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連飲下兩杯酒,氣道:“晚了,東廠的人已經搶先動了手!”
郝繼祖也是一臉不悅,道:“陳炯也在那裡,我們剛到春秀樓,他就擺起了御前帶刀侍衛的威風,把我們趕了出來!”
“噢?”唐善似乎有些意外,嘀咕道:“陳炯連同東廠的人先行動了手!”權森想要說些什麼,卻見他擺了擺手,沉思一番,突然一笑,道:“這也未必是件壞事!”
權森追問道:“怎麼說?”
唐善道:“他們雖然搶了先,可選擇的時間不對。白日裡人多嘴雜,他們對一家青樓大動干戈,圍觀的百姓只要稍加打聽,那怕沒腦子也能想明白是怎麼回事。這件事如果做得不乾淨,那還不如不做。你們試想一下,皇宮大內被一個莽漢連闖了幾道門崗,而且還險些衝入坤寧宮驚擾到鳳駕。威嚴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宮將在百姓心中變成一個什麼樣子?”
鄭興帶出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道:“皇家威嚴受損,這些人成了罪魁禍首,等到事情在百姓間沸沸揚揚的傳散開去,這些人一定吃罪不起!”
郝繼祖泛起一臉壞笑,道:“不僅是皇家威嚴受損,就連負責宮內守衛的錦衣衛、五軍營、三千營的軍官也要受到牽連。如果他們因此受到皇上的斥責,也就是說東廠和陳炯同時又得罪了這三家衙門!”
“斥責是難免的!”權森帶着一臉奸笑,道:“東廠倒是不怕得罪其它衙門,可那陳炯就要受苦嘍!”
“走!”唐善起身外行,道:“我們去勸阻他們終止行動!”
三人跟出,但卻亂紛紛的道:“唐老弟,他們惹出的是非跟我們有什麼相干?……唐大人,即便現在趕去恐怕也晚了,他們應該已經動上了手!……恩公,你該不是真的想幫他們解圍吧?”
唐善微笑着道:“同在宮內當差,能幫得上忙自然要幫上一把。何況你們已經在春秀樓裡亮過相,等他們明白過來,再又查出我們見死不救,到時候能有我們幾個人的好果子吃嗎?”
三人聞聲均是心中一凜,自然知道事態嚴重,腳下不由加快了些許。
春秀樓外,兩隊東廠和錦衣衛官校把守在門外,樓內正傳出悽慘的呼叫聲,旁觀的百姓裡三層外三層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
唐善四人來到,撥開圍觀的百姓擠入。
“站住!”兩名錦衣衛校尉手握繡春刀將唐善攔下,厲聲道:“官差在此辦案,無關人等不得進入。”
唐善取出腰牌晃了晃,道:“陳大人在哪裡,帶我去見他。”
兩名錦衣衛一怔,左右分開,讓出去路,道:“陳大人正在樓內,大人裡面請。”
“哪裡來的大人?”再又兩個東廠侍衛將唐善攔下,其中一人抓着唐善的腰牌看了看,嘲笑一聲,不屑的道:“從五品也配稱之爲大人嗎?宮裡御馬監隨便拉出兩匹母馬也比你的品級高!”隨手將腰牌丟回,喝道:“在此等候!”
另一人則對身旁一名錦衣衛道:“去把陳炯叫出來。”對着唐善挑起嘴角泛起一記冷笑,道:“不管有什麼要緊事,你們都得在門外談。”
唐善的臉上始終帶有微笑,顯然並不生氣。
“傻逼!拖得越久,你們所受的懲處就會越重。等到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們的下場只能更慘!”
唐善原本便不是真心相助,但他也被牽連其中,不得不站出來對此事的不周之處加以提醒。
此時他已經趕來,至於見與不見、何時相見、對於他的提醒之言是否採納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證明自己並沒有見死不救,有了這點證明便已經足夠。
“唐老弟,你怎麼來了?”陳炯急匆匆趕出,剛剛問過,眼中看到鄭興二人,當即明白了唐善的打算,笑道:“怎麼?唐大人也想分一杯羹?”
“快叫裡面停手!”唐善湊近陳炯,壓低聲音道:“你瘋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清剿春秀樓?”
