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適的脣角挑起一抹笑,真正來了興致。
從第一眼見潘婧,他就知道,這個女人絕不簡單。至少,比她旁邊那個看似機靈,實則不諳世事的傻丫頭要複雜深沉多了。
“理由。”安適面上笑意未褪,話中寒意似有若無,卻自有一股叫人敬畏的霸氣。
潘婧微福了福身,“謝皇上容稟。臣婦自小體弱,湯藥續命,開春時已然病入膏肓,藥石罔治。迷離之際,臣婦在心中許了個願,若能度過此劫,願捨去一件平生心愛之物。是以病癒之後,臣婦未再碰過管絃。”
“原來還有這個緣由。”安適笑着接過,目光卻依舊冷得叫人心底發顫,“如果今天朕非要你彈一曲呢?”
潘婧在他的冷意中居然沒有絲毫懼意,只平靜地回道,“人無信則不立。請皇上降罪。”
空氣驟然沉默。
安適沉着臉看了她片刻,突然笑了,“若辰重諾如命,朝野盡知。你如此守信,倒跟若辰一個性子。”
“自然,我們是夫妻。”方若辰站起來,將潘婧挽進臂彎。
安適對潘婧刻意的試探他都看在眼裡,但保護自己的妻子是他的義務。而他,至少要讓安適明白這一點。
許多年的兄弟,安適對方若辰的性子摸得通透,自然明白何時適可而止。
轉向劉柳,他微笑道,“柳兒姑娘的琵琶彈得極好,朕很喜歡。可惜了朕還有些要事,不能與姑娘再敘。不知下次可否再約姑娘出去?”
劉柳心中的陰霾瞬間便本安適耀眼的笑容驅散了,“好呀好呀!”劉柳的頭點得似小雞啄米,只差沒能當場長出尾巴來對着安適歡快地搖。
安適笑笑,轉向方若辰,“走吧。”
方若辰恭敬垂首答是,屈身讓安適先行。
待安適走出一段,方若辰亦轉向潘婧,柔聲道,“走吧。”
潘婧點了點頭,正要起步,方若辰已將她的手牽過。
遲疑的腳步被他溫厚有力的手牽引帶動,自覺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相公。”潘婧輕聲喚着,輕得只有離她咫尺的方若辰才能聽到。
方若辰未答,只稍緩了腳步,將握着她的手收緊了些。
潘婧的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定了許久許久,終於徐徐擡起。
終於還是彎了手指,輕輕地點在他的手背上。可以感覺到他手背上脈搏的跳動,還有皮膚下,那溫暖的,叫人心安的溫度。
安適斜倚在方若辰書房中的橡木椅上。
轉了轉手中紙扇,他挑眼看了看立在面前的兩人,目光定在潘婧身上,“朕要你辦的事,辦得如何?”
潘婧從懷中掏出一本本子,呈給安適,“ 劉柳兩月來所行所做,事無鉅細,都在裡面。”
安適接過那本子,修指在本子上輕點,卻不看,“說說吧。”
潘婧微垂了垂首,平聲彙報,“十月六日劉柳來到府中。十月七日她將府中每個地方都逛了一圈。十月八日至十月十日,她四處打聽各種消息,大至本朝歷史,當朝政事,小至府中瑣事,甚至……我和相公感情如何……”
“說起來,朕也很有興趣,”安適打斷她的話,饒有興致的樣子,“你進鎮國公府也有大半年了,和若辰感情如何?”
問題讓潘婧頓了一陣,“相公待我,很好。”
“是嗎?”安適挑眉看她,拉長了一個音,“朕看你並不愛笑,莫不是心中有事,言不由衷。”
“絕非如此!”潘婧堅決否認,擡眼輕輕地,望了方若辰一眼,“相公待我好,我心中其實……很喜歡,只是……未溢言表……”
沒有忽略方若辰脣角那明顯揚起的弧,安適一展紙扇,將空氣中緩緩升起的纏綿味道擋住,“繼續吧。”他說。
潘婧點頭,整了整情緒繼續道,“十月十二,她換上託人做好的男裝,從府中東花園邊的矮牆翻出府,走了鎮國公府邊的長安街和永寧街。十月十三,她逛街回來的時候正好被放學回來的義兒撞到,她把從外面帶回的蜜餞送給義兒,囑他不要聲張。”
安適舉了舉扇子,示意潘婧停下,“朕的好侄兒,後來是怎麼做的?”
