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手指都堵上了!這舞陽公主果然是大膽妄爲啊!廳中霎時寂靜下來,所有的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餘辛夷的身上,這餘家大小姐到底會不會再次接受挑戰呢?所有人都熱血沸騰起來,整棟金玉樓成爲一場!
一名侍女焦急的衝上來,在舞陽公主身後垂首道:“公主殿下,扶蘇公子傳話,說……”舞陽公主一把推開侍女,眼睛裡幾乎冒火:“滾開!這個賭,我賭定了!”
該死的餘辛夷,讓她丟了臉,她一定要砍掉她的手指泄憤!不,一根手指都不夠!就料到她不會服氣,餘辛夷皺起柳眉,一襲雲清長裙風華無雙,雪砌冰屑般聲音中卻含着一絲爲難道:“舞陽公主決意要賭?”被她這句一激,舞陽公主氣得火冒三丈,緊咬牙根道:“是!”她一定要賭,一定要把丟掉的臉面贏回來!她纔不信,她餘辛夷能僥倖再贏第二局!
餘辛夷淺淺一笑:“那我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舞陽公主眼睛眯起,眸中充滿陰鷙的恨意,紅袖一揚,指着廊檐下一排紅色燈籠道:“那裡九盞燈籠,咱們比試誰能一箭射穿燈籠,並且最後射中靶心,誰便是勝者!”
衆人一望,果然廊檐下九隻紅色燈籠裡都點着燭火,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擺動。對射箭有所涉獵的立刻嗡嗡交談起來:這舞陽公主第二局設得比第一局更爲刁鑽啊!一箭射穿九盞燈籠最後還要射中靶心,本就極難,且這燈籠搖搖晃晃,就算箭支射穿了燈籠,最後到靶時也歪了。這比的是真功夫!餘大小姐智慧過人是不錯,但這輪恐怕也要險了!
不少人攥緊了拳頭,一動不動的望着場內。二樓上,扶蘇公子聽到侍女彙報,一雙清冷無雙的眼眸沒露出半點表情,只是靜靜的望着餘辛夷。旁邊景北樓隱隱皺起眉頭。這餘辛夷,明明猜到舞陽公主的身份,還要老虎身上拔毛,當真是不怕死麼!要知道舞陽公主生性蠻橫,若再輸了,惱羞成怒後,定不會放過她!她到底是太過聰明,還是太過愚蠢!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景北樓手中茶碗輕輕一晃,他竟然在擔心她?呵,真是杞人憂天了,她的死活與他無關!而三樓上。蘇幕遮身後的年過三十,卻風韻猶存的女掌櫃,嬌笑一聲道:“這餘大小姐,這次恐怕要輸嘍。”畢竟這勢力懸差早已擺在這裡。
而金色面具下掩蓋的眸微微動了下,徐徐轉身離開。然而隱入內堂時,卻有一句話輕輕傳出:“那倒未必。”女掌櫃一愣,嗤笑了一聲不信的繼續觀戰。場中,箭靶已經架起,舞陽公主此次確信自己不會再輸,桀驁的擡起下巴,囂張道:“餘辛夷,這次誰先來?”餘辛夷淡然入水道:“還是公主先請吧。”聲音不高,舞陽公主以爲她怕了,嘲諷的斜蔑了一眼,架起神弓,“嗖”的一聲,箭已射出,只聽嘭嘭嘭,連續九聲,聲聲入耳!九隻燈籠應聲落下,銀色箭頭帶着刺眼的光芒沒入箭靶!
舞陽公主的隨從立刻讚歎的鼓掌,發出驚歎的笑容:他們的舞陽公主,從來都是旬國的驕傲!只是有點可惜,箭被燈籠帶偏離一點靶心,射到第九環上,但這樣的表現,這樣精湛的箭技,早已讓在場男子都爲之折服。舞陽公主的高傲,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舞陽公主扔下弓箭,向着餘辛夷投去一個陰冷的目光,頭也不回的命令道:“來人,匕首準備好沒有!”一把鋒利的匕首閃着寒芒,放在衆人面前,那森冷的寒芒,讓人心尖生涼。餘辛夷看着舞陽公主與匕首一樣尖刻嘲諷的表情,毫不在意的一笑,朝着觀戰的管事輕語一句,管事立刻機靈的去取了一碗黑乎乎的東西來。
餘辛夷將那碗東西一下澆在箭頭上,滿意一笑。舞陽公主眯着眼懷疑的望着餘辛夷,但料定她再折騰也折騰不出什麼花樣來,嘴角嘲諷的等待餘辛夷出醜的模樣!所有人都在屏息,只有餘辛夷自始至終,淡然自若,只見她箭搭弦上,以拇指拉弦,用食指和中指壓住拇指,然後輕輕一拉!
衆人屏息之中——一道銀光閃過,刺入燈籠之中,然後就聽嘭的一聲,整盞燈籠突然炸開!全場譁然!
只見澎湃的火光之中,一束火焰如巨龍咆哮般直衝向前,衝進第二盞燈內,又是一聲炸裂,火龍繼續肆虐。箭速起初並不快,然而每射穿一盞燈籠速度便是一次飛昇,沒射穿一盞燈籠火龍便更盛,如此一連衝過九盞燈,連成一條巨龍飛天,最後飛到靶上,連着箭靶一起着了火,熊熊的燃燒起來。在場所有人,無不被這一奇觀震得瞠目結舌,一時間,場內靜悄悄的,只聽得見火焰燃燒的聲音,和衆人的呼吸聲。
箭靶最後燒完了,啪的從架子上掉了下去。所有人眼前還停留着紅色火焰巨龍飛過的場景,手心都驚得全是汗水。從未見過,從未見過如此震撼的場景!
連舞陽都瞪大了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一直波瀾無驚的扶蘇此時終於微微閃了下目光,道:“火油?”
是了,餘辛夷自知在臂力與箭技上比不過舞陽公主,做不到舞陽公主那般連射穿九隻燈籠,並且最後瞄準靶心。所以她只能借用一點助力,利用火油在接觸火焰時剎那間迸發出的力道,助箭頭節節飛射,直到最後形成一條火龍衝向箭靶。且最後火勢太大,直接衝向箭靶,誰也沒看清到底是不是瞄準靶心,然而舞陽公主同樣未射中靶心。
“贏了!”有一聲便有第二聲,不消一刻所有人都熱血沸騰的大喊起來:“餘大小姐勝了!”舞陽公主聽着周圍的聲音,臉色漲得發青發紫,大聲嚷道:“這不公平!你又使詐!”“舞陽公主,你確定是在與我談公平嗎?”
餘辛夷嗤笑一聲,目露清華,“允許你用當世最好的神弓,便不允許我用一把特殊的箭支嗎?且不論,箭技本就是您的強項。”還沉浸在剛纔餘辛夷讓人歎爲觀止表演中的人們,立刻醒悟過來,紛紛議論嗤笑:舞陽公主今日挑戰本就十分不公平,以她最擅長的箭技挑戰她人,現在輸了倒叫囂起公平來,真是可笑可鄙。
舞陽公主臉色難看到極點,一口銀牙幾乎咬碎,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卻一句話講不出來。餘辛夷將箭放下,擡手抓起那把匕首,用力往舞陽公主腳邊一擲,刀尖深深刺入木板之內,她淺淺一笑,擲地有聲道:“公主殿下,承讓了!”她的面紗微微舞動,在背後火光映襯之下,她目光灼灼,正猶如剛浴火而出的鳳凰!她的美,教所有人都驚豔!
看着面前最鋒利的匕首,舞陽嘴脣一顫,腳下發軟,幾乎後退一步。她以爲前一局不過餘辛夷奸詐僥倖罷了,這局她一定不會輸,但沒想到——她還是輸了!還在這麼多人的圍觀之下,逃都逃不掉。怎麼辦?如果不剁掉手指,那就是被人嗤笑言而無信,順帶連旬國的面子都丟了。但如果剁了,那她以後還有什麼顏面出門,又有什麼顏面在其他人面前擡起頭來!
舞陽咬着牙,死死攥着弓,語氣中還帶着三分不服軟的強勢:“我再給你十萬兩黃金!”餘辛夷笑了,清涼的眸直射入她眸中:“公主,你不會忘了吧?我要的可不是十萬兩黃金,在場衆位可是看着呢,您可是,旬國的——舞陽公主殿下!”舞陽臉色刷的徹底白了,她懂了,餘辛夷不在乎十萬兩黃金!她就是要逼自己,兌現賭約,砍下手指!
這樣的情況已經遠遠超出她控制範圍,舞陽公主用力咬着牙,手指擰在一起,目光四處閃爍。難道真的要砍了手指?該死的餘辛夷,她一定要弄死這賤民!
望着沒有半點血色的舞陽公主,餘辛夷嘴角淺淺勾起,眼角帶着諷刺的戲謔:“舞陽公主,請吧。”“你!”舞陽公主被逼到極點,拳頭勒得緊緊的,看着那把匕首,眼淚都要滾下來。“且慢。”忽然二樓一道身影,腳尖在欄杆輕輕一點,雙手背在身後,藍色長袍華貴雍容的劃出一道飄逸的清影,輕躍的落在舞陽公主身前。餘辛夷看着突然出現的景北樓,微微眯起眼睛。他來橫插一槓,打算幹什麼?
