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37 章

箭在弦上, 蓄足了力道,破空而出。

凌厲的破空聲讓方若辰不由自主地心頭一顫。

只見那一支利箭,勢如破竹, 刺透了城門上的屍體。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箭入胸膛的瞬間, 刺骨的痛連身在一丈開外的方若辰都感覺到了, 可是城牆之上的潘婧卻似一點感覺都沒有。弓箭的力道不過讓她吊在半空的身體晃了一晃而已。晃了一晃, 然後, 安靜。

可方若辰疼。

緊緊攀住牆壁的手指扣進牆裡,血點點滲開,染進牆裡。

可還不夠疼, 抵不過他心頭的疼。

這感覺,原也是有過的, 就在家人流着淚將她留在懸崖邊的繡鞋送到他面前的時候, 心像是生生地, 被人剜走,空蕩蕩的, 滿腔的疼,卻連可以依附的地方,都找不到。

也許是老天可憐他,她沒有死,並且讓他再次遇到了。

他知道再次相遇不是巧合, 她必是聽到消息, 將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過後, 終於找到他的。

他沉溺於她還活着的欣慰, 卻忘了一件事, 安適其實,並不介意她的犧牲的, 因爲也許,他比他更懂得潘婧於他,究竟有多重要。

此刻城樓之上,安適已然再次拉滿了弓。這次的目標,依舊不是他。

方若辰猛然擡眼看他。

四目相對,方若辰在無聲地懇求。

可是,安適的手,依舊無情地放開了。

“不——”方若辰失聲大吼,猛然一拍城壁,藉着反彈力縱身躍起,半空中,用自己的身體接下了那一箭。

身體騰空,控制不住地下墜。

她的身體,已經近在咫尺了。他伸手去抓,卻無奈地與她的衣角錯過。

娘子……

絕望洶涌而至,可他,還不能死!

半空中迅速地將刺進肩窩的箭拔出,用盡全身力氣將它插進牆壁!

下墜的大部分力道被卸去,箭矢折斷,他從牆上,慢慢地滑下,畫出一道重重的紅。

沉默。

所有的喧囂幾乎都在那一瞬間停駐,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方若辰身上。

血泊中,他緩緩地爬起,肩上的血花已經將他的衣袍盡數染紅。

一步,兩步,他巍然跪下,朝着安適所在的方向。

“罪臣方若辰,懇請皇上將拙妻屍身還給我!罪臣便是被千刀萬剮,噬骨啖肉,亦萬死不辭。望皇上開恩!”

言罷,俯首下拜。

“咚!”血肉撞擊青石的聲音,在靜謐的空氣中,清晰地撞進人心,陣陣生疼。

“望皇上開恩!”

靜默中,只有方若辰清亮的聲音,執着迴響。

“咚!”

“望皇上開恩!”

“咚!”

……

沒有人動作,甚至,沒有人言語。

整個城市,彷彿只剩下,那個人卑微而執着的懇求。

青石板上的血跡,漸漸散開了,血色染紅了他額前的發,鮮紅的血滴順着他頰邊的發滴落,融進左肩的大片紅色中。

“咚!”“咚!”“咚!”

血色漸漸濃重起來,張揚的,像要將他整個吞噬……

“夠了!”

幾乎就要以爲這樣的折磨永無盡頭,那人終於,發了話。

安適,便是在這個時候,依舊可以淺笑出聲,“若辰,非是朕故意要打斷你,只是多年兄弟,朕終要善意地提醒一句,”他的語氣,漸漸轉冷,“今日便是你跪死在這裡,朕也絕不會答應你的任何請求!”

方若辰的身體猛然一震,伏在地上的雙手,漸漸收攏,擡起頭,他望向安適,咬牙怒吼,“安適,我從不求你!”

安適在這樣如雷的怒氣下,一貫的悠然自得,“所以說,若辰,這樣的傻事,還是不做爲妙!”

“呵……”方若辰突然,笑了一聲。

但只是一聲,再笑不下去了。額上的血滲進眼裡,再從眸中流出。血淚,原是這樣釀成。

緩緩地,方若辰從地上站了起來。

圍在身周的衛兵,竟都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沒用的廢物!”安適在城牆上怒吼,“還不把人拿下!”