陳炯笑聲出口,毫不在乎的道:“像春秀樓這樣藏污納垢的地方,竟然膽敢把婊子做的袍衫送給郡主,這樣的行徑不僅是對郡主莫大的侮辱,對於聖上也是大不敬。何況它的護院竟然還闖進了皇宮,更是險些衝入坤寧宮驚擾了鳳駕。對於這樣一個地方,滿門抄斬已經是便宜了他們,依我的看法,株連九族也不爲過!”
唐善輕嘆一聲,道:“可你們想沒想過,你們這樣做,皇家的威嚴將被置於何地?”
“皇家的威嚴?”陳炯一愣,一時間還沒反應出唐善這句話的含義。
“你們在做什麼?”一聲憤怒的嬌叱從人羣中傳了出來。
唐善臉色一變,暗道:“壞了!懷柔郡主怎麼來了?”
陳炯也聽出了懷柔郡主的聲音,驚道:“郡主怎麼來了?”
怒氣衝衝的懷柔郡主已經從人羣中擠了出來,一衆錦衣衛和東廠侍衛哪裡敢攔,紛紛退避讓路。
“還好!”唐善着實汗了一下,暗道:“還好他們沒有跪地參拜,對着懷柔郡主山呼,否則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什麼人?”唐善瞪着一瘸一拐走上前來的懷柔郡主,厲聲道:“官差在此捉拿朝廷欽犯,無關人等速速退去。”
“我是什麼人?”懷柔郡主湊到唐善身前,指着自己的小鼻子,質問道:“你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唐善對她眨了眨眼睛,道:“大膽,還不退下?”
懷柔郡主哪能理解他眨眼之意,氣道:“好,你可以裝作不認得我!可我要問問你們這幫死校尉,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本官已經說過了!”唐善對她拼命眨眼,有意將語氣放得重一些,道:“捉拿朝廷欽犯!”
“哪裡有什麼欽犯?”懷柔郡主氣得臉色發白,叫嚷道:“明明是他們得罪了本郡主,又有人一路追趕本郡主闖進了皇宮,你們想要殺了他們向皇上邀功!你們好狠的心,就連皇后娘娘都已經發了慈悲,寬恕了他們的罪過,可你們卻還是不肯放過這些苦命的女人!”
“啊……”圍觀的百姓驚聲一片,繼而亂紛紛議論起來。
“來人!”唐善高叫一聲,對鄭興三人使了使眼色,道:“哪裡來的刁婦,竟敢假冒郡主,中傷朝廷命官,與我拿下。”
鄭興和郝繼祖嚇得渾身直打哆嗦,哪裡還敢拿人,怯怯的向着唐善搖頭。
權森倒還有些膽量,端着一條胳膊衝了上來。可懷柔郡主不過對他瞪了瞪眼睛,他也嚇得停下了腳步,再被懷柔郡主“啪……啪……”扇了兩記耳光,叱了一聲:“滾!”他便老老實實的帶着臉上兩隻紅紅的手掌印退了下去。
唐善搶上一步,一手捏住懷柔郡主的手腕,喝道:“刁婦,竟敢傷我官差,還不束手就擒!”喊叫之中,他的手指激出一股真氣,震得懷柔郡主內息翻滾,幾欲作嘔,哪裡還能吐出隻言片語。
“唐老弟,你這是什麼意思?”陳炯直到此時仍然沒有理會到“皇家的威嚴”究竟是何寓意,更不知唐善爲何要對懷柔郡主動強。
“傻逼!”唐善暗暗咒罵了一聲,卻又不得不解釋道:“青樓女子爲懷柔郡主做了件袍衫,手持木棍的莽漢闖入了皇宮,幾道門卡都沒能攔住,這樣的事情能傳出去嗎?你們還以爲把春秀樓裡面的人殺個乾淨不僅可以爲郡主出氣,而且還爲皇家保全了威嚴,或許還會得到聖上的賞賜是不是?錯!陳大哥,這件事你辦得大錯特錯。皇后娘娘之所以低調處理這件事,就是因爲這件事原本並沒有多少人知道,春秀樓的人害怕惹禍上身,更是不敢亂說。可你們現如今卻將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不出幾日,整座京城裡的百姓都會知道這件事。再以後……一傳十,十傳百,天下的百姓會不會把這件事情當做茶餘飯後的笑談?”
