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楊騰將虎子點倒,扛在肩頭,一路狂飆而去。虎子但覺兩耳生風,但見冰雪、樹木以及天空驚起的飛鳥向着身後急速退去,直瞧得他頭暈目眩,腹中翻滾不休,幾欲作嘔,急忙閉上了眼睛。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虎子感到耳邊的寒風轉去了腦後,再又睜眼來看;這一看不要緊,眼前乃是冰雪所覆,光滑如鏡的崖壁,而身下竟是數十丈深的懸崖。若不是他被楊騰封住了穴道,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一聲驚叫便要出口。
楊騰輕聲一笑,道:“沒想到岳家的小丫頭還真就看上了我的樂兒!”說着話,肩膀輕動,將虎子丟出。
虎子眼見自己飛上懸崖,又在峰頂摔出三四丈遠,向着雪地跌落,本以爲要被摔得七葷八素;卻不想臨近雪地之時,身子突然一頓,而後便如同躺在一堆棉花裡一般悄然無息的落在了雪地上。
一道灰影飄過,楊騰無聲的落在虎子身前,向着峰頂對面的嶽逍遙看去。
虎子最先看到的是嶽逍遙犀利的目光,但這道犀利的目光並未停留,剛剛與之對過便轉去了楊騰的身上。
“楊樂?”嶽逍遙用眼角的餘光遠遠撇着楊騰,對嶽思鸞道:“楊樂乃是何人,爲父怎麼不知?”
楊樂道:“五師叔……”
“慢!”嶽逍遙輕輕搖了搖手掌,道:“楊少俠?老朽有所不知,你這五師叔一說由何而來?”
“這……”楊樂爲之一窘,不知該如何作答。
楊騰一聲輕笑,尖聲道:“五師弟?不管你認還是不認,我楊騰畢竟是你的大師兄。樂兒是我的第三子,也就是你的三侄兒。”
嶽逍遙的迴應隨之而來:“楊騰!自你墮入邪派,嶽某與你便再無同門情誼。這楊樂若不是你的兒子還好,可他既是你的兒子,那他與嶽某便扯不上半點瓜葛。”
楊騰“嘿嘿”一笑,道:“五師弟!拋開同門之誼,你我就要結成兒女親家了,你想扯不上瓜葛怕也不能吧?”
嶽逍遙道:“兒女親家?你以爲我嶽逍遙的女兒真的會去做你們楊家的媳婦?”
“那好!”楊騰道:“大師兄在此處看着,看看我們這對兒女親家是結得還是結不得?”
嶽逍遙道:“請便!”
虎子躺在雪地裡,眼見遠處有一個很美很美的姐姐對着說話的伯伯蹙眉不語,看來該是說話的伯伯的女兒;還有個面帶憂鬱的哥哥跪在說話的伯伯的身下,垂着頭不吭聲,想來便是殺死自己十三個叔伯的惡魔的兒子。
虎子聽得明白,但又感到莫名其妙,在他視線所及之處,除去那個說話的伯伯,連老帶少還有一十三人,可那一十三人竟個個變成了聾子,對於二人的對話沒有絲毫反應。
他卻不知,楊騰與嶽逍遙所用的乃是藏傳佛教的一種秘術,武林中人稱之爲“傳音入密”。揚聲者可以用內力直接將聲音傳入對方的耳中,而近在咫尺的旁人卻聽不到隻言片語。
楊騰向嶽逍遙“傳音”,同時又將話語傳與虎子,這種一音雙傳之法較之“傳音入密”再又高了一層,非內功極佳者絕對無法做到。
嶽逍遙見楊騰以一音雙傳之法賣弄,自然不甘人下,隨即以同法回覆,卻令虎子成了峰頂之上唯一可以窺聽到二人所言的人。
耳聽楊樂那兩聲“五師叔”,嶽思鸞先是一愣,而後淡然一笑,嘆道:“應該是了!”
嶽逍遙早已收回目光,聞聽女兒由此感嘆,追問道:“是什麼?”
嶽思鸞道:“樂哥姓楊,身邊有邪派四大刀手相伴,又對父親口稱‘五師叔’,想來他是大師伯楊騰的兒子!”