衆人再不敢怠慢,立刻一擁而上。

方若辰空手接上刺上來的長矛,搶在手中,回身一掃,又將另一個衛兵的長矛搶在手中。

衆人只以爲他會回身去搶他娘子的屍身,沒曾想他飛出一根長矛,正刺在城樓壁上。

長嘯一聲,方若辰提着手中僅剩的長矛,徑直向安適奔去!

衝刺,提氣,飛躍,藉着空中長矛的反彈之力,方若辰躍上城樓,一支長矛,直向安適刺去。

異變突生,幾乎所有人都驚住了。

如果說安適的乖戾無情是人所盡知,那麼方若辰的忠誠,便同樣的無人質疑。即便方若辰已經被安適逼得家破人亡,尊嚴盡失,但潛意識裡,人們還是相信着方若辰對安適的忠誠。是以方若辰突然弒君,便是安適身邊的護衛,都已然驚住。

唯一一個,處變不驚的人,怕只有安適了。

冷笑着,他朝方若辰拉開了手中的弓箭,彼時方若辰正在半空,急難轉圜。

只聽得“嗖”地一聲,利箭離弦,直中目標!

“方大哥!”

只聽得一聲驚呼,城樓之下,奔進一匹白色駿馬,馬上女子,容顏豔麗,面白若紙,不是劉柳,卻還有誰!

劉柳只恨自己晚來一步,見着方若辰凌空中箭,若然落下城樓,只恐性命難保。

心中一急,驅馬急進,便在方若辰正下方停住了。

仰頭,正看見方若辰被鮮血染得辨不清原來顏色的衣襬在頭頂上飄揚。

劉柳不動。

那便一起死吧。既然他,從來不曾珍惜過我們的性命……這麼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嗎?自此後,他孤身一人,沒有朋友,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便叫他一人快活去吧,看他如何,快活得起來!

卻說安適看清城下之人就是劉柳後,臉色大變。欲要阻住方若辰下落之勢,已是不及。

千鈞一髮之際,一隊黑衣人憑空冒出,異常迅速地推開劉柳,撐開一牀布料,接住方若辰,隨後,消失。

突變一個接着一個,衆衛兵甚至未能有所反應。

待回過神來時,才發現他們居然讓人在皇上跟前,將方若辰劫走了!

衆人心顫,只能小心窺探安適神色,無聲地靜待安適發話。

只見安適寒着一張臉,轉身,下了城樓。

一刻鐘後,安適在驚魂未定的劉柳面前站定。

卻說劉柳方纔已然抱了必死之心,萬沒想到半途中竟然有人現身搭救方若辰,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那羣黑衣人連人帶馬推開。馬匹突然受力,險些就要帶着劉柳落地,虧得劉柳騎術精湛,及時制住馬匹,撿回了性命……

方舒了口氣,便看見了馬頭旁的安適。

劉柳心中,怒氣未消,猛然一抽馬腹,緊提繮繩。

馬兒廝嘯,半身凌空,踢踏着雙蹄。

安適依舊一臉冰色,冷冷看她,對就在眼前的馬蹄置若罔聞。

踩死他!踩死他!劉柳不停地對自己下令,可終於,放鬆了繮繩。

劉柳,你這個……沒出息的女人!

未容劉柳繼續懊惱自己的不忍,安適已經一手將她自馬上扯下,狠出一腳,踢在馬腹上。

那馬兒經過兩難不死,終於還是轟然倒下,死在安適腳下。

“回宮!”安適看着劉柳,冷聲吩咐。

繡着龍鳳的鑲金馬車很快便拉了過來,停在他們身邊。

安適將劉柳扔進馬車,隨後上了車。

馬車奔行,劉柳被車裡異乎尋常的冷寒得發顫,不自覺地往車廂深處靠了靠。

安適卻大手一攬,將她拉過,不容反抗地將她壓在身下,沉聲問,“你方纔,是想尋死嗎?”

他的面色陰冷無比,緊繃的麪皮之下彷彿蓄着雷霆萬鈞,不知何時會噴薄而出。

劉柳壓住心中恐懼,大聲回道,“我是死是活,與你無關!安適,我們早已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安適倚近她,太近的距離,話語間的脣齒相碰,足以讓劉柳毫無阻礙地感受到他身上無比的冷意,“你要死要活,我可以不管。但……”他說着,手指順着她的臉,徐徐向下,最後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處停下,“……你若是膽敢傷了我兒子,我絕對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