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裡陰冷、潮溼,散發着陣陣惡臭。
王選侍身上只穿了件睡袍,成“大”字形被綁在木質刑架上。她的身上看不到傷,應該沒有受過拷打。可從頭到腳卻已被冷水浸透,散落的長髮上還結有冰珠,融水正順着髮梢滴落,發出滴滴答答的輕響。
她身上的那件睡袍是由上好的蠶絲製成,潔白、光滑、柔軟。可現在儼然變成了一具冰冷的鐵枷,緊貼着她的胴.體,像是要將她身上僅存的餘溫散盡。
唐善的手開始顫抖,不知有多少次,他的手曾經伸入這樣的睡袍,撫摸王選侍的嬌軀。可現在,他的手上卻握着一把鋒利的小刀。
有錦衣衛擺起茶桌,擡來兩張椅子,分別請懷柔郡主和陳寅落座觀刑。
行刑的當然是唐善,刀子也握在他的手裡,可他的手卻被陳炯死死抓着。
陳寅向懷柔郡主請茶,郡主沒有理會,他也並不在意,徑自品了口茶,道:“唐大人!典真道長說你懂得妖術,要本官多加小心。可你服下了散元丹,別說妖術,就連內力也提不起來。所以本官要提醒你,對於王氏的凌遲,一共要割一千零二十四刀,一刀也不能少。如果刀數不夠,王氏卻先死了,你就要代她受刑。對於你,凌遲的刀數要翻倍,那就是兩千零四十八刀。請唐大人好自爲之。”他擡了擡手,陳炯隨即鬆開了唐善。
“王選侍?王選侍?”唐善顫聲呼喚。
“唐大人!”陳寅陰聲道:“刀子一下,她自然會醒。”
唐善不理,繼續呼喚,顫着左掌,按在了王選侍冰冷的臉頰上。
一聲嚶嚀,王選侍幽幽醒來,失神的雙眼在唐善的臉上來來回回打量着,喃喃發問:“是唐大人嗎……你回京了?”
唐善有心迴應,可卻覺得喉嚨發緊,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只好連連點頭。
“妾身懷了龍子,可記事的宮人卻說沒有妾身侍駕的記錄,還請大人爲妾身做主。”王選侍聲音悽婉,可眼波中卻在表達另一種寓意,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再又嬌羞的瞥了眼唐善,臉上露出了青澀的笑。
“皇上已經下了旨,判你凌遲!”唐善捏起小刀,好讓王選侍有所準備。
“妾身不懼一死,可孩子……”王選侍頓了頓,改口問:“幾刀?”
“一刀!”唐善忽然一笑,鋒利的小刀直奔王選侍的脖頸割去。
很顯然,唐善不願讓王選侍受罪,打算一刀結束她的苦難。可惜,唐善手下剛動,陳炯已經猜到他的想法,並指捏住了刀尖。
王選侍幽幽一嘆,道:“唐大人一番美意,妾身心領了!”
“唐善?”陳炯手指輕動,已然將小刀奪去,“皇上剛剛饒你不死,你竟敢抗旨……”“陳炯!”懷柔郡主打斷了他的話,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抿下一口,道:“唐侍衛下不了手,你來替他行刑。”
陳炯剛要駁斥,卻見陳寅瞪了他一眼,對他道:“既然是郡主下了令旨,你還不照做?”
“是!”陳炯悻悻的應了一聲,左手按住王選侍的額頭,右手微微一動,已然在王選侍的眉額上割下一條皮肉。
王選侍嬌軀一顫,朱脣猛張,險些痛呼出口。
“郡主!”唐善轉身跪拜,想爲王選侍求情。不想懷柔郡主猛睜杏目,厲聲道:“閉嘴!如果不是因爲她,你又怎麼能有今日之難?”她把頭扭去一旁,負氣道:“陳炯,行刑!”
