金儒生對我讚賞有加。
“起航,看你做手術我感覺自信太重要了。一個沒有自信心的人不可能能做出這麼漂亮的手術。”金儒生說。
“謝謝金主任的肯定。這一點我可是從您身上學到的。”
“你真是自謙了。說實在的,你開顱的位置真的把握得太準了。你所選擇的骨瓣是血腫距表面最近的位置,同時又避開了重要功能區。”金儒生忽然很有與我交流手術心得的意願。
“是啊,金主任看的很準。今天我的手術之所以這麼順利和這一點很有關係。”我說。
“一般的人就是把握不了這麼到位。”
“您不是經常跟我說手術就是一個手法與風格問題嗎,而手法源於技術技能,這是核心。只有把握住了核心,纔會自信吧?”
“對啊,就拿做闌尾,疝氣手術來說,一個做闌尾,疝氣手術解剖不清的人做其他手術也很少有解剖特別清楚的時候,一個做闌尾,疝氣手術無菌觀念不強的人,做其他手術一樣不強。”
“一個做闌尾,疝氣對創面出血不重視的人,也就不可能讓他去做什麼大的手術,一個做闌尾疝氣不重視局部毗鄰器官的人,也就沒有辦法做重要器官的手術。”我接過金主任的話題,“這也是您多次告誡我的。”
“你還記得啊。我還跟你說過,一個做闌尾,疝氣不精通腹壁,腹膜腔,結構層次,盆腔,盆壁,盆壁筋膜,股部解剖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有多優秀。”金儒生頗有交流的興致。
“這些話我一輩子都記得。這其實就是一個醫生的綜合素養問題。”我說。
“在這方面在我們科室你真的是最高的了。”
“我再高也不可能高過金主任。”
“好好幹。”
“我會的。”
換好衣服,交代好相關事項,我下到四樓徑直去徐小柔的病房。
徐小柔的藥水已經注射完了,金麗梅不在。
“金姐姐呢?”
“她去洗碗了。”徐小柔坐在病牀上。
“吃過飯了嗎?”
“嗯。是郝阿姨送過來的。不過,她把盒飯放在這就走了。”
“是我交代過的。你今天可以吃點軟飯了。”我說。
“我吃的還是米糊。”
“晚上再吃軟飯。要確保營養跟上。”
“叔叔吃過飯了嗎?”徐小柔問道。
“沒有。我馬上要和金主任出去吃飯。沒關係吧?”
“沒關係。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告訴你,上午有好幾個同學來看我。班主任也來了。我同桌還把她上課筆記帶過來給我了。你看。”徐小柔指了指放在櫃子上的筆記本。
“你這同學太好了。下午你便可以看上課筆記了。不過記住,要適當活動,知道嗎?”
“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