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唐善與楊夫人圍坐在茶桌旁品茶論道。陳媽捧來些乾果、蜜餞,直往霞兒嘴裡塞。
霞兒的小嘴塞得滿滿的,冷不防楊夫人問了一句:“樂兒有多久沒來了?”霞兒停止了咀嚼,愣了愣神,不知該如何作答。茫然間看向唐善,自是向他求助。
唐善岔開話題,道:“大娘?我師父也是一時糊塗,您可千萬別跟他慪氣。您看,我師父特意爲您建了一座……”“哼!”楊夫人一聲冷笑,打斷了唐善的話,陰陽怪氣的道:“看起來,你還不知道他當年做下的那些醜事吧?”
唐善尷尬的笑了笑,道:“大娘真會開玩笑,師父雖然有錯,但念在他已有悔意,還請大娘原諒他吧!”
“悔意?”楊夫人冷嘲一聲,道:“大娘今日就揭揭他的傷疤,也讓你這做弟子的知道知道,你的師父是不是一個拋妻棄子的混蛋。”她抿了口茶,開始講述,“十七年前,你師父在太原府見到一個劉姓樂戶之女。劉女面容嬌美,清麗動人,又善歌舞。你師父見之便不能釋懷,乃欲將她收爲側室。可你師父當時已經年過半百,而那劉女年方十七,怎願委身他這樣一個老頭作爲側室,自然不應。你師父爲得劉女芳心,一紙休書休了你大娘,而後拋妻棄子,竟然投身到太原晉府做了一名樂工!你師父不僅武功不俗,琴棋書畫也頗有造詣。他一邊爲劉女譜曲填詞,一邊對其父威逼利誘,耗時三年,終將劉女娶爲了正室!要說師孃,那劉女纔是你是師孃!”
唐善面帶疑色,嘀咕道:“可……我從沒有聽師父提起過,也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她!”他口稱劉女爲“她”,自是不敢在楊夫人面前稱之爲“師孃”。
“呵呵!”楊夫人幸災樂禍般發出一陣冷笑,道:“那劉女好歌舞,喜彈唱,雖然嫁給了你師父,卻依舊留居太原晉府,依舊做着一名女樂。可她哪裡知道,一場災禍正向她走來。時年皇太后王后病死,武宗皇帝朱厚照草草治喪之後並不服喪,而是除去喪服,偷偷跑出京城四方遊樂。年底時,朱厚照東渡黃河,來到太原。聽說太原晉府樂工楊騰的妻子劉女姣美善舞,即命來見。劉女生得清麗動人,朱厚照見之心動,當即載入車內,聖體幸御。可笑你師父,堂堂邪派的天尊,無極宮的宮主,竟然不敢暴露身份,屈稱自己不過是一尋常樂工。眼見自己的女人被朱厚照載入車中,帶離了太原。”她再又發笑,似乎很是解氣,隨後又道:“那劉女卻也有些妖媚之術,朱厚照幸御之後便多加寵愛,雖然其近侍一路掠取良家女子近千人,可她竟能得諸女之冠。朱厚照稱之爲‘美人’,飲食起居必與之同行。江濱、錢寧等佞臣若觸及上怒,只需求託劉女,劉女代爲相求,朱厚照便一笑而解,不再追究。近侍、臣下或江濱、錢寧等見她深得皇帝寵愛,隨即恭稱她爲‘劉娘娘’!”
“而後呢?”唐善追問了一句。
“而後?”楊夫人的臉上突然泛起寒氣,道:“次年九月,朱厚照帶着劉女泛舟清江浦,在積水池捕魚取樂。不想船翻落水,驚悸得病,不出數月便病死在‘豹房’。朱厚照並無子嗣,楊廷和總攬朝政一月有餘,怒責劉女與武宗皇帝共同泛舟,護駕不周,以至先皇溺水,賞了她一條白綾,賜死了!”