望着餘辛夷眸中明顯的排斥與揣摩,景北樓向來掩飾完美的溫潤面具,再一次感覺到一絲裂痕,似乎這個女子總是能一眼看穿他面具下的靈魂。這樣的感覺讓他相當不快,不快到幾乎想抓住她,強行洗去她眼中的鄙夷,讓她臣服!只是這種衝動在即將爆/發時再次被壓抑住,他複雜的眸子闔上,再睜開,一如既往的溫文笑道:“餘大小姐,舞陽公主乃我鎏國貴賓,能否賣小王一個面子?”舞陽公主感激的望了景北樓一眼。
餘辛夷將之收入眼底,眼角劃過一道嘲諷的光,原來,如此。想要借她這個跳板,討好舞陽公主,進而獲得旬國的支持?呵,他景北樓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是這般心機深沉啊。不過,既然前世他沒成功,這一世她更不會讓他得逞!
餘辛夷似笑非笑,靜靜望着景北樓,道:“四皇子殿下,這個賭是舞陽公主親自與我約下,有無數證人在此。我聽聞旬國尚武,而武之精神便是道義守信,更聽聞舞陽公主乃旬國楷模,辛夷小小臣民,豈敢破壞舞陽公主的武德?”
景北樓也在望着她,眸底驀地抽出一絲冷芒!第一次,他真真切切地看着餘辛夷這個人。明明柔弱的身體,單薄的肩膀,眼眸之中卻涌動着一種即將噴流而出的怒火,彷彿帶着傾天的恨意,哪怕再大的權勢也無法將她打倒。
她活着,似乎就是爲了一口氣!這一刻,他幾乎心底有股衝動,想要成全她,成全她那段傲骨風華,然而——最終還是壓制下去,道:“餘大小姐,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他有他的衡量,若能娶得舞陽公主,那便是拿下旬國的支持,到時候於他登基,便是最有力的助力。他並不喜歡舞陽公主,但他喜歡舞陽公主身後的權勢!女人,在他眼裡只分有用與無用,而舞陽公主,明顯比餘辛夷重要得多!
餘辛夷毫不驚訝他的迴應,嘴角拉起一道冷嘲的弧度,不答,卻已經表明她的態度!舞陽公主即是氣,又是怕,氣的是餘辛夷不識好歹,怕的是恐怕她這根手指,今日難保!
正在此時,二樓一直沉默的角落裡,一道清冷之聲緩緩飄下,若高山之冰雪,似海底之寒冰,不帶一點溫度,卻沁人心脾,爲之傾倒:“餘小姐,請放本國公主一馬,扶蘇答應你一個條件。”
如此清冷的聲線,卻不帶一絲倨傲,何爲君子,何爲造化,似在這一人身上齊全了。衆人的目光追着那道聲音尋去,先是爲那精緻俊美的面容一嘆,再爲他身下那架輪椅再嘆。如此絕妙人物,竟有腿疾,着實可惜。眼尖的人卻早已驚歎一聲,認出他正是名滿天下的旬國宰相——扶蘇公子!
得到天下三公子之一的扶蘇,一個承諾,明顯比砍舞陽公主一根手指,划算得多!餘辛夷淺淺彎起嘴角,衣角翩躚:“既然扶蘇公子在此,那我不得不給公子一個面子,這根手指我便不要了。”她早就料到,作爲旬國丞相,無論如何扶蘇公子也會爲舞陽公主出頭,不爲她,只爲旬國的臉面!
舞陽公主露出欣喜的目光。而一旁,景北樓卻心底閃過一抹怒意!她竟然答應扶蘇,卻無視了他!只是舞陽公主還未欣喜過多久,餘辛夷下一句話緊接而上:“但是既然各行都有各行的規則,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普天之下莫不如是,賭,亦不例外。公主殿下,今日若學三聲豬叫,此事便算揭過!”
什麼?叫她學豬叫?舞陽公主當下沉不住氣道:“你是什麼東西!竟然叫我學豬叫,我可是堂堂公主!”餘辛夷目光驀地一厲,整個人若千年寒冰,散發出無上威壓:“不學是嗎?我不逼你,三聲豬叫與一根手指,請二選其一!”舞陽公主一窒,再次望向扶蘇,渴望他再幫她解圍,可惜——這一次她註定要失望了。
望了望那柄她自己命人準備的匕首,舞陽公主雙目含淚,小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終屈辱不甘的吐出一個字:“哼……”餘辛夷最看不起這副模樣,敢賭得起,便要敢輸得起!她冷蔑道:“公主殿下,聽不清楚!”整棟金玉樓,所有人都豎着耳朵在聽,等着看這位驕傲之名,名滿天下的舞陽公主怎麼學豬叫。舞陽公主眼淚都下來了,憤恨的瞪着餘辛夷,大聲的叫了一聲:“哼——”
餘辛夷略挑了下眉,戲謔道:“還有兩聲。”“哼——哼——”舞陽公主學完豬叫,眼睛通紅,眼淚都汪汪的落下來,真是我見猶憐。整棟金玉樓轟然大笑,笑得樂不可支,就連管事夥計們都忍不住捧腹而笑。
“你們誰敢笑,我誅你們九族!不準笑!我說了不準笑!”舞陽公主丟盡臉面,鐵青着臉,大聲朝侍衛呵斥道,“你們是死人啊!誰在笑,給本公主殺了他!”侍衛們面面相覷,在場笑的不是一個兩個,難道要殺光整棟樓的人?且這裡,並不是旬國!豈有在他國無故動刀的道理?
三樓上,觀看完整場鬧劇的女掌櫃也笑了笑,婉轉柔波朝餘辛夷遞了遞。這餘辛夷果真是有勇有謀!以一根手指換了扶蘇公子一個承諾,再用三聲豬叫懲罰舞陽公主,狠狠打下她囂張的氣焰。且三聲豬叫不過小施薄懲,無傷大雅,料定了無論是四皇子還是扶蘇公子,都不會爲此多做糾纏。實在不簡單,不簡單!
場中,舞陽公主無地自容,卻還要強自撐着,朝着整棟樓的人謾罵威脅,殊不知她雖是公主千金之軀,然而能進金玉樓的沒有一個是簡單人物。餘辛夷看着這個自始至終都搞不清楚自己處境的蠢貨,淡淡道:“公主殿下,您第一場賭約的十萬兩黃金,請問何時兌現?”
舞陽公主憤恨的望着鎮定自若的餘辛夷,耳邊全是衆人的嘲笑,幾乎要將金玉樓頂穿透。“公主又怎麼樣,還不是輸了?”“就是,那位姑娘可真聰慧,真真人中之鳳啊……”舞陽公主眼中噴火,心底濃烈的恨意涌上,拳頭一捏,每一根緊繃的手指裡都是殺氣!
她恨,她好恨,恨死這個該死的餘辛夷了,如果不是餘辛夷,她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若傳回旬國……不,不行,若是傳回旬國絕對會被嗤笑,那她哪還有臉面回去!想及此,她抓着弓箭的手猛地擡起,抽出一根金羽,搭在弦上,竟然當着所有人的面,箭尖直指餘辛夷!然後“嗖”的一聲,直朝她的心臟射去!誰也想不到,是的!誰也想不到,一介堂堂公主竟然在賭輸之後,公然殺人泄憤!
快!實在是快!那支箭就彷彿一條毒蛇,從弦上飛出,直撲餘辛夷的心臟,誰也沒有反應過來,就連餘辛夷,就算反應過來也無法躲避!
餘辛夷瞳孔微微一縮。眼看着那支箭頭即將刺入她的身體,剎那間,一道修長身影如風似幻般飛入場內,一襲月白長袍流雲飛天,長袍邊緣勾勒出一朵暗金的火焰,金絲勾線,衣袂飄動間火焰暗紋栩栩如生,彷彿在烈烈燃燒!
箭快!但是他的身形更快!
就在箭頭即將刺穿她心臟的剎那,一隻白皙的手掌猛地擋在她的身前,隻手抓住箭頭,另一手攬住她的腰肢,用力扣入懷中護住,那隻握住箭的手一用力,只聽“咔嚓”一聲,箭已斷成兩段,落在地上。跟那兩截箭一同落在地上的,還有舞陽公主的心!
她猛吸一口氣,眼睛不可置信的撐大,墨色的瞳孔裡明明白白的倒映着一道頎長的身影,一頭烏黑墨發如緞般披在肩上,面若冠玉,美得驚心動魄,然而更驚心動魄的卻是他的眸,若千刃冰山般凌厲!
舞陽公主訥訥的喚出:“八……八皇子……”眼中盡是迷戀。景夙言目光如刀的望着她,紅脣裡冷漠如雪的吐出一句:“不會再有下一次!”並不是警告,而是陳述,再有下一次,哪怕她是公主,膽敢碰餘辛夷者,照殺不勿!
他旋即攬過餘辛夷的腰,腳下一點,帶着餘辛夷飛身離開金玉樓。他們身後,景北樓眸中閃過一抹深深的光。腰身被緊緊攬住,整個身體騰在半空,辛夷被迫姿勢曖/昧的靠在他懷中,兩人的氣息是如此之近,男子身上的散發出的氣息隨着空氣撲入她的鼻息,清潤卻又帶着霸道,明明分辨不出到底是什麼味道,但就是他,就是他!
這九天浩淼之中,唯獨他一人!如此特殊,讓人此生再難忘懷!辛夷是震驚的,她必須承認,她沒想到,景夙言會出現救她一命!並且與舞陽公主爲敵!
