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沒有難爲雪蓮,只是告訴她,“如果你打算把這件事情告訴北辰,那你就替我轉告他,我和掌教大修士都藏在雪宗。他要是想殺我們,儘管派人來便是。”
雪蓮沒有返回總壇,而是來到京城,打探唐善的生死。陸槐明明知道她在追查唐善,可卻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是老樣子,呆滯着目光,如同行屍走肉般,寸步不離左右。
消息很快便傳了回來,唐善的確已死,而且經由皇上驗過正身,屍體被棄於荒山,餵了野狗。
對於這樣一個死無對證的消息,雪蓮將信將疑。看不到唐善的屍體,始終令她無法釋懷。
如此半月,唐善的死訊漸漸淡去,可有關於他的消息卻接踵而來:
唐善得益於順寧公主推薦,才得以進入皇宮。公主對於懷柔郡主的死深感自責,退居深宮避世不出。
郝繼祖和元泰曾去京郊附近荒山查找唐善的屍體,修明帶人阻攔,雙方各不相讓,就此打了起來。郝、元二人負傷,被強行帶回。
權實外出辦差,不想中途遭襲,他的侄子權森連同八名錦衣衛被害身亡……
雪蓮得到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消息,卻連唐善的屍體被丟在了哪裡也沒能搞清。越是不清不楚,她的疑心越重,但苦於沒有頭緒,只能作罷。
雪蓮不會想到,唐善此時已經身在大同。
大同府乃是軍事要衝,北出便是塞外蒙古草原。大同轄十三衛所、四百座墩臺、八百座堡寨,分四道、統九路,麾下步兵十萬、騎兵五萬,素有“大同士馬甲天下”之說。
“萬興鏢局”的鏢車一直來到邊牆,丟給邊兵一兩銀子,便自行沿着邊牆尋了處豁口,把唐善放下了車。
一個黑麪濃須的中年鏢師取來鏢票,唐善在其上留了一個“驗”字,鏢隊隨即離去。
唐善從邊牆的豁口放眼望去,但見本該是萬頃良田的沃野,卻因無人耕種,早已荒蕪。他知道朝廷與韃靼長年對峙,不通貢市,致使邊民無法出塞墾田,韃靼也不敢臨近牧馬,纔會出現這樣的景緻。
“販馬的?”兩個邊兵跑來搭訕。
唐善沒有應聲。半個多月以來,他沒有跟同行的鏢師說過一句話,像是已經忘記該如何與人交流。
“第一次來?”左手邊的高個子邊兵問。
唐善還是沒有做聲,但卻點了點頭,算是迴應。
“喂?”右手邊個頭稍矮些的邊兵喚了一聲,摸出一把短刀,對着他揚了揚,問道:“要不要帶上個防身的傢伙?”
大同的兵器天下聞名,可矮個子邊兵手裡的這把短刀卻很普通,不過是尋常鐵匠鋪子裡幾文錢的物件。
唐善用不着短刀,因爲他懷裡就揣着一把。那是霞兒的兵器,來自皇宮。如果把他的短刀拿出來,隨便丟給哪家當鋪,起碼也能換回千八百兩銀子。所以他擠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
兩個邊兵自覺無趣,悻悻的翻了他一眼,便要離去。
“二位?”唐善把他們喚住,摸出兩粒金瓜子,丟給他們,靦腆的笑了笑,說道:“我要兩匹馬、一把長弓、兩百支箭——還有四嚢酒。”
兩個邊兵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死死的捏着金瓜子,點頭哈腰的應了聲“成”,掉頭便跑。
唐善等了半個時辰,兩個邊兵終於趕了回來。帶來的東西卻比他要求的多了一些,二十一匹馬、二十把長弓、二十隻箭囊……
來的是一小隊騎兵,一個個似笑非笑,歪着嘴看來,應該沒安什麼善心。
領隊的漢子把兩個邊兵招到馬前,哈下身,瞥了眼唐善。兩個邊兵連連點點。漢子立即坐直身,隨手一指,喝道:“這人定是通敵的間隙,殺了他。”
在他身旁的兩個騎兵張弓搭箭,對準唐善放了兩箭。