唐善知道,懷柔郡主拼死保下了他的性命,也因此委曲求全,答應嫁給陳炯。她本該遷怒於唐善,可她恨不起來,只好把怒火撒在了王選侍身上。
陳炯的刀法很精細,轉眼間已經割下數十刀,可王選侍卻只流了少量的血。如此下去,即便剮上三天三夜,王選侍也能清醒的活着。
沒挨一刀,王選侍就會劇烈抽搐,嘴巴也隨之大張,可她卻連一聲慘叫也沒有發出。
唐善顫顫悠悠的站起身,神情顯得有些恍惚,喃喃道:“罪責在我,與她無關!郡主……下官認罪,情願代王選侍受刑!”
懷柔郡主叱道:“你願意?那好,你去受刑,再代本宮嫁人!”
唐善渾身一震,張了張嘴,可去說不出話來。
“皇上口諭!”牢內進入一個太監。
陳寅急忙起身,懷柔郡主瞥去一眼,並未理會。
那太監對王選侍道:“萬歲爺爺有話問王氏,你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唐善的?你是不是弒君作亂的主使之人?”
王選侍顫抖着嘴脣,好久才道:“妾身肚子裡懷的是皇上的骨肉,惡婢弒君……妾身並不知情!”
“陳大人,繼續吧!”太監與陳寅父子見禮,轉身離去。
“左都督?”唐善轉向陳寅,“你都聽到了,王選侍懷的可是皇上的龍種!”
陳寅喝了口茶,道:“唐大人是想說,如果有一天,什麼人向皇上奏本,誣陷本官謀害皇子,本官怕是吃罪不起,是嗎?”
唐善沒有回答,而是點了點頭。
陳寅搖了搖頭,嘆道:“你錯了!不會有人再敢提起這件事!”
“皇家的醜事,當然沒有人敢再提!”懷柔郡主站起身,對陳炯道:“多少刀了?”
陳炯依舊饒有興致的行刑,想也不想便道:“回郡主,這是第一百七十三刀!”
“你錯了!本宮數過,你已經割了一千零二十三刀!”懷柔郡主眼中帶有幽怨,看了看唐善,舉步離去。
陳炯手上一停,怔怔的目送郡主離去,轉而看向陳寅,請他示下。
陳寅也站起身,道:“唐大人才是行刑人,應該割多少刀,唐大人最清楚!”
陳炯會意,踱步行來,將小刀拍在了唐善手裡。
唐善竄步趕到王選侍身前,用刀抵住了她的心口,悄聲道:“這是最後一刀,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王選侍哆嗦着嘴脣,道:“孩子……”只是兩個字,她的臉上已經流淌出兩行清淚。
唐善長聲嘆息,發力送刀,徑直刺入王選侍的心臟,王選侍頓時氣絕。
是夜,有酒,悅銷樓。
唐善始終未發一言,只是一口接一口飲下杯中的苦酒。權森、郝繼祖、元泰、修明四人陪在桌旁,同樣無人言聲。
桌上放着一顆藥丸,那是陳炯命權森四人送來的“散元丹”解藥。
明日巳時,郡主大婚。禮成之後,唐善才可以服下這顆解藥。
唐善明白陳炯讓權森他們帶來解藥的意思,一旦四人念及舊情,徇私抗命,陳炯正好藉此將他們除掉。
“下雪了嗎?”唐善端着酒杯,凝視窗外,喃喃着問。
窗開着,屋外星光漫天,哪裡有半顆雪花。
權森四人面面相覷,無人做聲。
“王選侍呢?入殮了嗎?”唐善的臉頰上滾落一滴淚珠,恰巧墜落在酒杯中。
“她已經被肢解棄市,哪還有什麼屍骨!”元泰嘆聲回覆。
“這酒不好,不夠烈!”唐善仰頭飲下杯中酒,眼中卻已被嗆出了淚光。
“大人!”郝繼祖猶豫了半天,終於發問,“王姑娘肚子裡的孩子……真是你的?”
“是!”唐善晃了晃空空的酒壺,遞給權森,“再去添壺酒!”
郝繼祖捏起桌上的解藥,遞給唐善,正色道:“快走吧!逃得越遠越好!”