清風之中,他一縷發拂在她臉上,冰涼如絲,帶着些些酥癢,讓本該推開他的餘辛夷,竟一時間心神微微一蕩。頭頂,清潤笑意自他胸膛傳入她耳中,餘辛夷瞬間醒悟過來,戴着那層熟悉的面具道:“多謝八皇子今日救命之恩,現在請把我放下吧。”
景夙言反而將她的腰肢摟得更深幾分:“別動,我說過:如果你再動一下,我就親你!”這聲調,這音律,哪裡是威脅,分明是調戲!餘辛夷腦海中一轉,立刻回想起幾日前的夜晚,他闖入她的房間糾纏的場景!該死的無賴,又佔她便宜!她羞惱的欲掙扎出他的懷抱,攬着她的男子輕輕“嘶”了一聲,景夙言的脣湊在她耳邊淺笑道:“你再動,我真要親你了哦。”語調無一絲差別,就連笑意都絲毫不變,但那一絲異樣並未逃過餘辛夷的眼睛。有問題!
她迅速抓過景夙言那隻躲閃的手。景夙言苦笑的撇了撇嘴角,躲閃道:“別鬧了辛夷。”無視他過分親暱的稱呼,餘辛夷強行扒開他的手心,只見那隻白若盈玉的手掌心中,深深的嵌着一枚箭頭,正是剛纔他接住的那支!原本光潔的掌心,皮肉綻開,一道道鮮紅血跡順着外翻的皮肉流淌而出,沾溼了潔白的衣袖。再仔細一看,箭頭上竟是妖異的藍紫色!
這說明箭上——淬毒!
舞陽公主竟然在箭上淬毒!實在太過陰險毒辣!她是準備將餘辛夷置之死地的!餘辛夷凝眉望着他的掌心,血液的顏色鮮紅得異常!不行,此毒霸道,得立刻將箭頭拔/出/來!
猜到她的意思,景夙言立刻肅容,阻攔她的手道:“我自己來,血髒。”
這血裡有毒。以爲她怕死麼?太小看她了!餘辛夷不知怎的心頭竟生出一股氣惱,扯下一塊裙角包在手上,毫不畏懼的握住箭頭,低聲道:“別動,我來!”景夙言俯首,望着面前這張秀眉微蹙的臉龐,隔着一層薄若煙霧的輕紗,可以隱約看到她菱脣微抿着,脂粉未施,濃密的長睫蓋着那雙冰冷堅毅的水眸,他喉底微微一熱,眸色陡然變深。
固定好箭頭,準備務必快、準、狠的一下拔掉箭頭,減輕他的痛苦。然而在拔出箭頭的剎那,她的面紗突然被掀開,下頜被向上挑起,在她的驚詫之中,一雙柔軟的薄脣出其不意的貼上她的脣瓣。這個吻與上次的淺嘗輒止,只爲做戲的吻截然不同。他的舌強勢的撬開她的雙脣,趁她驚詫之際鑽入她柔軟的蜜脣之中,當箭頭拔出掌心的剎那,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懷中纖細的身體柔軟中卻帶着一股驕傲的韌性,讓人流連忘返,只想擁她入懷,好好護她惜她。餘辛夷用力推開面前的胸膛,用力捂住脣,惱怒的皺起柳眉瞪着面前唐突妄爲的八皇子,咬牙道:“你!”她就不該心軟!讓他毒死算了!景夙言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下脣,眨了眨眼睛,委屈道:“好疼。”
那雙墨眸楚楚可憐的望着餘辛夷,彷彿他受了天大的委屈。拔出箭頭的剎那,有幾滴血濺到他白皙的臉上,紅的血與白的膚相稱,無比妖孽。景夙言眨眨眼,眼底氤氳着深重的霧氣,道:“或許你再親我一下,或許就不疼了。”餘辛夷簡直無話可說,她見過無數男子,偏偏未曾見過他這樣表裡不一,五臟俱黑的無賴!後槽牙磨了磨,餘辛夷冷聲道:“把手砍斷就不疼了!”
景夙言卻絲毫不在意她疏離的口吻,下巴輕輕擱在她的肩膀上,像耍賴的孩子們死纏在餘辛夷肩頭,放肆的嗅着她白玉般的脖子裡,海棠花的香氣,揚脣在她耳邊拂了一口熱氣,低低笑道:“你捨得嗎?你剛纔……是在擔心我不是是麼?”怒火騰的就衝上腦門,餘辛夷沉着臉看着趴在她肩上徑自笑的人,擡腳便用力踹向他的下盤。
似是察覺到她的意圖,景夙言立刻擡腳制住她的攻擊,一招未得逞,餘辛夷眸底一沉,另一隻手緊接着襲擊他肋下,而右腿同時擊向他的膝蓋!
接連兩招,即便是景夙言,也有些招架不住,連連道:“別打,我可是傷者誒。”卻趁着餘辛夷心軟之際,單腿猛地插進她的雙腿之間,那隻完好的手更是緊摟住她的腰肢!那姿勢,簡直曖/昧得過了頭!
竟然使詐!腰被鎖住,分毫不能掙開,餘辛夷眸中揚着火焰,毫不留情的譏諷道:“你再不解毒,我確信你就不是傷者,而是死者!”景夙言驚喜的眨眨眼,琉璃般的墨眸裡滿是狹促笑意:“你是說,如果我死了,你願意跟我同生共死麼?”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故意歪曲她的意思,還裝作一副無辜的模樣!餘辛夷氣到臉色發紅,幾乎要發狂,偏偏對他無可奈何!
“咳咳。”正在此時,一道輕咳在不遠不近處響起,餘辛夷立刻眸子一厲,衡起手肘擊向他的肋下。這一下用了十分的力,不帶一點情面,景夙言立刻鬆開她,往後連退兩步,心有餘悸的拍拍心口,隨即不悅的看向突然竄出來的灰衣。
只是一瞬的時間,已經由之前的無賴轉變爲端莊冷酷的皇子:“灰衣,什麼事?”灰衣在自家主子冷酷危險的目光下,肩膀縮了縮,狠狠打了個激靈,壯着膽子把解藥送上:“主子,解藥。”他就知道,這個時候打擾主子好事,絕對會倒黴!景夙言眯了眯眼,接過藥丸服下。灰衣壯着膽子往前近了兩步,道:“主子,屬下幫您處理傷口。”
“不用,”景夙言目光一轉,落到餘辛夷身上,紅脣勾起道:“辛夷,你來幫我包紮。”那目光,妖孽得幾乎能滴得出水來。餘辛夷總算是知道,爲何舞陽公主會如此迷戀他,成了四國的笑談!她眸子更冷三分道:“如果我說不呢?”她並沒蠢到舞陽公主那個地步,相信這頭裹着羊皮的狼!
沒想到景夙言伸手一攬,將餘辛夷重新攬入懷中,挑了挑眉梢,紅脣湊在她頰邊,無賴道:“那我就不放你走。”八皇子殿下說得坦坦蕩蕩,絲毫不以此爲恥。餘辛夷瞥了眼灰衣拼命忍笑的模樣,幾乎恨不得用箭頭,再給他一箭!咬牙切齒道:“你不覺得你很無恥嗎?皇子殿下!”
“不覺得,”景夙言認真的搖了下頭,末了邪邪的湊在她耳邊道了一句,“不過如果你想要我無恥,我可以滿足你的要求……”餘辛夷快被他逼迫得發狂,眸中的火光恨不得燒死景夙言,一個耳光差點要掀到他俊美的臉上,最後還是拼命剋制住,狠狠的咬了咬牙,答應道:“好!我答應!”
若他不是八皇子,若他剛纔未救她一命,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揮出巴掌!再這樣僵持下去,吃虧的肯定不是他,所以速戰速決,白芷此時恐怕正慌張的找她。她沒工夫陪景夙言無限的耗下去!
利落的接過灰衣送上來的傷藥與紗布,餘辛夷冷着臉握住他的手,將他掌心之傷處理乾淨後,再包紮好。期間,景夙言真真假假的呼了幾聲痛,被餘辛夷完全無視。她並不是鐵石心腸,更何況景夙言是因爲她才受的傷,中的毒。只是,他們之間除了相互利用與合作之外,不該有第二種關係!她沉冷道:“下次別再這樣做,我不會感激你。”
無論他想在她身上得到什麼,她除了這條命,什麼都不會給他。景夙言聞言,眸子微微一眯,眼底閃過一絲嚴峻複雜,只是瞬間消失不見,又被倜儻的笑意替代。待包紮好後,她冷臉道:“包紮好了,我走了。”她轉身便走,只是沒想到她剛踏出幾步,身後一股大力再次將她捲回,整個人重新落入之前的懷抱。
她蹙着秀眉,惱怒的瞪着他,正欲質問,卻沒想下一瞬間,一枚暗器自百米之外猛地擊來!緊接着便是數十枚暗器接連而來,景夙言立刻攬住她旋身連退十丈,俊逸的容顏無比肅殺:“灰衣,截殺!”“是!主子!”灰衣腰間抽出軟劍,一聲呼哨,隱藏在周圍的四名暗衛同時橫刀而出,很快便與來/襲的刺客混戰在一起。來人的數量無法確定,足足有二三十人,一色的黑衣,蒙着面,行動利落,下手狠辣拒絕,彷彿幾十臺殺人的機器!餘辛夷被這突發的意外,驚得緊皺了眉頭。
驚駭只是一刻,她很快便調整過來,冷靜果決的望着混戰的兩批人馬,雙手緊緊捏起,掌心沁出冷汗。暗殺!並且這樣嚴密的組織,是醞釀已久的暗殺!景夙言的暗衛伸手頂尖,能以一/擋三,然而對方人數實在太多,沒過多久便漸漸落了下風。灰衣一面橫刀,將一個妄圖衝破防線的刺客一刀斃命,一股血花若噴泉般濺了他一眼,他扭頭大喊道:“主子,快走!”
