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正坐在弄子裡整包子餡。她明顯瘦了,眼角和額頭增添了許多皺紋,白髮似乎更多了,膚色也失去了光澤。
我鼻子一酸,急速走到阿姨面前,把東西一放,帶着哭腔喚了一聲“阿姨”。阿姨驚喜,把手上的菜刀一放,不顧得滿手的包子餡把我擁在懷裡。
“琪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想死阿姨了。”
“我剛到,”我嗓子哽哽的。
“哎呀,才兩個月的功夫,琪琪變得這麼漂亮了。整個的一個大姑娘了。”阿姨放開我,上上下下大量我,聲音還是那麼清脆。
“阿姨怎麼瘦了?還是爲禮禮的事嗎?”其實我知道,這一次阿姨是爲齊正哲瘦的。
“哎呀,哪是爲禮禮?再過半年禮禮出來了,還有什麼愁的?是哲哲。你見了哲哲,一定認不出他來。哎,這孩子,太固執了。”
“我剛纔見到哲哲了。”
“哦,”阿姨搓了搓手上的包子餡,“我去洗個手。”
阿姨進包子鋪洗了手出來。
“給你爸買了什麼東西,這麼多?”阿姨甩了甩手上的水,說。
“給大家買的,一人一樣。這是給阿姨的手套,”我把裝手套的袋子遞給阿姨。再過個把月,天氣冷下來,手套對阿姨很有用。
阿姨顯然很開心。
“哎呀,還是琪琪體貼。琪琪呀,你應該知道,哲哲是因爲你呀,”阿姨在凳子上坐下來,“你還記得你去學校讀書那天哲哲生病嗎?他是心病。”
我點頭表示記得,在另一張小凳子上坐下來。
“哎,上次你請大家吃飯,阿姨就說過了,你考上了學校,吃得是皇糧,我哲哲哪還能配得上?”
“阿姨,不是,真不是這個原因!”我急得站起了身。
“哲哲什麼話都跟我說了,他呀就是這麼傻。就算你沒有過往,沒有意中人,你們也不合適。身份地位都不同。”
“……”我似乎不能再辯駁什麼。
“可是哲哲硬是看不透這一點,在牀上整整躺了三天,茶不思飯不想。他是真傷到心裡去了。三天後就瘦成了這個樣子。”
“啊。”
“怎麼勸都聽不進。你爸爸幫着一起勸,說一定會撮合你們,說你和那個鄭什麼的沒有一點可能,他還是茶不思飯不想,就是渴了喝幾口水。三天啊,只是進了水,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還能不瘦?”阿姨說。
“叫鄭啓航,和我一同長大的。”我說。
“我也知道,你爸爸是真心的,他確實有這個意思,他很喜歡我哲哲,可是,婚姻大事又不是父母親能做主的。”
“對不起。”
“琪琪啊,千萬別說對不起。阿姨是能接受的,怪只怪阿姨沒有這個福,哲哲沒有這個福。我們都勸他,連彩虹都來勸他,他就是聽不進去。”
“其實,彩虹姐挺適合齊正哲的。”我說。
“是啊,彩虹也是個很不錯的孩子。我也看得出彩虹有這個意思,可是,街上誰不知道彩虹和餘銀山的關係?這種事,阿姨想都不敢想。也不能做這種事。”
“唉,”阿姨接着說,“你們年輕人注重什麼情啊愛的,更煩人。彩虹爲什麼和餘銀山拖這麼久,就是心沒有死,她喜歡我家哲哲。我年紀雖大了,可還是看得出來的。”
“我也有這種感覺。”
“可是有什麼用?哲哲喜歡的是你。兩個多月過去了,他還是打不起精神來。你回來了,正好勸勸他。不是有句話叫解什麼鈴系什麼鈴的。”
“解鈴還須繫鈴人。”
“就是這個意思。”
那天中午我吃好飯打算去店裡找齊正哲,父親卻把我叫到了房間。
“琪琪,你不要再去想什麼鄭啓航了,那是不可能的。”父親開門見山。兩個多月不見,父親倒是長胖了一點。或許是心放寬了吧。
“爸爸——”
“我瞭解到你還想念鄭老師的兒子鄭啓航,我也相信你和鄭啓航感情很深,可是,琪琪,我們要現實一點,人家是大城市的人。”
“我忘不了起航哥。”我只能直說了。
“我信。可是忘不了歸忘不了,你不能不現實。”
“什麼現實?爸爸,我現在吃的也是商品糧了,不會比起航哥差多少。”
“我說的不是這個,琪琪,我說的現實是,我們現在在齊家屯,我們是逃命到齊家屯的。”
“難道我們永遠都不能回去嗎?永遠都不能回東門嗎?”