權森剛剛接去酒壺,邁出兩步,聞聲一震,定身轉頭,呆呆看來。
唐善泛出一記苦笑,起身離座,背手踱步,行到窗前,道:“陳炯派你們來,就是想讓你們徇私。如果我現在離京,你們死個就會受到牽連。”
“我去添酒!”權森的神色有些慌亂,急急出了門去。
“我從沒想過跟陳炯爭什麼,也從沒想過跟他們父子鬥!”唐善遙視夜空,徑自道:“如果陳炯想保下王選侍,他只要在簿冊上做做手腳,日後唐善哪怕是當牛做馬,恐怕也報答不了他的恩情。可他卻把這件事當成把柄握在手中,隨時準備置我於死地。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權森取回了酒,隨手帶上了房門,跑到桌旁,爲唐善的酒杯斟滿了酒。
“你們四個,誰是他的人?”唐善轉過身,依次看向四人。慢步行回,把酒杯捏在了手裡。
幾個人相互看了看,最後把目光落在了修明身上。
修明徑自斟了杯酒,一飲而下,苦笑着道:“我是朝廷的人!”
“好,痛快!”唐善落座,從郝繼祖手裡取來解藥,重新放在桌上。不再言聲,只是默默飲酒。
他的酒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味人生百態。等到晨起十分,他一共再又飲下了三杯酒。
窗外剛剛矇矇亮,就傳來了唰唰的腳步聲。兩大隊軍士將悅銷樓團團圍困。
一隊錦衣衛徑直闖入唐善的房間,領隊的竟然是權實。
“又出了什麼事?”唐善對着權實舉了舉酒杯,淡淡的問。
權實的臉色很難看,冷聲道:“懷柔郡主請下官捎來一句話!”
“什麼話?”唐善把酒杯湊在了脣邊。
“除了你,她不會嫁給任何人!”
“那她是要抗旨了,所以皇上才讓你來抓我?”
“懷柔郡主已經自縊身亡了!”
唐善的手一哆嗦,噹啷一聲,酒杯墜落在地。
權實嚴聲道:“皇上有旨,陳寅、陳炯父子疏於防護,致使郡主身亡,各杖五十,革職爲民。唐善逼死郡主,立斬不赦。”
寒光一閃,繡春刀出,鑲入唐善肩頭,深達三指。
誰也沒有想到,出手的竟然會是權森。如果不是元泰出手阻攔,這一刀偏了三寸,一定會砍斷唐善的脖子。
鋼刀入骨,血漿飛濺。唐善卻像沒有任何感覺,轉頭看向權森,苦笑着道:“我知道,你們四個當中,一定會有陳炯的人。可我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是你!”
權森的武功遠在元泰之下,一刀砍偏,脫手失刀,隨即被元泰逼退。
權實嘆道:“他不是陳炯的人,他是皇上的人!”說着,他招了招手,權森退在他的身後。
唐善一次看向郝繼祖、元泰、修明,道:“這裡沒你們的事,你們都退下吧!”
權實坐到唐善對面,端起一杯酒,看了看桌上的解藥,道:“唐大人,解藥已被本官收回,可卻又被你搶走了!”他抿了一口酒,問:“是不是?”
唐善咧嘴發笑,“放走欽犯,你吃罪不起!”
權實回看衆人,道:“他們都是我的人!”
“可他不是!”唐善指了指權森。
“對,他不是!”權實點了點頭,道:“但他是我侄子!”
唐善把桌上的解藥抓在手中,“只要我恢復了武功,你們想攔也攔不住我。”
權實指了指鑲入他肩頭的繡春刀,“唐大人神功蓋世,大內數十名高手都攔截不住。可本官卻將大人砍成了重傷。能有這樣的結果,本官已經盡力了!”
“謝了!”唐善將解藥丟盡嘴裡,單手並指,封住肩頭大穴,嗖的拔出了繡春刀。
“不謝!前路兇險,唐大人好自爲之吧!”權實撥了撥手指,堵在門口的錦衣衛讓出了一條路。
人影一閃,唐善已然不見。隨即,圍困悅銷樓的軍士一亂,殺喊聲起,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