下一瞬便有七八名刺客將他圍住,手臂接連中了三刀!他忍着痛將手指送入口中,再一聲呼哨,一匹黑馬自遠處奔來,景夙言眸子一凜,立刻摟着餘辛夷,縱身上馬,衝出包/圍圈!耳邊傳來嗖嗖的破空聲,彷彿是劃破空氣的利箭追來,她摒住呼吸,緊緊抓着握住繮繩,兩根短箭幾乎擦着她的頭髮飛過。
身後,景夙言低聲道:“壓低身子!”隨後策馬揚鞭,將餘辛夷完好的護在胸前。他們一走,刺客們刺客調轉風頭,分出一大批人追趕而來,灰衣他們的壓力頓時減少,克敵而上,將十幾名黑衣刺客當即斬殺,隨即追上!
“你來拉住繮繩!”景夙言低聲道,不消任何討論,餘辛夷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接過繮繩,而景夙言則腳在馬鐙上一點,調轉身形,袖中一把扇子滑出,展開!只見他手中扇子飛舞,若一朵朵白花一般,將一支支淬毒的短箭打落!
餘辛夷腦中思緒飛轉:會是誰派來的刺客?目標是她,還是景夙言?追殺而來的刺客越來越多,景夙言已漸漸抵擋不住,以寡敵衆明顯不是明智之舉,不行!得想出辦法立刻脫身!
她眸子一凜,手中三根銀針滑出,立刻刺向身下黑馬的頸部,只聽黑馬一聲嘶鳴,瘋狂的向前奔跑着,終於將刺客逐漸甩遠,跑入一片樹林。身後,景夙言的聲音帶着一絲輕喘,他的背抵在她的背上,兩個人此時彷彿已經練成一體:“他們的目標,是我!”只需七個字,餘辛夷就懂了他的意思。刺客的目標是他,他讓她尋找機會脫身!呵,把她當成貪生怕死之徒了麼?莫非也太小看她了!
“少廢話!”她冷冷一哼,拔出銀針,再刺一回。疲/軟的馬兒,再次發出嘶鳴,撒蹄往前狂奔。景夙言低低笑了,側身攬過她的腰肢,在她耳邊噴出一口滾燙的熱氣,縱情笑傲道:“那這次,就委屈餘大小姐,跟我一起同生共死了!”這時候,他還有心情想佔她的便宜!餘辛夷有史以來,第一次有種不顧形象,翻個白眼的衝動!
終於將此刻甩掉,馬兒已經徹底疲累,前蹄一軟,竟然整個往前翻去。“小心!”景夙言一聲輕喝,立刻抱着餘辛夷躍起,穩穩的落在地上。餘辛夷傾身伏在地上,側耳聽地面傳來的震動,犀利的目光與他對接:“追上來了!”跌倒在地上的馬已經吐白沫,不能再跑。
景夙言折下一根樹枝,用力的刺進馬臀,黑馬發出一聲哀鳴,重新站起來向前奔跑,揚起陣陣塵土。餘辛夷還未反應過來,已經被摟住腰,跟着景夙言一起跳入身後的湖中!冰涼的湖水瞬即襲/來,包/圍周身,涼,涼得徹骨。餘辛夷下意識的張口問道:“你幹——”脣剛張開,就被一隻手捂住。
景夙言輕輕搖了搖頭,一手捂住她的脣,一手攬住她的腰,鑽進湖裡,一直踩到湖底。不小一刻,十幾匹馬蹄聲便已踏來,餘辛夷立刻明白了景夙言的目的。只聽得岸邊一聲沙啞的重喝:“血跡往前方,快追!”馬蹄聲逐漸遠去,餘辛夷正準備鑽上湖面喘一口氣,沒想到景夙言仍舊拉住她,將她按在水底!餘辛夷皺着眉,用力瞪着他,他還準備怎樣?她不會水!
看着她漲紅憤怒的臉,景夙言竟然還有閒心笑了一下,烏黑如緞的發在水中飄散,白色的長袍亦隨水流飄舞,白,與黑,只剩下他的脣,散發着健康的紅色,鮮豔欲滴,俊美若神話典籍中的水中妖。在餘辛夷怒急的目光中,他猛地捧住她的後腦,雙脣貼上她的脣!
他幹什麼!現在在被追殺之中,他竟然還有此等閒心!餘辛夷在水底用力掙扎着,任何攻擊在水的阻力中都顯得滯後軟綿,根本擊不到他的痛處,反而被他單腿圈住腰肢,他的手按在她的腰上,將她整個人按入他的懷中,纏得緊緊的,無限纏/綿。
這樣的姿勢,非但早已超出防線,甚至堪稱旖/旎危險!此刻她才清晰瞭解到,男子與女子的力量懸殊之大,她被緊緊纏住,竟然紋絲無法動彈!餘辛夷張口準備咬下,卻發現一口空氣渡入她的脣中,他用這種方式幫助她呼吸?意識到這點,手中的銀針緩緩放下。她懊惱的皺起眉,卻不得不接受他的幫助。
這種感覺,讓餘辛夷心頭壓着一團火,卻始終燃燒不出來,只能獨自咬牙切齒。感受着掌下溫滑如凝脂的肌膚,景夙言在水中低低笑了下,胸膛隨着低笑微微震動,傳到她心口,餘辛夷寒着臉,眸中火燒火燎,剛纔收起的銀針正準備再次取出——未曾想,沒多久那些刺客竟然折回,爲首的黑衣人聲音極爲沙啞:“調虎離山之計,八殿下受了傷,必定跑不遠,一定還在附近,搜!”
“是!”十幾名刺客隨即分散開來,爲首的男子冷漠的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許久後,目光沉於一點,冷笑一聲道:“八皇子身份尊貴,還請自行出來吧,否則,吾等賤民就要去‘請’您出來了!”湖底,餘辛夷一聽,旋即皺起柳眉。難道已經被發現了?
景夙言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等一刻後,果然不見刺客們有任何動作,剛纔分明是詐術!
不一會兒,一名黑衣人回來稟報:“周圍沒找到任何蹤跡,可能已經逃離此處。”湖底,餘辛夷神經高度緊繃,正側耳注意着岸邊的每一絲異動,未曾想某人卻趁她不注意,舌尖鑽入她的脣中,纏住她的軟舌,酥麻的觸感立刻讓餘辛夷立刻醒悟過來,一雙眸子大大瞪起。某人卻再次無辜的眨了眨眼,表示:我只是再渡一口氣給你而已,莫要多謝。腦中一道聲音,幾乎要慫恿她當即殺了他!只是理智到底佔了上風,讓她壓下怒火,暫且以情況爲重!至於景夙言,她日後定會報今日之仇!
而岸邊,爲首男子沙啞的冷笑一聲,取出一個檀木黑盒,將盒中的東西放出來。餘辛夷與景夙言正猶疑見,忽然看到湖水中發生一點異樣,周圍的魚蝦瞬間逃離,而水中一條柔軟的生物逐漸靠近!綠蛇!傳聞苗疆巫族有御蛇之術,能御蛇追蹤,且劇毒無比,凡所行之處綠草化灰,若被蛇咬當即七竅流血而斃命!
景夙言眸子陡然間肅殺如雪,一把扇子旋出,將那條綠蛇斬爲兩斷,而後拉住餘辛夷一起躍出水面,冷聲呵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殿下您到了陰曹地府便知道了!”黑衣人冷嘲一句,沒想到下一瞬便被割斷喉嚨,歪倒在地。景夙言眸子微擡,嘴角彎着一抹邪笑,眸內佈滿殺意,他腰間抽出一柄軟劍,身長玉立,哪怕渾身溼透也絲毫遮擋不住他滿身風華,恍若天地間的王者,鋒芒畢露!
剩餘十幾名刺客立刻圍攻而上,辛夷知道景夙言文武雙全,只是未曾知他的武功如此之好,以一/擋十竟不落半分下風。刺客們顯然急了,欲速戰速決,有幾人直接把目標打到餘辛夷身上,當一柄長劍當着胸口襲來,餘辛夷冷冷一嘲,她雖說沒有武功,但是自保的能力還是綽綽有餘,小看她,實在太過愚蠢!她嘴角勾起一抹睥睨之笑,手中銀針如舞,刷刷飛出,直刺對方眼球,八根銀針,針針不落,四名刺客眼前只看到一陣血花,已經頃刻間被景夙言砍了頭顱!兩人合作,竟是天衣無縫!
剩下刺客皆是一驚,明顯開始慌了,打法越來越亂,卻越來越猛,猶如死士一般,不顧生死,只爲完成任務!
黑衣人眼中閃過殺氣,一柄利刃瞬間朝着餘辛夷後心刺來,景夙言只來得擰起眉頭,已經本能的衝過去將餘辛夷摟在懷中。“小心!”餘辛夷醒悟過來的時候,只看到景夙言擋在自己面前,腦中只剩下一個思緒:他瘋了嗎?他竟然要以後背替她擋劍!
