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善搞怪般捏着發出綠光的路引,看起來像是提着一盞燈籠的模樣,一邊照着腳下的路,一邊慢騰騰的行下山坡。
一陣清香飄過,“大人這邊請!”孤風和綺彤站在了坡下的小路上。
“大人?”小路兩旁呼啦啦跑出兩隊錦衣衛。
帶隊的是元泰和修明,呼喚出聲的也是二人。
“你們回去告訴指揮使大人,就說本官已經趕赴法會!”唐善撥撥手,兩隊錦衣衛紛紛退讓。
孤風和綺彤二人左右相伴,沿着小路前行。唐善時不時吸着鼻子,綺彤似乎覺得好奇,此時終於扭過,俏生生看來。唐善臉上泛起猥瑣的奸笑,道:“好香!真的好香!”他說的乃是香風,綺彤的體香。
綺彤急忙轉過頭去,但還是被唐善發現,她在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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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真香……唔!好香……唔!真的好香……”唐善沒走幾步便嘮叨一句,再走幾步再又嘮叨,像是得不到綺彤的回覆便不肯罷休。
綺彤的修爲一定不會很高,因爲剛剛走出一里多,她便再也控制不住,把頭轉去一旁,掩着嘴,吃吃的笑了起來。
孤風始終是一副面無表情,冷冰冰的模樣,可現在卻露出了尷尬的神色。
“小爺就是調戲你家女修,看你能把小爺怎樣?”唐善心裡暗暗得意,嘴上再又嘮叨:“真的好香!”
孤風臉上的尷尬神色更甚,終於忍不住道:“大人,您聞到的香氣……是弟子身上的味道!”
唐善注意到了風向,雖然三人都被包裹在清香之中,可微風卻是從孤風這邊吹來。
沒有尷尬,臉不變色,唐善的定力絕非尋常之人可以比及,“是你身上的味道又怎麼樣?香就是香,難道男人身上就不能有香味?”他的聲音和態度也很自然。
“噗……”雖然輕輕掩着嘴脣,可綺彤還是噗笑出口。
不知爲何,自從行下山坡,距離陸槐越來越遠,唐善心底便莫名其妙的犯起了一種怪怪的感覺。像是一個懵懂少年初次離家遠行的忐忑不安,像是雙目染疾暫時失明的彷徨失措,又像是巨人林立感覺自身的渺小無助……
現在他終於找到了答案,無知!
具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無知而勇的人,絕對是傻逼之中超一流的貨色。
有知而狂妄,無知而謙恭纔是殘酷世界適者生存的不二法則。
遠離陸槐,面對未知的魔宗總壇自然要產生無知的恐懼,唐善的“真香”便屬於接近狂妄的挑釁,幾乎將他淪落爲傻逼的同類。還好他很快便找到了答案,更懂得無知應該謙恭,所以他纔會溫文爾雅的求教:“法會定在何日舉行?都有哪些修士將要參加?具體日程是如何安排的?有沒有並非修士的凡人將要前往……”他的問題又雜又多,但凡是他想到的他都要問到。
綺彤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但卻並不是因爲陸槐此時儒雅的言談舉止,而是因爲陸槐的變化實在太快。
剛剛在山坡上的時候他是一副耍無賴的潑皮模樣,而在小路上他是猥瑣的登徒子,可現在他卻變成了一位風度翩翩的儒雅之士……
孤風竭盡所知,對唐善提出的問題給予答覆,可唐善對他的回答還是不夠滿意。
沒有親眼見到魔宗總壇的真實情況,唐善對於任何人的任何回答都不會覺得滿意。即便這樣,他還是提出了留在心底的疑問:“往屆參加魔宗法會的錦衣衛爲什麼都沒能返回?”
孤風臉上露出了難色,似有忌諱,未作回覆。
綺彤或許猜到唐善的儒雅風範完全是臨時裝扮而成,其實他的內心怕的要死,所以發出一記銀鈴般的笑聲,道:“第一位大人目無尊長,得罪了傳法長老,自然不能活命。第二位大人擅闖總壇禁地,被看守弟子當場擊斃。第三位大人同……同……”鶯聲脆語,聽在人的耳中很是受用。可說到第三個參加法會的錦衣衛,她的臉上卻露出忸怩之色。
孤風急忙接去話語,道:“第三位大人在祭壇之下調戲護壇弟子,被當衆肢解。第四位大人獲准進入天魔宗修法,不想修法有失,元神爆裂而亡!”
大路上停着一輛馬車。看到這輛馬車前,唐善所見過的最大動物便是錦衣衛旗下馴象所中的大象。這匹拉車的巨馬或許沒有大象重,可它卻高出大象半頭,身長更是超出了一半。
如此龐大的一匹巨馬,鼻中不停的噴出兩條白氣,即便是站在哪兒四蹄也是此起彼落,要麼便搖頭晃腦,要麼撲扇雙耳,沒有一刻安生。
既然是一輛馬車,那它身後拉着的應該是一個車廂。可看在正常人的眼裡,這樣一個長方形的木箱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車廂,倒像是一口斜卡在兩隻巨大車輪當中的棺材。
孤風和綺彤已經站到了車輪上,擡起了“棺材蓋”,笑盈盈的請唐善躺到“棺材”裡。
“棺材”很舒服,躺在其內就好像躺在一張搖椅上。可當孤風和綺彤合起“棺材蓋”的時候,舒服的感覺便蕩然無存。
漆黑的深夜,被人裝在棺材裡,手中的路引散發出墨綠色的熒光,四肢不得伸展,就連擡擡頭也要觸及棺材蓋。如果有誰認爲這樣的感覺依舊會很舒服,不妨親身嘗試一下。
“咔……咔……咔……咔……”
棺材裡空間狹小,瞬時將這種錘擊棺材釘的聲音放大了數十倍。
“奶奶的!小爺還沒參加法會,還沒進入魔宗總壇,就被你們當做死人對待!”