羽箭激射而過,唐善卻沒了身影。
寒光一閃,領隊的漢子忽然覺得胸口一痛,再又看到自己的鮮血飛濺而出,緊接着眼前一黑,跌下馬去。
剛剛放箭的兩個騎兵發出一聲輕咦,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唐善已經跳到領隊的坐騎上,一拳打碎了左邊騎兵的喉嚨,同時用短刀割斷右邊騎兵的脖頸。
其餘騎兵先是一亂,隨即拔取佩刀來戰。
可有四個軍士連刀都沒能拔出來,已然落馬。另有四人雖然拔出了佩刀,卻也身首異處。
只是眨了三下眼皮的時間,不僅領隊的漢子被殺,就連小隊騎兵也死了一半。唐善的身子骨本來就顯得有些單薄,加之重傷初愈,看起來又有些病怏怏的模樣。兩個邊兵還以爲他不過是個闖了禍的公子哥,送上門來給大夥打牙祭的肥羊。哪曾想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他們哪見過這等人物,“嗷嗚……”一聲怪叫,撒腿就跑。
唐善服下了武當山真慶宮的寶貝,靜養半月,內力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別說一小隊騎兵,就是一小隊錦衣衛,他也能一個不留,全部幹掉。
兩個邊兵逃出十幾丈遠,剩餘的騎兵一個接一個跑到閻王爺那裡哭訴去了。
“還想跑?”唐善自言自語着,不緊不慢翻身下馬,取來長弓、箭囊,隨手便是一箭。
噗……小個子邊兵被射穿了後心,一頭撲倒在地。
唐善已經好些年沒有摸過弓箭,今日權且一試,倒也還好,沒有失了準頭。緊隨着,第二支箭也離弦而去。
忽然,一道青光掠過,竟將高個子邊兵當胸斬成了兩截,再又把唐善射出的羽箭劈成兩片,帶着“嗚嗚”的哨聲飛射到空中。
唐善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禁蹙額,側頭看向邊牆。只見一個俏麗的身影落到邊牆上,迎面走來。正是他的未婚妻子,“美的不得了”的穆青青。
穆青青乃是修法的天才,“御劍錄”像是專門爲她準備的。上次見到穆青青的時候,她已經可以激出七尺弧光,而且在“御劍錄”中悟出了包含雷系、冰系兩大功法的“天雷”和“玄冰”。此次相見,她激出的青光再又夾雜着亂人心神的“嗚嗚”怪響,看來她的修爲又精進了許多。
就憑穆青青現在的修爲,如果要殺唐善,簡直易如反掌。
唐善知道自己沒有還手之力,也知道自己沒有逃走的可能,所以只有苦笑。
穆青青臨近,輕盈的飄落在地,疑惑的看着唐善,問道:“你真的要逃到韃靼那裡去避禍?”
唐善反問:“你怎麼找到我的?”
“順寧公主!”
“你是我的未婚妻。只要你表明身份,霞兒就不會對你隱瞞!”
“可我也答應了她,你還活着這件事,我不會告訴給任何人。”
“你沒有帶人來?”唐善四下張望着,果然不見人影,禁不住嘆息道:“那可就難辦了!”
婚約還在,又有鐵相神尼爲證,整個修界差不多都已經傳遍了。穆青青畢竟是唐善的未婚妻子,就算唐善十惡不赦,她也不能謀害親夫。
“擺在你面前有兩條路可以走……”
“我不會退婚。”唐善打斷了她的話,“說第二條路。”
穆青青咬着嘴脣,眼中突現兇惡的目光,冷聲道:“殺了你!”
唐善淡淡一笑,“如果你要殺我,上次在街上就可以動手,何必把我約到破廟,又找了不中用的陳寅父子幫忙?”
“因爲那時你還活着。”
“現在我死了?”
“對!天下的人都以爲你死了,整個修界的修士也認爲你死了。如果我現在殺了你,只要做的乾淨一些,不留痕跡,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不錯!你說的對,我的確已經死了!”唐善再又苦笑,問道:“既然我已經死了,你爲什麼還要逼着我退婚?”