就在此刻,一道銳利的光芒打飛了刺客手中長劍,灰衣率領數十名暗衛追來,一場廝殺,血液在天空佈下紅雨,化爲人間煉獄。一炷香後,灰衣躬身,單膝跪下道:“主子,屬下來遲,請主子責罰。”
景夙言揮揮手道:“卻查一下,這些殺手什麼底細?”灰衣取出一塊沾了血的腰牌,遞到景夙言/面前道:“回稟主子,這是從殺手身上找出來的腰牌。”景夙言接過帶血的腰牌,只見那腰牌正面刻着一個字“旬”,而背面則是一塊朱雀圖騰,正是旬國的標誌。
舞陽公主?不會,就算舞陽公主有那麼蠢,扶蘇也不允許這樣的事在他眼皮底下發生。派人暗殺,還故意佩戴着腰牌,明顯是栽贓嫁禍!但也有另外一個可能,就是扶蘇故佈疑陣!種種可能不斷在腦中閃現,暗殺者到底是誰?幾個名字在眼前一一晃過。
扶蘇,舞陽公主,淑貴妃,景浩天,景北樓……身旁,餘辛夷卻連看也未看一眼,只秀眉微蹙的看着自己裙衫上濺的一身血漬,這副模樣回府,怕是又要被溫氏抓住把柄,借題發揮。景夙言勾着脣角,似笑非笑道:“你不好奇,到底是何人所爲?”
餘辛夷擡起眸,冷冷道:“何人所爲,八皇子會自己去查,與我何干?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回府了。”他的事,與她無關。只要刺客不是針對她,她並不需要多在意不是嗎?她的敵人,與他的敵人,從來就不相同。這次,他救她兩次,這個情她承了,日後定會報答!
周圍十幾名暗衛瞠目結舌,天下女子何人不爲主子傾倒?從來,還沒有人敢對主子這麼說話,更奇的是,主子竟然絲毫不生氣!景夙言無奈的揉揉鼻子,對屬下令道:“你們送餘大小姐回府。”“不用。”餘辛夷道,“借我一匹馬即可。”暗衛愣了愣,望向景夙言,景夙言再次無奈的揚了揚脣,示意按照她說的做。
看着餘辛夷身手矯健的翻身上馬,揚鞭離開的背影,景夙言嘴角漾着寵溺的淺笑,墨眸深處藏着一汪桃花潭,溫柔得幾乎可以掐得出水來。這個丫頭,總是讓他看着她的背影啊。左手手指微微摩擦了下,彷彿掌心溫潤柔滑的觸感還未消散。他斂下眉,眼底劃過一抹深重的佔有之慾:她會是他的,他,確信!
身影逐漸消失,景夙言/面上笑容斂去,一張俊美容顏冷若冰霜:“來人,去查,這些刺客到底是誰派來的,我要讓他徹底從鎏國,消失無蹤!”——縱於馬上,餘辛夷腦中不自覺的回想起,景夙言一連兩次救她於箭下、刀下!
她不可否認,當時她是驚訝的,甚至是震驚的!她以爲景夙言只是單純利用她罷了,可似乎他的利用中,還夾雜着別的其他。恩她會報,她餘辛夷從不願欠誰,只是其他的,她絕不會給!皇家之人,她前一世受的欺騙實在太多,此生哪怕無情無愛,一世孤寂,她也不願再與皇家有任何瓜葛。因爲她知道,她要的,皇家從來給不起!
定下心神,她重新戴上冷酷的面具,揚鞭揮下,策馬回府。還未到尚書府,便看到白芷滿臉焦慮的站在那裡。一見餘辛夷立刻亮了眼睛,小跑着迎上去道:“小姐你去哪兒了?可讓奴婢擔心死了。呀!小姐你身上怎麼溼了,還有血!”餘辛夷安撫道:“不是我的血。”
有些事並不需要對白芷說,她搖搖頭道,“我沒事,回去先換身衣服再說吧。”白芷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忙道:“是,小姐,我這便去準備衣服,再燒幾桶熱水讓您沐浴,若受了風寒可不好了。還有這衣服要早些換了,否則大夫人那邊——”意識到已經站在門口,白芷忙噤了聲。餘辛夷下馬,拍了拍馬頸,沒想到這馬極爲通靈性,竟然自己轉身按原路奔走了。餘辛夷剛踏入大門,卻沒料到一盆腥稠的東西,猛地朝她澆來,竟是一頭一臉!
白芷驚得尖叫一聲。紅紅一片,竟是狗血!將大小姐澆成了一個血人!
餘辛夷擡手,阻止白芷尖叫,抹掉臉上的腥濃的東西,望着站在面前桀驁不馴的少年:“子俊?”餘子俊,十三歲,溫氏所出餘家長子,亦是餘惜月一母同胞的親弟,十歲送去當世大儒,莫元倉處修養學習,每半年歸家一次,算起來距上次歸家還未滿半年,她沒料到他突然會回來。
白芷忙驚慌失措的拿手帕擦去餘辛夷臉上的狗血:“小姐您有沒有事?大少爺您怎麼能潑我家小姐……”白芷才說了半句,沒想到餘子俊身後的老嬤嬤猛地走過來,一巴掌扇在她臉上:“小賤蹄子,見了大少爺還不快跪下行禮!這副模樣成何體統!”
一巴掌把白芷打懵了,右臉腫了一大片,忍着淚彎下膝蓋下跪。餘子俊看都沒看她一眼,把手中空了的狗血盆扔了,朝餘辛夷笑道:“原是大姐姐啊,師傅幫我算卦,說我近日晦氣上身,所以一回家便灑些狗血去去晦氣,不曾想潑了大姐姐,是俊兒魯莽了。”即便是笑着,他眼底仍帶着毫不掩飾的鄙夷!
狗血這東西不比其他,乃驅邪所用,今兒個卻灑了餘辛夷一頭一臉,這不是暗示餘辛夷便是晦氣邪物麼?
看着被迫跪下的白芷,再看看自己身上這些狗血,她心底發出一聲冷笑:原來如此,溫氏迫不及待,召回她手中最大的一枚棋子,回來對付她了是麼。一回府便給她一個下馬威!好!很好!
餘辛夷的目光很冷,一直冷到骨子裡,餘子俊剎那間竟怔愣了一下,只是他纔不會承認,他怕了餘辛夷。這個一無是處的“大姐”,從來只配給他跟他姐姐踩在腳底下戲弄!竟然敢對他露出這種目光,她找死!餘子俊從下人那裡接過第二隻盛滿/狗血的桶,冷冷笑道:“大姐姐可要避遠些,否則再潑了你,可不能怪我了。”嘴上說着提醒,可木桶傾的方向,竟然還是餘辛夷!擺明了,今日餘子俊就是來教訓她的!
白芷護主心切,忙擋在餘辛夷面前,卻被那嬤嬤強行拎開。餘子俊笑着,少年的臉龐帶着點陰柔的美,然而那雙與餘惜月極像的眸裡,卻滿是惡毒。他揚起木桶,再次朝着餘辛夷潑去。可就在潑出去的剎那,突然手腕上一麻,原本要傾倒在餘辛夷身上的第二桶狗血一歪,竟然悉數全倒在他自己身上!
當即所有人都震驚的張大了眼睛,而餘子俊自己更是臉剎那白了。一大盆他備着的,準備給餘辛夷下馬威的狗血,竟灑了自己一身,
倒是餘辛夷反應快,立刻上前扶住餘子俊,不動聲色的將剛纔刺過去的那根銀針收回,滿臉關切道:“弟弟怎麼不小心些,潑了我倒沒大礙的,可你是咱們府裡的大少爺,你的顏面就是咱們府裡的顏面,以後務必多加小心纔是。”餘子俊臉色又白又青,極爲難堪,咬着牙卻對餘辛夷發不出火!他惱羞成怒的推開餘辛夷,然而他右腿不知怎的,又是一麻,竟整個人往後跌倒,正正的跌進,準備好的第三桶狗血之中。
一大桶的狗血,瞬間濺起一片血花,餘子俊跌坐在木桶之中,一腔怒火剛要發出,餘辛夷再次上前,焦急的將他扶起來:“俊兒你怎麼了?不會是晦氣太重,凝在身上不散吧?這可怎生是好,白芷,趕緊卻稟了老夫人,去請位得到高僧來爲俊兒做法驅散纔是。”餘子俊眸中燃着怒火,咬牙切齒的擠出三個字:“不、必、了!”然後在下人的攙扶下,立刻進了府裡。身後,餘辛夷望着他氣焰囂張的背影,嘲諷一笑:畢竟還年紀小,手段再毒也毒不過她!只是,今日這筆賬她記下來!誰敢找她麻煩,她勢必一一回報!大夫人,你又想出什麼絕妙好計,趕緊送上來吧,我,可等不及了!
回到海棠苑,還沒來得及換掉身上髒掉的衣服,就見六姨娘滿臉擔憂的進來,見了餘辛夷的模樣,嚇得臉色刷的雪白:“辛夷,你沒事吧?讓姨娘看看,這是怎麼回事啊?”餘辛夷忙安撫道:“沒事,我沒事的,清洗一下便好了。”六姨娘雖懦弱,但不是傻的,一下便猜出餘辛夷是被人欺負了,眼睛一紅,道:“辛夷啊,我聽說大少爺……回來了?”餘辛夷點點頭:“是。”
六姨娘遊移了半天,忍住眼眶裡的紅,顫聲道:“辛夷,有些事兒,咱們還是忍着點兒吧,畢竟……咱們勢單力薄的,鬥不過他們吶……”餘辛夷知道姨娘並不是擔心自身,而是怕餘辛夷吃虧,她撫着六姨娘鬢角長出的銀絲,心口陡然一痛,道:“姨娘,不能讓。”
六姨娘螓首,掩住眼裡的淚花,自責道:“是姨娘無能,非但不能幫你,還總拖累了你……”只有真正關心的你的人,纔會整日自責自己無能。餘辛夷心底流過一絲暖流,隨即一酸,在她心裡,六姨娘與她的母親是一樣的地位,只是,她終究還是讓她擔心了。只是有些事不是她讓就可以平安無事的。有些人心如豺狼,狠如蛇蠍,若她退讓,結果只有一個——便是被趕盡殺絕!