心中的叫罵抵不住憂慮,自從被封在棺材裡的那一刻起,唐善就感覺此行兇多吉少。
此時他才知道陳炯設宴爲他送行的時候,他最初的想法是多麼的荒唐可笑。
“傻逼!你該不是以爲小爺真的會死吧?察錄妖異關我鳥事,萬一苗頭不對,小爺撒腿就跑!”回想起這句話,他覺得自己纔是傻逼。按照孤風和綺彤這種對待他的方法,當真苗頭不對的時候,別說是跑,怕是連腿都撒不開!
好在有剛纔的謙恭,起碼讓他知道進入魔宗總壇有四件事情不能去做,那便是目無尊長、擅闖禁地、調戲女修、悟道修法。還有什麼不能做?當然還會有其他禁忌。可那就需要相機行事了。
碩大的一匹巨馬,相對渺小的一口棺材,一旦啓動自然是風馳電掣般的速度。
馬車似乎已經啓動,只是似乎,唐善不能肯定,因爲他沒有感到絲毫的顛簸。
“該來的終究會來!”事已至此,只能把心中的怕怕當成是一股廢氣排出體外。唐善略微舒緩了一下心緒,眼皮慢慢下垂,竟然幽幽的睡了過去。
潺潺的溪水,芬芳的草地,蒼松翠柏,雲霧繚繞的山巒,竟然是一處世外桃源。
車架已經卸去,巨馬在溪水邊悠閒的啃食着青草。
棺材平放在潔白的玉石鋪就的廣場上,鼾聲由內隱隱傳出。
孤風和綺彤雙雙立在棺材旁,聽聞唐善的鼾聲似乎感到有些意外,相繼一笑。
微笑過後,二人雙眼傳神,各自會意,雙雙行下廣場,踏上芬芳的草地,沿着潺潺的溪水結伴緩行。
難得的安靜,唐善睡得很沉,臉上露出孩童睡夢中特有的甜美表情。
只有在十三叔的木屋裡,聞着獸血的腥氣,聽着木頭燃燒的噼啪聲,枕着十三叔粗實的胳膊,他的臉上纔會浮現出這樣的神色。
八年,帶着驚慌、憤怒、仇恨與被囚六年的羞辱一路走來,唐善未曾睡過一個好覺。等到脫身牢獄,他業已成人,而且神功在身,即便有心睡上一個好覺,卻也總能聽到、感覺到各種聲音。
哪怕身在皇宮,夜幕降臨,宮門閉鎖,四下裡悄寂無聲。唐善還是能聽到天上的風聲,守衛巡視的腳步聲,甚至老鼠打洞的聲音。
而今躺在與世隔絕的棺材裡,他終於聽不到任何聲音。人在“死地”,再也不懼怕任何危險。所以久違了八年的憨實美夢纔會再次降臨。
就在這具聽不到任何聲音的棺材裡,就在這場沒有任何感知、感覺的美夢中,唐善體內的真氣開始在不知不覺間飛速運轉了起來。隨着真氣的流動,他的鼻息也開始變得越來越重……
一匹渾身燃燒着烈火的駿馬突然從唐善的丹田裡衝了出來,在他的奇經八脈、五臟六腑、以及經脈臟腑間的空隙裡肆意奔騰。
這番景象竟然同唐善眼見陸槐施展功法、體內突然血氣翻騰的時候一模一樣。
不,那時唐善是看到陸槐展現神功才牽動了體內的真氣,可此時他卻是在無比安靜的睡夢中。
上次的野馬只是像似由烈火化成,可此次卻是一匹真真正正燃燒着烈火的駿馬。
那一次的烈火野馬不過是點燃了它所經過的各個地方,而這一次卻是烈火在飛竄……
熊熊烈火中燒,那時的唐善痛苦的瞠目,脖頸的青筋暴現,緊握雙拳,全身發力,想要張開大嘴痛呼出口。可此時的唐善卻只是鼻息變得稍重,但卻仍在睡夢之中。
上次當唐善感覺越來越痛苦的時候,那匹烈火所化的脫繮野馬肆意飛馳,橫衝亂闖,幾乎要由他的身內破體而出。可此次他似乎連一點感知也沒有,轟……
那一次唐善的腦中炸起轟響的時候,剛好看到陸槐激發出冰玉寶劍發,緊接着便再有一匹寒冰所化的野馬經由他的百會穴竄出,迎着烈火野馬行經的路線追擊而去……再往後他便發出野狼般的嚎叫,“九轉神功”的七層結障便已被他衝破。
可這一次他的腦中炸開轟響的時候,那匹似由寒冰所化的野馬卻並未出現,而這匹渾身燃燒着烈火的駿馬竟然從他的百會穴直衝了出去。
腦中炸起的轟響已經將唐善驚醒,猝然感受到的痛苦根本不是棍棒狂擊、飽受酷刑、殘體斷肢或是臟腑絞割之類可以比擬的,那是這匹駿馬活生生的在腦髓中燃燒、踐踏,再又撞破腦殼衝出的真實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