“你想讓父親去做牢嗎?父親可是犯了死罪的,而且是一個逃犯。所以我們永遠都不能回東門,因爲爸爸不想讓你失去最後一個親人。”
“可是我可以去華安找起航哥。”
“唉,你怎麼就想不通呢?華安那麼大,找一個人有那麼容易?再說,就算你找到了鄭老師一家,就算鄭啓航對你也有情,你們也不可能結合。”父親的表情似乎有點僵化。
“爲什麼?”
“因爲……因爲我們不能離開齊家屯。因爲我要讓你嫁給齊正哲。”
“爸爸——”
“你應該知道爸爸的一向用意的。琪琪呀,爸爸不會看錯人。齊正哲真的很不錯。他開的店你是知道的,比一般工作的人強多了。你嫁給他不會委屈。”
“這些我都知道。齊正哲很不錯,對我也很好。而且我還知道,你要我嫁給齊正哲是爲了報恩,可是,我心裡裝的是起航哥。”
“你和鄭啓航是根本不可能的!”父親忽然加大了聲音說話。
“爲什麼?”
“你不要問那麼多爲什麼,總之無論如何你都不可能嫁給鄭啓航。聽爸爸的。爸爸並不只是要報恩,是確實覺得齊正哲是你最佳的選擇。”
“哦。”我忽然覺得不能再和父親爭辯這件事了。一是我不想讓父親太傷心,二是這樣的爭辯意義不大。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父親改變不了我的決定。
哥,你再知道了吧,我可是哥很固執的人。
下午我去了幾趟“正哲批發部”齊正哲都在忙,所以沒法和他交談。看來他的生意是更好了。我去齊彩虹服裝店坐了會兒。齊彩虹已不再像原來那樣愛和我嘮嗑。即使沒有生意,她也會找一些事做,而不是端張凳子坐到我身邊來。
所以沒坐一會兒我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了。
這是沒有料到的,兩個多月不見,我成了最不受歡迎的人。
齊彩虹對我不理不睬,我可以接受,父親苛責我,我也能理解,但是,唯獨齊正哲冷淡我,我受不了。
說來,當時也算幼稚,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給齊正哲帶去了多大的傷害,總覺得,就算髮生了天大的事,你齊正哲也不能這麼冷淡我。
後來我想明白了,是七年的相處讓我對齊正哲也產生了一定的依賴。畢竟是七年,不是七天。
在我的思想意識裡,齊正哲要無條件的對我好。就算我傷害了他,他還得好好地待我。
當然,這些觀點都存在我的潛意識裡。
那天,晚飯後齊正哲還忙了一個多小時。等生意淡下來,我直接叫他關店門。
“我們出去走走。”在齊正哲店裡已經沒法談我想談的內容,我不是沒有注意到對面的齊彩虹總是往我們這邊張望。
“我不想去。”
我拽了一下開關拉線。店裡一下子黑了。我說:“去還是不去?”
“去哪裡?”
“隨便哪裡走走。”
“你怎麼這麼霸道?”
“今天你才知道啊。”我笑了。
我們沿着正街往西北方向走了兩百米左拐上了上海路。這是一條新建的街道,兩旁的房子還在建設中。工人們在加夜班。
“你打算這麼一直默默地陪我走嗎?”我打破沉默。
“是你強行拉我出來走。”齊正哲覺得很委屈。他一向不善言談,更何況這種狀況下。
“我不拉你出來你就想不到陪我走走?”
“我已經沒有這個資格。”
我抓起齊正哲的一隻手,因爲瘦的緣故,齊正哲的手掌顯得特別大,手指頭顯得特別長,“看來你這個人太陰險了。”
“什麼意思?”
“不是嗎?你的表現證明了七年前你送我上學放學就是有目的的。”
“我有什麼目的?”齊正哲說。
“讓我做你的童養媳。街上不是好多人說我是你家的童養媳嗎?”我放開齊正哲的手。
“我沒有這個意思。”
“否則你怎麼解釋你的行爲?你送我上學送了七年,我就一定要做你的媳婦;我跟你說了我的過往,你一下子翻臉不認人。”
“郝珺琪,請你說話不要這麼難聽好吧?”齊正哲痛苦地說。
“這是事實,是你的行爲說明的事實,除非你沒有這種行爲。”
“我有什麼行爲了?”
“你瘦的不成樣子,你茶不思飯不想,你對我不理不睬,還不想跟我散步逛街,很多很多。”
“你……”齊正哲想笑又覺得不能笑,“兩個月不見,你這麼刁鑽古怪。”
“你還知道我們有兩個月沒見了,告訴你是兩個半月了,跟我老實交代,去省城進貨爲什麼不去學校看我?”
“你想我去看你嗎?”
“是誰主動提這個問題?”
“不是我不想去,是我不能去。”
“我懂了。再次驗證我前年的話,齊正哲,總不至於這麼多年你都是在和我做一筆生意吧?”
“什麼?”
“果真是生意人的頭腦。好了,我不想走了,回去吧。”我轉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