上一世,她已經嘗過一次苦果,老天僥倖給她一次機會重新開始,這一次,她絕不允許自己像上一輩子那樣,活得窩囊,死得冤枉!更不允許自己,看着最在乎的人,在自己面前枉死!她沒有盾,只有劍,若想自保,只能以劍爲盾!不斷進攻!哪怕雙手沾滿血腥,她也要護住她所珍惜的一切!
“你沒拖累我,從來沒有。姨娘你放心,以後,換我保護你。”餘子俊回府,闔府裡不論暗裡怎麼想,明裡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老夫人對這個一年只見着兩次的長孫極爲關注的。哪怕餘惜月已在她那裡失了寵,但餘子俊是嫡長孫,地位自是不同的。府裡特意設了宴席,闔家團聚,爲餘子俊回府慶賀一番。
溫氏派來的丫鬟通知到餘辛夷這裡時,她淺淺笑了下,點頭讓丫鬟在一旁候着,自己則慢條斯理的對鏡梳妝。白芷一邊幫餘辛夷梳好鬢髮,在一旁小聲道:“小姐,您要去麼?”白芷跟着餘辛夷學得越來越通透,有些事自是一眼便看穿的,大少爺那人自小便眼高於頂,近幾年拜了莫元倉爲師,更是恃才傲物,小姐今日反將一軍,大少爺定不會善罷甘休,這場宴席怕是不會簡單。
餘辛夷對着鏡子看了一眼,鏡中的女子再沒有前世難看的疤痕,一張白皙的臉蛋不需施任何脂粉,也美得讓人驚豔,笑道:“去,怎麼不去。”不去,就是主動給溫氏送把柄,這頓宴席她不僅要去,而且要漂亮的去。待梳妝完畢,換上老夫人命人新做的衣裳後,餘辛夷面帶微笑的隨丫鬟到主院裡,一大家子都齊了,只餘明珠還關着禁閉,沒有出現。
二夫人面色有些難看,這幾日定是爲餘明珠煩透了心,見着餘辛夷,朝她微微點了下頭。餘辛夷笑着給坐在首座上的老夫人問好。老夫人笑吟吟的拍拍她的手,卻接過了餘子俊敬的茶:“乖孫兒,知道孝敬奶奶,且不用跪了,地下涼着呢。”
餘子俊乖巧的告了謝,坐在靠近老夫人最近的位置。他眼睛一瞥,落在餘辛夷身上,笑道:“大姐,剛纔我都忘問了:大姐今天在外頭見着什麼好玩兒的了?”老夫人順口問道:“怎麼,你已見過你大姐了?”餘子俊點點頭道:“我今日正巧見着,大姐是從外頭回來的,且那時已是申時二刻,大姐定是見着有趣的,說給弟弟聽聽吧。”
溫氏驚訝道:“大姑娘自個兒出門的?我倒還不知曉呢,怪我,做母親的卻連大姑娘去哪裡都沒顧好。只是往日大姑娘外出,還是先知會我一聲纔好,我也好多安排幾個下人跟着,若不巧遇上什麼歹人……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溫氏朝餘懷遠輕瞥了一眼,心有餘悸的拍拍心口道。餘辛夷瞥着她溫婉高雅的笑容,她這是在指責自己,姑娘家不知羞恥,拋頭露面呢!
溫氏面上繼續寬和笑着,只是目光極爲深沉:“不過說來也不怪大姑娘,這般年紀正是新鮮的時候呢,想多出去玩兒倒也是應該的。惜月倒是沉悶了點,不愛出門,只在家專心學些女紅四藝的。只是大姑娘下次還是該注意些,對女兒家來說……名節……算了,這話原輪不到我說的……”
果不其然,餘懷遠臉色立刻板起來,呵斥道:“姑娘家,在外面拋頭露面像個什麼樣子!”“老爺莫動怒,大姑娘定不會那麼沒分寸的。”溫氏忙上前給餘懷遠順氣,儼然一個袒護女兒的好母親。一旁祥貴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猶猶豫豫的說道:“老爺、夫人,奴才今日出去採買,似見着大小姐跟……”
餘懷遠最厭這副吞吐的模樣,皺眉道:“跟什麼,快說!”祥貴忙膽怯的跪下,道:“請老爺恕奴才多嘴,奴才今兒個看到大小姐,跟一個……男子糾纏在一塊兒,似……似是極爲親密……的樣子……”溫氏立馬倒抽一口氣兒,滿臉的不可置信。
祥貴忙連連磕頭道:“奴才眼神不好,許是奴才看花了眼,求老爺恕罪!”“夠了!”餘懷遠卻把筷子用力拍在桌上,衝着餘辛夷怒喝道,“小畜生,還不快給我跪下!”餘辛夷看着溫氏眼中的譏諷,心頭淺淺一笑,彎下膝蓋,後背卻挺得極直。餘懷遠怒道:“我問你,你今日是不是擅自出去了?”“是。”“有沒有見着男子?”
“有。”餘懷遠一聽,當即氣得心口都發悶。溫氏當下眼圈就紅了,滿面憂心道:“大姑娘,你還未成親,跟個男人拉拉扯扯,擱在別家,這可是要浸豬籠的事兒啊!”二房柳氏眉頭微微一皺。不提還好,一提餘懷遠就更是慍怒,拍桌而起,指着餘辛夷怒罵道:“《女訓》、《女義》都看到哪裡去了?尚書府沒有不知廉恥的女兒!”
餘惜月搖曳着裙襬,擔憂的走上前,勸說道:“大姐,你怎麼做出這樣的事呢……父親,大姐定不是故意的,求父親饒了大姐一回吧。大姐姐,你快給父親認錯吧。”認錯?餘辛夷聽着只覺好笑,認了錯不是等同於承認她在外頭拋頭露面,與男子有染麼?那樣,父親怎還會饒過自己?就連老夫人都保不住自己。殺人不見血,說得就是她這個天仙一樣的好妹妹!
餘懷遠卻被激着了,見餘辛夷三番五次勸說下還執迷不悟,腦門一團火就衝了上來,吼道:“惜月你讓開!今日我定要好好教教她,什麼叫禮義廉恥!來人,取我的鞭子來!”竟要拿鞭子來!
一時間,整個屋內一片堂皇,這老爺是吃準了心要教訓大小姐了!老夫人慌忙的要攔:“懷遠你可不能啊,大丫頭自小就身子弱,吃幾鞭子那可是要了她的小命啊!”卻是怎麼也攔不住,整個大廳亂成一團。就在此時,管家忽然慌慌張張的進來,稟告道:“老,老爺……外頭有人找……”
餘懷遠正在火頭上,呵斥道:“什麼人?”“金玉樓的掌櫃送東西來。”“金玉樓?大姑娘今兒個不會是去了那兒吧?我可聽說,那處是極亂的,龍蛇混雜,還有些酒色之徒什麼的……”溫氏眼珠子一轉,臉色都發白了,垂淚道,“大姑娘,你怎麼那麼想不開啊?那裡豈是好女兒該去的地方啊!怪我,都怪我平時沒教好你……”
餘懷遠怒得臉色發青,揮袖大罵道:“趕走!趕走!把這些烏七八糟的全給我趕走!”若不是鞭子還未取來,現下怕是早一鞭子抽在餘辛夷身上!
自古士農工商,等級分明,哪怕是天下第一首富,作爲士大夫也不會看得起。管家渾身都在哆嗦,擦了把冷汗,猶豫道:“可是來人說,定要見着大小姐才肯走……”
餘懷遠把茶盞往地上一摔,怒道:“好!一個金玉樓也敢在尚書府門前尋釁,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做什麼來的!孫媽媽,把這個小畜生也帶過來!”一行人立馬跟上,老夫人怕出岔子,立馬讓竹心扶她跟過去。餘惜月站在餘辛夷身後,低聲微微嘆了口,笑道:“大姐,這可真是你的不小心了。”
餘辛夷看着她那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理都未曾理會,徑自跟了上去。所有人都慌慌張張,彷彿天快塌下來的表情,倒是她,一派悠然自得,仿若置身事外。餘惜月最看不得她這副清高模樣,厭得牙癢癢:餘辛夷你等着!現下不是你說了算的!
老夫人又如何?這個家總輪不到老夫人做主的,你就等死吧!只見外庭中央一排十口紅色檀木箱,金玉樓的女掌櫃戚紅淚親自站在箱前等候,見餘懷遠出現,懶懶的朝着餘懷遠福了福禮,算作已見過禮道:“吾等奉樓主之命,將餘大小姐的東西送回。”戚紅淚穿着極爲大膽,紅色紗裙,幾乎要醉了這世間所有男人的眼。餘懷遠卻在見到她時,立即怒道:“什麼腌臢東西,我尚書府不要,給我擡走!”
即便已經過了三十,戚紅淚笑起來聲音依舊如媚如絲,聲音沒有絲毫的膽怯:“尚書大人,我家樓主可交代了,這些乃餘大小姐所有,需由余大小姐決定去留。紅淚我不過是個跑腿的罷了,”說着她媚眼輕輕一瞟,紅袖翻飛間已經下令,“來人,打開箱子!”她話音剛落,第一口箱子已經打開。
當一片刺目的金色出現時,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那是——金子?戚紅淚嘲諷一笑,隨即剩餘九口箱子逐次打開,連城整整一排,十口箱中滿滿都是黃金,那光芒竟要刺瞎人的眼!