唐善緊鎖眉頭,道:“大娘?晚輩有一事不明!”
楊夫人微微一笑,道:“說吧?”
唐善道:“晚輩早知武宗皇帝溺水一事,當時便心存疑惑。今日聽大娘將來……不知此中是否另有隱情?”
楊夫人一怔,板起臉,道:“朝廷中的事情豈是我這樣一個山間老婦可以知曉的?”唐善還想問些什麼,怎料她突然變臉,嚴聲道:“楊霞?告訴你爹,他的弟子我見過了,是個多事且好事之人,叫他小心這孩子的鬼主意。好了,你們可以走了!”逐客令下,唐善只得告辭。
霞兒倒是很歡喜,急急忙忙拉着他行出。
房外站着兩個人,兩個身背長劍的白衣弟子。唐善剛剛跟隨霞兒步出房門,兩柄劍已經架在了肩上。沒有殺氣,沒有預兆,沒有準備,唐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已然被二人制服。
“幹什麼?”霞兒尖叫。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跑到老身這裡撒野?”楊夫人陰沉着臉出現在門口。
手指疾出,唐善的六處大穴已經被封。
兩名白衣弟子跪地參拜,齊聲道:“老夫人,只因宮主有令,要弟子二人侯在門外擒拿逆徒。否則弟子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放肆!”
“恩!”楊夫人由鼻孔哼出一聲,沒好氣的道:“去吧!”轉身返回,“咣噹”一聲關閉了房門,不再理會此事。
霞兒卻是不饒,厲聲質問:“爲什麼要抓他,他犯了什麼錯?”
“陷害盛長老謀逆,其罪當誅!”二人回着,擡起唐善便去。
“站住!”霞兒高叫着,一路追來。
地宮,無極宮地下三十丈。
地宮大門內,楊騰坐在一張石桌旁,手中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黃酒,似笑非笑的看着被押進門來的唐善。
“師父?”唐善一臉無辜,疑問道:“弟子犯了什麼錯,你要如此對待弟子?”
楊騰喝了口黃酒,咂了咂嘴,道:“二弟?你來說說,看他到底犯了什麼錯!”隨着人聲,有人影閃過,盛萬山已經站在石桌旁。
“你不該誣陷我!”盛萬山嘆息着,道:“即便有心陷害,你也不該用那些毫無根據的推論!”
唐善辯解道:“既然是推論,自然不需要根據。如果師父、盛長老僅憑几句推論之言便要治我的罪,唐善不服!”
盛萬山道:“使你獲罪的不是你的話,而是你的心。你用心險惡,加之資質極高,悟性極強,如若不除,必爲後患。”
唐善氣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楊騰搖搖頭,道:“我終於懂了,你心裡永遠無法放下唐家滅門一事。與其養虎爲患,不如斬草除根!”
唐善不信,道:“你捨得殺我?”
楊騰反問:“爲什麼捨不得?”
唐善道:“因爲我是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可以青出於藍,光大師門,爲師父在江湖上揚名立萬。”
楊騰“哈哈”大笑,道:“可若是真到了你青出於藍的時候,爲師怎麼知道你不會反噬恩師,毀我師門,與我無極宮爲敵?至於揚名立萬,師父的名號已經夠響亮的了,無需你再爲師父增添虛榮!”
“爹?”霞兒闖進門來,開口便道:“你爲什麼要殺善哥哥?”
“小姐!”四名白衣弟子隨後追來,在楊騰面前立身垂頭,道:“弟子等沒能攔住大小姐,還請宮主治罪。”
“好!”一聲冷語,石桌上的劍匣突然開啓,錕鋙寶劍閃出一道烏光,“錚”的一聲迴歸劍匣。
盛萬山輕嘆,“大師兄的劍法又精進了許多!”他的話剛剛說完,四名立身在楊騰面前的白衣弟子一齊摔倒在地。唐善偷眼看去,但見他們的胸前各有一道傷口,傷口很小,但卻已經刺穿了心臟。
“爹?”霞兒對四名弟子的死毫不在意,依舊追問:“爲什麼要殺他?”