“廢話!”穆青青瞪了他一眼,說道:“如果你沒有退婚,哪天再冒出來,那我成什麼人了?”
唐善乾巴巴的笑道:“只要你不嫁人,就算我哪天死而復生,也沒什麼可怕的。”
或許唐善覺得很好笑,可穆青青卻不這樣認爲,當即寒下臉來。
唐善的臉上瞬時沒有了笑容,正色道:“我還是那句話,韓文絕非善類。只要我活着,你就別想嫁給他。”
“我不想殺你,”穆青青指向邊牆的豁口,“只要幾步路,你就可以遠離危險。憑你的武功,在韃靼那裡一樣可以活得很快活——我求求你,請你放過我,好不好?”她的身軀已然開始顫抖,雙眸之中泛着淚花。
唐善覺得一陣心痛,低聲嘟囔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這樣做……其實是在救你!”
一陣冷風咻的飄過,穆青青的臉也隨之寒了下來,尖聲叫道:“不要逼我!”
唐善知道,穆青青對他的忍耐已經達到了極限,如果他依舊堅持,那麼今日便是他的死期。可他沒有絲毫猶豫,慢慢的背轉身,淡淡的道:“其實你不必爲難,只要殺了我,所有的煩惱都解決了!”
“我要你退婚!”穆青青怒聲叱喝,翻掌拍出一股真元,嘭的一聲,唐善背脊中掌,當即被擊飛一丈,撲倒在地。
唐善嘔出一口鮮血,掙扎着爬了起來,一邊踉蹌着腳步繼續前行,一邊喃喃道:“辦不到!”
“退不退?”穆青青再又劈出一團火紅的煙氣,隱隱的帶着滾雷的轟鳴,撞在唐善的後腰上。
一道悶雷炸響,唐善被掀起兩丈多高,凌空翻過幾個筋斗,摔落在四五丈外。
許久,唐善一動,隨後便沒了聲息。
穆青青冷哼一聲,叱道:“別裝死,我手上有分寸,你還死不了!”
再過了一會兒,唐善又是一動,慢慢擡起頭,咧着嘴發笑,道:“我不死……我們的婚姻……就依然有效……”他斷斷續續的說了一句話,可卻嘔出了三口血。在他的脣下,滴滴答答的鮮血更是連成了一線。
穆青青再次揚起手,在手心裡凝聚出一團泛着靈光的寒氣,顫抖着櫻桃一般的紅脣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不要逼我激出玄冰。”
唐善忽然歪着脖子愣住了,呆了呆,匆忙的叫道:“爺爺……救命……”
穆青青聞聲一怔,“哪裡來的爺爺,該不是剛剛的一記天雷把他劈傻了吧?”她正暗自疑惑,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卻見唐善所對的方向“跑”來一個老頭。那老頭蓬頭垢面,破衣爛衫,赤着雙腳,踩着一塊爛木板,一跳一跳着胡亂蹦着。毋庸置疑,絕對是個瘋子。
“爺爺,救……救命……”唐善再又向瘋老頭求救。
穆青青有些傻眼,這樣一個瘋老頭,怕是連街上的叫花子見了都要躲開,唐善竟然向他求救。
瘋老頭像是聽到了唐善的呼救聲,不再胡亂跳蹦,四下查找着,終於找到了唐善,立即直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來。
穆青青暗暗嘆了口氣,放聲道:“老人家,沒什麼事……他不是在叫你。”
瘋老頭又開始踩着爛木板蹦跳,每跳一次只前進兩三尺,但卻奔着唐善而來。
穆青青放聲恫嚇道:“老人家,他是殺害官軍的強人——你看看,這些官軍都是他殺的。你快走,當心他連你也殺了。”
瘋老頭並不理會,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唐善,一蹦一跳的來到。他蹲下身,歪着頭,端詳着唐善的臉。忽然,他把唐善提了起來,揚手甩了唐善一個耳光,罵道:“小兔崽子,你跑哪兒去了?咦……”他怔了怔,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疑問道:“你小子不是趴在雪地裡睡覺嗎,怎麼一轉眼長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