戚紅淚軟腰微彎,一改對旁人的戲謔,朝着餘辛夷尊敬行禮道:“餘大小姐,此處是一萬兩黃金,分文不少,我等回去向樓主覆命了。餘大小姐後會有期。”說罷,理會都不理會其餘人半句,浩浩蕩蕩的帶着人離開了。
一萬兩!黃金!天哪!相當於整整八萬兩白銀,如此一大筆錢財,便是餘懷遠當下也震住了!更不消說旁人!這麼多金子,是餘辛夷的?竟是餘辛夷的!溫氏差點失聲尖叫,險險的剋制住,臉色瞬間扭曲古怪。
餘惜月立刻拉拉母親的袖子,溫氏恢復常態,驚到:“金玉樓怎會送來這麼多金子,難不成……”這次,餘辛夷卻再不給她潑髒水的機會,直接截去話頭道:“父親,女兒並不是有意拋頭露面,只是女兒偶然聽見母親說近些年年景不大好,府裡產業一直入不敷出,這兩年更是越發的捉襟見肘了。女兒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只恨自己沒有生成男兒身,替父親、母親多分擔些。於是一時愚笨想去賺些錢,以解母親深鎖眉頭。但女兒這些金子都是正當所得,絕沒有違背父親教誨,請父親母親務必相信女兒!”
溫氏未曾想,她竟如此巧辯,更聽出她話裡另一層深意,心頭一凜,差點連話都接不上去,不尷不尬道:“原是這樣,還是大丫頭有孝心……”心頭卻是急轉,餘辛夷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巴巴的把家產的事挑出來說,這不是給她下套?不,這事兒絕對得圓過去!
餘辛夷卻不肯起身,繼續跪着道:“請父親責罰女兒,否則女兒便不起。”餘懷遠看着仍倔強跪在面前的女兒,發現她正定定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裡,帶着一種莫名的審視的味道,餘懷遠一瞬間竟有種心虛的感覺,他剛纔不分青紅皁白便要教訓女兒,實在有些……難稱良父。
老夫人瞧了這一出,目光更加不悅的朝溫氏瞥過去:“懷遠,你就別怪大丫頭了,你瞧瞧府裡這麼多小子們丫頭們,哪個像大丫頭這般懂事!雖法子不當些,但心卻是鼎鼎好的!好了,辛夷你起來,到奶奶這邊來,誰再要找大丫頭麻煩,便是跟我老婆子過不去!”溫氏臉色一白,險些維持不住,老夫人這話,就是說給她聽的!
一旁三房的張氏,細細琢磨着餘辛夷的話,突然琢磨出其他意思來,立刻鬧嚷起來:“年景不大好?入不敷出?大嫂,這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了,我可聽說這幾年年景好得很,幾間鋪子間間有盈餘。這錢,到底哪兒去了!”餘辛夷看着溫氏陡然大變的臉色,心頭淺淺一笑:她的三嬸母,果然沒讓她失望!大夫人,你可得好好接我這一招!
溫氏一張臉陡的變成豬肝色,咬牙切齒的恨不得立刻去撕爛張氏的嘴,一肚子火氣亂竄!該死的張氏,總與她作對!更該死的,是這個賤蹄子餘辛夷!原本設計好的局,卻又被餘辛夷反將一軍,實在可恨至極!
溫氏幾乎要當下發出火來,卻只得生生忍下,僵笑道:“弟妹這話兒說得,我倒不大愛聽了。若是弟妹要查賬,我自是一千個配合的,只是今日是俊兒回府的日子,弟妹莫不是現下就要查?”不能查!她不能讓張氏查賬!自餘家交到她手裡,十幾年來早被她搬空大半,拿出去置莊子放外債,現下就是一筆爛賬,若當着老爺、老夫人的面被查了賬。那等着她的下場便只有一個——立刻被休!
餘辛夷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該死的小賤人,她早晚弄死她!溫氏拿餘子俊做擋箭牌,餘子俊是府裡得天獨厚的嫡長子,張氏不好觸了老夫人的不快,只得翻了個白眼,冷笑道:“俊哥兒回府,我自是替老夫人高興的。賬便三日之後再查吧,大嫂,若一時算不清跟弟妹說一聲,弟妹定會幫你。二嫂,你說是不是?”柳氏在一旁,低調的飲了一杯茶,但笑不語。
原本轉爲整治餘辛夷設的宴席,結果卻吃得極不是滋味,溫氏現下心頭雜亂,煩的盡是查賬的事,那麼大的缺口,她到哪裡去籌錢補上?爲今之計只有……溫氏目光一轉,落在餘辛夷身上。
若有那一萬兩黃金……餘辛夷哪裡猜不出溫氏的想法,心頭冷笑一聲,忽然起身朝老夫人躬身道:“奶奶,下個月便是您的六十笀壽,這一萬兩黃金,是孫女兒的一點心意。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想打她主意,那她就先將一軍,斷了大夫人的退路!
老夫人即是驚又是感動,當即拉過餘辛夷的手,讓她坐到身邊兒來,就連餘子俊的位置都往後挪了一格。餘辛夷望着溫氏母子三人精彩紛呈的臉色,眼底閃過一抹譏諷:這一萬兩黃金,是送給老夫人做賀禮的,誰,也不能動!溫氏打好的算盤落了空,氣得心頭火直冒,然而在席上,卻不得不繼續維持她當家主母的端莊姿態,只是手中一雙象牙箸卻險些被她生生折斷!
一整夜,溫氏一整夜都未睡好,七八個賬房算了一夜,竟查出還差了整整十萬兩銀子的空缺!溫氏揉揉發疼的太陽穴,幾乎恨不得立刻拿了剪子,就去餘辛夷那個小賤人弄死!若不是她,誰會想起來查她的賬!現下十萬兩,三天之內如何補齊?就算去孃家求助,也求不到十萬兩的進項!
若是周瑞家的在還好,可週瑞家的早就被餘辛夷……想起斷掉的一臂,溫氏就目露恨意。但若不補上……想了想老夫人近日來的不假辭色,溫氏太陽穴狠狠一顫,該死的!她自己都弄不懂,爲何會弄到這等腹背受敵的地步!餘辛夷,你到底是什麼貨色!
而她旁邊,餘惜月亦是滿臉怒容,一張花容月貌扭曲得不行!原來今晨一早她就聽孫媽媽來報,餘辛夷昨日在金玉樓先贏金玉樓主一萬兩黃金,再大敗旬國舞陽公主的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了整個京城。一時之間,其他名門閨秀全部失色,所有人都在談論,那令人驚豔的——餘大小姐,餘辛夷!
餘惜月手中滾燙的茶杯用力砸在地上,熱水燙了丫鬟一身,丫鬟疼得瑟瑟發抖,卻動都不敢動。她失控尖叫道:“母親,來不及了,我要弄死她,必須儘快弄死她!”
全京城怕是隻知道她餘辛夷,而不記得她這個曾經的京城第一美女,餘惜月了!淑貴妃那裡,原本要賜婚,現下也沒了聲息,這讓她如何忍得住!她要做皇后,必須做皇后!“別吵!”溫氏現下哪有心情哄她,一巴掌甩在她臉上,怒罵道。餘惜月被一巴掌打蒙了,怔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眼淚珠子啪嗒啪嗒的落下來,委屈得不行。
溫氏看着女兒那副梨花帶雨的模樣,終究不忍心,握住她的手輕拍道:“我精心培養你十幾年,你該知道是爲了什麼。與其有這個時間動怒撒氣,不如靜下心來,如何對付那個賤蹄子。我的女兒,絕不是窩囊廢!”
餘惜月被這番話震醒,低眉思索了一刻,立刻擦了眼淚,臉上幾近猙獰:“母親,你放心,我會弄死她的,親自弄死她!”門簾被掀起,錦衣玉帶的少年帶着一件東西進來,正是餘子俊,眼裡帶着不該屬於少年的殘忍惡毒:“母親,姐姐,我定會給你們出這口氣!”
丫鬟來報大少爺造訪的時候,餘辛夷還驚訝了一下。白芷更是直接皺了眉:這大少爺豈是好相與的,今兒個特意來看望小姐,怎麼瞧,怎麼有問題。餘辛夷與白芷對視一眼,道:“你去把大少爺迎進來。”
白芷點點頭,帶着幾分警惕出去。沒一會兒,餘子俊就笑嘻嘻的進來了,本就是極漂亮的少年,穿着錦衣皁靴更是精神無比,身量已抽,竟比餘辛夷高了一些,端的是英俊少年,脣紅齒白。
餘子俊一進來,便拱手彎腰賠禮道:“大姐姐,昨日我不巧潑了你東西,今日特來賠罪的,還望大姐海涵纔是。”少年臉上帶着和煦的笑容,似看不出半點陰霾。餘辛夷忙上前扶起他,彎脣嗔怪道:“自家姐弟,還說什麼賠罪不賠罪的,旁人見了,還以爲我小氣呢。”儼如一副姐弟和睦的模樣,哪看得到昨日半點劍拔弩張的影子。
餘子俊拍拍心口,道:“大姐姐不生氣便好,我便放心了,昨晚可擔心得我一夜未睡好覺呢。姐姐,這是我帶回的一點小禮物,不嫌棄的話,你便收着吧。”餘辛夷驚喜的接過幾件小東西道:“哪裡會嫌棄呢?喜歡還來不及呢,白芷,茶水糕點怎麼還不送來?也忒怠慢了弟弟了。”
白芷立刻把端了糕點上來,又叫香附斟了茶。餘子俊撿了塊糕點吃了,眨眨眼笑,一派純真少年的模樣笑道:“大姐姐這兒東西可真好吃,我往後可要多來的。”餘辛夷笑道:“弟弟既不嫌棄,帶走一些便是。”餘子俊坐了好一會兒才走,臨了還帶了一盒糕點走。
餘辛夷坐在岸邊看着那幾樣禮品,一支頗具地方特色的銀簪子,一匹綾羅綢緞,以及一串開了光的佛珠。白芷在一旁,不解道:“大少爺巴巴的送了這些東西過來幹什麼?”餘辛夷看着手中的銀簪,雙指一用力,將簪子折斷,裡面是空的,並未藏任何東西,她尋思一會兒道:“白芷,這幾樣你先收起來,好好放着就是。”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餘辛夷微微眯起眼睛:溫氏,又要幹什麼?