數聲驚呼,來自莫七、謝天魁與鍾離克。
嶽逍遙斜着眼睛掃去,像是覺得三人的反應有些大驚小怪,再又看回,對女兒到:“你說對了,他的確是楊騰的兒子。可你又說錯了,因爲楊騰早已不是你的大師伯。”
“父親?”嶽思鸞擡頭看來,道:“你們上一代的恩怨爲什麼要我們這一代人繼續承擔?”
嶽逍遙的臉上閃過一絲蒼涼,道:“鸞兒!如果只是爲父與楊騰的私人恩怨,爲父絕不干涉你的婚事。可此事幹繫到正邪大義,爲父也只能迂腐一回了!”
嶽思鸞輕輕咬着嘴脣,道:“父親?您真的願意女兒自此斷絕紅塵,孤老一生嗎?”
“不!”嶽逍遙搖着頭,道:“爲父此來只是爲你擇親一事再增加一個條件而已。”
楊樂與嶽思鸞異口同聲道:“什麼條件?”
嶽逍遙面帶不悅,卻也不便發作,道:“無論是誰,先要接下爲父的武考,其後纔有資格接受你的挑選。”
嶽思鸞道:“父親的逍遙神劍享譽武林,怕是走不過十招,樂哥便要命喪在你的劍下。”
嶽逍遙道:“你既然鍾情於他,又恐爲父下手相害,那好……爲父爲你破例,他可以不接受爲父的武考!”手指旁點,“你先來。”所指卻是鍾離克。
鍾離克躬身施禮,道:“晚輩學藝不精,不敢在前輩面前賣弄!”
嶽逍遙道:“出槍吧!好生生一套‘五虎斷魂槍’,卻被你這娃娃使得不倫不類,看得老夫好是生氣!”左手後襬,背在身後的劍匣發出一聲嘭響,一柄通體烏黑的寶劍飛射而出。
嶽逍遙略微展臂,將寶劍抄在手中,道:“四十年前,秦開秦大俠曾憑藉殘存的六十九路‘五虎斷魂槍’與老夫戰足三百回合。今日老夫要看看你這位‘五虎斷魂槍’的真正傳人能有幾斤幾兩?”說着,飛身撲上,他挺劍直刺,整個人凌空旋轉,以手臂帶動寶劍點、刺、劃、挑、扎,五記殺招一氣呵成。
鍾離克看得一愣,因爲嶽逍遙此刻所使正是他以“五虎斷魂槍”對戰司徒錦時最先攻出的一路槍法——“先入爲主”。
司徒錦自然也看出嶽逍遙此刻乃是以劍爲槍展開攻勢,似要以相同的槍法來戰勝鍾離克。
對於嶽逍遙使來的這路“先入爲主”,鍾離克曾演練過成千上萬遍,自然熟知其中的每一個細節與變化,更對此中所藏有的三處破綻瞭然於胸。
眼見嶽逍遙仗劍攻來,鍾離克不加思索,銀槍隨手而動,顫出五點虛影,奔着來劍迎上。而在銀槍顫出的五點虛影之中,兩槍爲虛,三招爲實。三記實招所指,正是此路槍法暗藏的三處破綻。
但聽“噹噹噹”三聲輕響,原本暴露在鍾離克眼前的三處破綻瞬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寶劍將銀槍架在旁裡,使得鍾離克中門大開。緊隨其後便是此路槍法的最後一記殺招——“扎”。
鍾離克單臂持槍,呆呆的看着刺在胸前的寶劍。寶劍距離他的胸口尚有三尺,但此刻嶽逍遙手中所持若非寶劍而是銀槍的話,他的胸口早已被洞穿。
旁人看得一頭霧水,鍾離克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練槍十年,他今日方知此路槍法之中所謂的三處破綻其實是引人入局的陷阱,更是此路槍法真正的殺招所在。得知其中道理,他的心頭不由一亮。
嶽逍遙微微一笑,緩緩收回寶劍,道:“孺子可教!”