“義兒來找我,將事情都告訴了我。我對他說,不要將此事告訴別人,日後想要什麼,只管讓劉柳從外面帶。”
安適笑彎了眼,轉向方若辰,“若辰,瞧瞧你家娘子是怎麼教你兒子的。義兒小小年紀,她就教他抓人把柄,從中得利了。”
方若辰不知如何答話,於是將目光轉向了他的娘子。
卻見潘婧神色未變,見方若辰和安適都看着自己,平靜答道,“日後總會用上。”
“哈哈哈!”安適大笑,合了紙扇,正色看她,“潘婧呀潘婧,朕開始欣賞你了。”
潘婧福身,寵辱不驚,“謝皇上垂青。”
安適起身,搖着紙扇踱到潘婧身邊,“沒記錯的話,前兩天,劉柳在街上救了一名欠債出逃的女子。那女子的底細,你可讓人查清楚了?”
潘婧對這番話,未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驚訝,看來早就知道,安適的命令不過是試探她的幌子。
“那女子名孫瑤,曾祖曾是宮中有名的御廚。其父好賭,家業敗盡後欠下賭資千兩。孫父因無力還債,已懸樑自盡。孫瑤爲逃債務,四處躲避。兩日前被債主找到,逃到街上時撞到了劉柳。劉柳出錢替她還了債,將她安頓在城西故里衚衕。”
安適笑,看來潘婧看出他的刻意試探後,已不再試圖隱藏自己的鋒芒。這招以攻爲守,着實用得妙極。
“朕在想,劉柳身無長物,手中何以會有這麼多銀兩?”
“啓稟皇上,”潘婧回道,“都是臣婦所給。”
“爲什麼?”
潘婧擡眼看他,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有着常人不及的通透與明亮。
只聽她輕聲道,“有錢好辦事。”
“做得好!”安適沉默片刻後,大聲讚道。
好個聰明玲瓏的女人!
只是這樣聰明的女人,放在方若辰身邊,叫他怎麼,放心得下?
“方纔你說,人無信,則不立。是否你做出的承諾,都不會違背?”
潘婧肯定地點頭,“自然。”
“那麼,”安適收了摺扇,望定了她,“朕今日,便向你要一個承諾如何?”
“皇上請說。”
“我要你保證,絕不背叛若辰。”
潘婧擡起了頭,“我可以做到。”
“即便犧牲潘家?”安適進一步逼進。
潘婧明顯地遲疑了。
一旁的方若辰一見如此,立刻走上前來,攬過潘婧,護犢的味道很是濃重。
潘婧卻,輕輕地,將他攔在她與安適之間的手臂壓下,輕聲回,“即使潘婧,死無葬身之所。”
安適定眼看她一陣,突然大笑,“朕明白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他有,方若辰有,潘婧,也有。
“今日就先到這裡,朕該走了。”安適說着,便起身往書房外走。
“皇上……”方若辰跟進幾步,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安適一口截斷,“朕的性子,你也該明白。”
已是多說無益。方若辰於是拱手行禮,“恭送皇上。”
“讓你受委屈了。”將潘婧摟進懷裡,方若辰不無心疼地說道。
潘婧搖首,朝他微微一笑。
潘婧的笑,總能讓他的心在瞬間變得柔軟。捧起她的臉,細細端詳,他輕聲道,“皇上他從小就這樣,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你放心,我一定會向他證明,你是我方若辰遇到過的,最好的女人。”
有什麼東西,在她清亮如水的明眸中盪漾,那光芒旖旎得叫人移不開雙目。
她閉上眼,輕輕地將吻撒在他的脣上。
細碎,纏綿。
他卻忍不住想要擁她更緊,吻她更深,想要緊緊地將她鎖在懷中,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