楊騰嘆了口氣,道:“他居心叵測,挑撥爲父與你二叔內鬥。若是不除,豈不是後患?”
霞兒嘟着嘴道:“他如何挑撥爹爹了?又有什麼後患?”
楊騰道:“你還小,很多事情還不明白。等你長大些,你就會懂得這其中的道理。”
霞兒爭吵道:“我是不知道你有什麼道理,可我要知道你爲什麼要殺他?”
楊騰猛的沉下臉,道:“如果我不殺他,他將來就會殺我。你是要爹爹,還是要他?”
霞兒一愣,茫然的眨着眼,淚水不受控制的流淌了下來。
唐善突然一笑,道:“你不會殺我!”
楊騰瞪眼看來,叫道:“你說什麼?我不會殺你?”側目看向盛萬山,“帶他去見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不要!”霞兒一聲尖叫,雙眼猛的一呆,整個人竟然昏死了過去。
唐善皺了皺眉,道:“什麼東西這麼可怕,竟把霞兒妹妹嚇得昏死了過去?”對着盛萬山一笑,“還不快帶我見識見識?”
盛萬山的嘴角泛起冷笑,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找死!”
地宮的左側是一條寬敞的廊道,廊道左右排列着設有鐵門的囚牢。而在廊道的盡頭,一個門斗形的開敞洞穴內,數十條兩指粗的鐵鏈鎖着一個青面獠牙的怪物。
怪物是個身高八尺的男人,手臂、雙腿、胸腹上高高鼓起如鋼似鐵般的肌肉,便連脖子上都繃起手指粗的青筋。他的身上空無一物,只是下身圍了件褐色的牛皮短裙。他的腦袋上沒有一根頭髮,但卻鼓起蛙皮似的疙瘩,瞪着一雙牛眼,發出野獸般的吼叫。
有一對老夫婦拖來剛剛喪生在楊騰劍下的四名弟子的屍體,遠遠的丟去。只見怪物一聲狂吼,揮舞着帶有四五寸長鋒利指甲的巨大手爪,“噗”的插入一名弟子的胸膛。手爪縮回之時,掌中已經握着一顆滴着鮮血的心臟,湊上那顆醜陋的腦袋,張開大嘴,三兩口間便把那顆心吞進了肚去。
唐善剛剛還想見識見識這位怪物是何方神聖,可如今當真得見,卻被嚇得連連退步。
“晚了!”盛萬山感慨一聲,道:“沒有人可以在他的手上逃得性命!”
“等等!”唐善撕心裂肺的尖叫着,顫聲道:“我是天一真人看中的弟子,如果楊騰想要得到‘御劍錄’,最好留下我的性命。”
盛萬山連聲發笑,道:“誰會相信你的鬼話?”說着,揮擺手臂,便要將唐善丟出。
唐善瞪大了眼睛,哀嚎一聲,已被嚇得魂飛魄散。
“慢!”楊騰攔住盛萬山的手臂,虎着臉,盯着唐善,道:“我的確想要得到‘御劍錄’,可這與你的性命有何干系?”
唐善急忙道:“你不是問過我關於‘御劍錄’的事情嗎?我並沒有對你說實話。其實天一真人早就有過囑託,說是等我成年以後便會教我‘御劍錄’上面的武功。你如果留下我的性命,自然可以與他交換‘御劍錄’。可我若是死了,你想他還會不會把‘御劍錄’交給你?”
楊騰眯着眼睛做沉思狀,盛萬山急道:“大師兄!萬萬不可聽這小廝信口雌黃。”“不然!”楊騰擺了擺手,道:“他的話聽起來還有幾分道理。”
盛萬山一愣,再道:“大師兄?”“好了!”楊騰不容他再又多說,道:“把他關進天牢,留他一條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