陳炯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的心底響起了世宗皇帝不怒而威的聲音,“天下的百姓都說朕欽封的正二品懷柔郡主的身上穿的是街頭妓女縫製的衣衫。朕還聽說天下的百姓認爲朕所居住的自認爲固若金湯的皇宮大內其實連個莽漢都攔不住,隨便哪個手持木棍的漢子都可以如履平地一般闖進朕的宮裡來。而這一切都是你們做的好事,是你們自作聰明,清剿春秀樓的結果!”
“兄弟?”陳炯的聲音有些發抖,求助的目光遞來,悄聲道:“依你的意思,這件事情該如何收場?”
“陳炯?”一個太監自春秀樓中跑出,猛的看到懷柔郡主,先是一愣,而後急忙參拜,道:“微臣福瑞,拜見……”“不必多禮!”唐善大聲打斷他的話,一邊單手將他托起,一邊向他體內猛的注入一股真氣。
“大膽!咦?你不是……”福瑞已經認出了唐善,可還未等他道破,攻入他體內的真氣卻將他的內息擾亂,生生將剩餘的話語嚥了回去。
陳炯急忙靠近,帖耳述說……
懷柔郡主卻是一笑,偷偷瞥了瞥,拉了拉握在唐善手中的玉腕,柔聲嬌叱道:“我知道了,你跟他們不是一路人,他們纔是壞蛋,你來是爲了救春秀樓裡那些苦命的女人和他們這些壞蛋的!”
福瑞剛剛聽陳炯說了幾句,額頭上已經嚇出了豆大的冷汗,一雙腿也在微微顫抖。
陳炯偷偷擦了擦自己鬢角上流淌下來的冷汗,怔怔的看着唐善,道:“兄弟!裡面的人已經被殺光了,你看……?”
“你們……”懷柔郡主剛欲動怒,卻見唐善瞠目瞪來,終於收回了下面的話語,噘着嘴翻了記白眼,就此作罷。
“你們做的倒快,就是沒長腦袋,現在還要求小爺爲你們想辦法!”
唐善的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道:“馬上找幾個人裝扮成江洋大盜的模樣,把他們壓出來讓圍觀的百姓見證一下。然後封了這座春秀樓,就說他們私藏欽犯,要就地囚禁,聽候發落。等到夜裡無人的時候封鎖整條街道,悄悄的運走裡面的屍體,再把裡面打掃乾淨。連夜去天津衛把九嬸接過來,明天這裡要重新開張。”
“好!我現在就去辦!”陳炯閃身鑽進了樓去。福瑞則轉向圍觀的百姓,用他那種不男不女的聲音斥道:“有什麼好看的,都散開,散開!裡面抓捕的可是欽犯,那些欽犯個個都是武功高強的江洋大盜,萬一跑出一個半個,隨手一掌就能要了你們的性命!要命的都退到遠處,免得欽犯衝到街上和官差動起手來傷到你們!”
唐善偷笑,這位福公公變得可真快。
“嗖……”春秀樓內真的衝出了一位蒙面的彪悍男人,一個箭步,他已經衝過堵在門前的東廠和錦衣衛官校,鑽入了圍觀的人羣之中。
慘叫聲起,這位剛剛逃脫了官差抓捕的“江洋大盜”竟然對擋路的百姓辣手相加,接連殺害六七個無辜的百姓,他才躍上對過的屋脊,倉惶逃竄。
一衆東廠和錦衣衛官校還在發愣,顯然弄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
福瑞對着身旁幾名官校使了使眼色,急聲斥道:“愣着幹什麼,還不快追!”
“噢……”幾名官校飛身掠上屋脊,隨後追去。
陳炯帶領衆官校押解着七八位“江洋大盜”行出,對守在門外的官校高聲令道:“春秀樓藏匿欽犯,一衆人等就地囚禁,聽候發落!”對着押解“江洋大盜”的校官再又下令,“押走!”
唐善貼近懷柔郡主的耳垂,一邊吹氣,一邊嬉笑着道:“刁婦,你也該被帶走了!”
懷柔郡主突然沉下臉來,怒氣衝衝的瞪着小眼睛看來,傲聲道:“你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將軍竟然敢調戲本郡主?”
唐善心中一凜,嚇得急忙縮回了腦袋,嘴上卻不肯示弱,道:“對不起,下官對郡主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