“前輩!得罪了!”鍾離克眼中精光大盛,雙手持槍,左右連掃,“五虎斷魂槍”一路接一路耍將開來。
一通而百通,他先是將原有的槍法使來,再又按照嶽逍遙的提點加以變化,重新來過。此時再看鐘離克的槍法,快似白駒過隙,嚴似蛛網盤結,勇似猛虎下山,靈似狡兔脫逃……
眨眼之間,他的槍法較之先前已有天壤之別。
司徒錦看在眼裡,不由心驚,暗道:“嶽伯伯不過稍加點撥,怎的鐘離克的槍法竟會變得如此犀利?”心中暗暗盤算,此時若與鍾離克對戰,十招之內便要處於劣勢,三十招之內再無力反攻,只能防守,熟勝熟負將只是時間問題。
眼見鍾離克將一百零八路“五虎斷魂槍”翻來覆去使來兩遍,先以先前的槍法使出,再以此次改進之法相較。嶽逍遙時而微笑着輕輕點頭,時而皺眉出劍,指出槍法中的不足或是缺失……不過一刻鐘的時間,鍾離克業已理會其中精髓,再將一百零八路槍法從頭到尾耍了個遍,嶽逍遙“呵呵”笑道:“鍾離少俠真乃人中之龍,不出十年,必將成爲威震一方的武林領袖,真叫老朽老生羨慕啊!”
鍾離克持槍跪拜,道:“前輩之恩如同再造,鍾離克將窮其一生爲江湖正義進綿薄之力,以報前輩大恩!”
“好!好!好!”嶽逍遙快步上前,道:“少俠能以維護江湖正義爲己任,老朽不勝欣慰。快起,快起!”單手扶起鍾離克,長劍卻指謝天魁,道:“鐵拳一名,如雷貫耳,不知謝少俠可否賜教?”
嶽逍遙名爲武考,實則授技,此等機遇百年難求,謝天魁豈能錯過,當即靠前數步,躬身抱拳,道:“晚輩只求前輩武考,不求小姐垂青,還請前輩指教。”
嶽逍遙並不言聲,反手一劍,刺向謝天魁的咽喉。謝天魁側身閃避,跳在一旁。
嶽逍遙對着謝天魁連連搖頭,“拳者:身法分爲護襠、沉肩、落膊、抱拳、護胸。手法有挫手、撩手、三搒手、破排手、沉橋、黏打。攻防之中以閃身、貼身、緊迫、緊打爲主,力求動作敏捷,快速,剛柔相濟。”左手握緊拳頭,道:“少俠研習的乃是內家拳法,同時又具一身外門硬功,本該內外兼修,取剛柔互濟之效。可少俠重外輕內,一味追求勇猛剛強,對於內家拳所追求的搭、截、沉、標、膀、腕、指、黏、摸、蕩、偷、漏十二字真經置若罔聞,無異於清泉濯足、花下嗮褌、背山起樓、燒琴煮鶴,大煞風景,真是氣煞老夫!”
謝天魁急忙賠罪:“晚輩愚鈍,還請……”他的話沒有說完,嶽逍遙已經跨步貼近,在兩人相距不過四五寸的空隙中,突然出拳,依次以指、掌、拳、肘、肩發力,分別擊中謝天魁的咽喉。還好嶽逍遙不過是點到爲止,否則謝天魁的喉嚨早已碎裂。
鍾離克、莫七與司徒錦看得心驚膽戰,若是謝天魁近身纏鬥,並以此法攻殺,三人的兵器無法施展,根本無力防範,豈不眨眼之間便要命喪他手。
嶽逍遙的身手快若閃電,一擊得手,急速後退,留下謝天魁傻傻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怔怔看來。
嶽逍遙正色道:“拳者,最利於近身相搏。以內息催外力,寸勁之功,殺敵於當地。”
謝天魁緩緩點頭,道:“晚輩明白了,前輩所說,家師都曾有過教誨,只怪晚輩並未盡心領悟!”
嶽逍遙道:“既是如此,尊師對於腳法的運用作何解釋?”
謝天魁想也未想便道:“鉤、針、彈、掃、踢。”
嶽逍遙道:“步法呢?”
謝天魁道:“寸、拐、撩、殺、踩。”
嶽逍遙呵呵發笑,道:“臭小子!尊師真乃世外高人,嶽某未能一見,實乃生平憾事!”
謝天魁唏噓不已:“天魁本以爲已將家師所傳發揮至極,卻不知僅僅初窺門徑而已,慚愧!慚愧!”隨即退在一旁,垂頭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