頃刻後,香附垂着頭進來,湊到餘辛夷面前道:“小姐,我跟在大少爺後頭出去,在院外竹林裡,見着明月巴巴的跟上去,大少爺似賞了她什麼東西呢。”餘辛夷一聲冷笑:有些人嫌廟小,容不了她那尊大佛,想要往上爬了!
“香附,你做得很好,我那兒有串麝香珠子,想來極襯你膚色的,便拿去吧。”香附驚喜的跪下謝恩:“多謝小姐!”至於明月,做奴才的首要的便是忠誠,且大小姐平日便待下人不薄,這般還想着吃裡扒外,只能算她咎由自取了!
明月臉頰紅撲撲的回了海棠苑,心口忍不住雀躍,把玩着袖子裡的琉璃鐲,腦海裡回想起大少爺如玉的面容以及溫和的談吐,臉頰一陣羞紅:大少爺今年已十四歲,是個大人了,且房裡還未安置丫頭,若是能跟了大少爺,就算以後擡成姨娘,也比現在跟着大小姐當個二等丫鬟強。
正思索間,她擡起頭,猛地對上餘辛夷沉冷的眸,她猛地提了一口氣,頓時白了一張小臉,忙垂下手,用袖子擋住琉璃鐲。明月一頭冷汗,忙膽怯的低下頭行禮道:“小姐……”
餘辛夷淺淺彎了嘴角,朝她招招手道:“明月過來,你素來是個懂事的,平時也機靈,做事伶俐,巧我這裡四個一等丫鬟的份額還差一個,今日起變升爲一等丫鬟吧。”明月沒想到這麼大的好事兒落在她頭上,先是驚詫,隨即驚喜,最後有些心虛道:“小姐,明月蠢笨,怕……”
餘辛夷拍拍她的手道:“我看中的人,必不會有錯的。對了,剛巧大少爺拉了一隻玉佩在這兒,你去幫我跑一趟,送過去。”明月正想多些機會與大少爺接觸,現下得了這麼好的差事,一時間連心底的雀躍都差點兒掩飾不住,忙接了玉佩道:“是,小姐。”
看着明月雀躍離開的背影,香附不解道:“小姐,您都知道她不對勁兒,爲什麼還升她?”餘辛夷淺淺擡眸,眸中流光溢彩,美若最燦爛的朝霞:“若她聰明,便知道是提醒,若不聰明……不給她更多的權利,怎麼方便她做更多的事呢?香附,此事你可得注意好了。”既然有人想做第二個紅緋,她豈有不成全的道理?
對上餘辛夷若有若無飄來的眼神,香附立即低頭道:“奴婢必不辜負小姐的信任。”餘子俊的態度彷彿一下子轉了個彎似的,跟餘辛夷極爲親近,向老夫人請安的時候,竟忽略了自己的親姐,跟餘辛夷一起說笑,老夫人看在眼裡,對餘子俊更爲歡喜幾分。
餘子俊親自端了茶,遞過一枚藥丸道:“老夫人,這是母親請劉太醫新制的養榮丸,對您身體是極好的。”老夫人原不喜溫氏,但看在餘子俊面子上,還是接了藥丸服下。餘辛夷看着老夫人服下的藥丸,微微皺了眉,心底閃過一絲遊移,嘴巴張了張,最終還是沒說些什麼。
從老夫人處出來,剛回海棠苑,沒過一刻就有人到訪,竟是柳氏。餘辛夷臉上綻開一抹甜蜜的笑容:“二嬸怎麼來了,我這院子可是蓬蓽生輝啊,白芷快送茶來。”柳氏並不虛推,落在端起茶杯,淺淺笑着道:“我瞧着,你屋裡有些丫鬟不太安分啊。”
餘辛夷詫異的張大了眼睛:“二嬸在說哪個丫鬟冒犯您了麼?我可一點不知曉。”柳氏心底冷哼一聲,面上卻依然謙和笑道:“該知曉的你我都知曉,就別跟我打啞謎了,你昨日揭了大夫人的短,你以爲她會善罷甘休?”餘辛夷咬了脣,似是極爲苦惱的樣子:“辛夷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母親那兒……辛夷愚鈍,還請二嬸多多提點纔是,辛夷必不忘二嬸大恩。”
柳氏笑了笑,顯然是對餘辛夷這般識時務的態度滿意了些,道:“咱們既然坐上一條船的,該幫的我定是會幫。只是我是個老實沒主見的,還得大小姐拿個總主意纔是。”正在此時,門外白芷遠遠的喊了聲:“大少爺您來了,我們小姐正在屋裡呢,你稍等片刻。”
餘辛夷跟柳氏相視一眼,柳氏頷了下首,把一張字條按進餘辛夷手裡,當下起身轉進海棠林裡,避開餘子俊一行。看着手中的字條,餘辛夷彎起嘴角。柳氏也是有心機手段的,只是有時候喜歡自作聰明。她這般不遺餘力的“傾囊相助”,不過是爲了看自己跟大夫人一系鬥個頭破血流,一來好報了餘明珠的仇,二來,則是趁機坐收漁翁之利。不過,到底是誰利用誰,興許還不一定呢。
正思索間,餘子俊已經笑吟吟的進來,望向餘辛夷道:“大姐姐,我聽母親說,你自小身子也是極虛的,這藥丸母親備了兩份,一份給老夫人,一份給你的,母親怕丫頭們不老實,特意命我送了來。”餘辛夷受寵若驚道:“這怎麼使的?這養榮丸怕是極貴吧,父親每日處理政事纔是最勞累的,送給父親服用纔是。”餘子俊不贊同道:“大姐姐這話便說錯了,再貴也沒有姐姐你金貴啊,至於父親那兒,我待會兒就稟了母親,再製一份就是。”
餘辛夷這才猶猶豫豫的接過,彎起眉眼笑道:“那就勞煩弟弟幫我多謝母親了。”“大姐姐,你現在就服一粒吧,否則母親問起來,怕是以爲我偷懶呢。”餘辛夷看了看藥丸,道:“好吧,白芷,給我端杯茶來。”餘子俊看着餘辛夷服下藥丸,又喝了口茶把藥丸送下,眼底閃過一抹精光,隨即又隱去不見,變成溫暖燦爛的笑容。
餘子俊一走,餘辛夷臉上笑容立刻消失,手指在喉嚨壓了一下,立刻吐出一枚藥丸來,白芷在一旁驚了一下道:“小姐,您這是……”餘辛夷立刻將藥丸埋在花泥裡,輕聲道:“有些事心裡知道就行,不必給第三個人知曉。”白芷立刻噤聲,再不敢問。
看着恢復如初的花盆,餘辛夷眸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光芒!倘若她貿然指出這藥丸有問題,誰都不會相信,反而會被認爲是尋釁滋事,甚至是故意栽贓嫁禍。且老太君現下對餘子俊這個嫡長孫深信不疑,所以在她毫無證據之前她絕不能輕舉妄動。不過幸而溫氏謹慎,這藥丸裡毒害成分並不高,服下三兩粒並不致命,不過下一步……
主院內。溫氏迫切的問道:“已經準備好了?”餘子俊撿了一塊糕點吃下,牽起嘴角,得意一笑:“是,這次天衣無縫,絕不會出任何問題。”他自詡才高八斗,少年英才,餘辛夷在他眼裡不過是個無知婦孺罷了,再聰明,也擺脫不了她骨子裡的卑/賤!
溫氏眼中燃起簇簇火焰,塗着紅色丹蔻的指甲將手中的海棠花瓣,掐成一團爛泥!
是夜,餘懷遠歇在大夫人房裡,近些日子因着江南鹽課舞弊案,龍顏大怒,敕令內閣在十日之內想出解決之法,然而江南鹽課弊病並不是今日纔有,早在前朝便已是毒瘤,只引而不發,內裡盤根錯節,無人敢觸其黴頭,不料上月聖上突察國庫,偌大一個鎏國,竟然只剩下三百萬兩紋銀的庫存!
聖上連斬三名大員,一時間人人自危!餘懷遠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纔入眠,忽然被身旁動靜驚醒。睜開眼一看,只見溫氏渾身冷汗,竟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般,面上佈滿痛苦之色:“你怎麼了?”溫氏強笑道:“我也不知怎的,這兩日頭疼得厲害,再歇歇便沒事了,老爺睡吧,明日您還要上朝的。”
餘懷遠點點頭,繼續睡下,沒想到不到一刻,竟察覺到溫氏渾身都在發抖,牙齒戰戰。他忙起身,才注意到一向注重保養的溫氏臉色一片慘白,眼下青黑一片陰影,額頭上佈滿汗水,整個人都像是在發抖,目光錯亂,像是經受着極大的痛苦。
餘懷遠面色一凜,立刻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來人,快找大夫來!”“老爺,不要!”溫氏忙阻攔住,面色恍惚,彷彿有點忐忑,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許久後才爲難道,“這兩日吃了些大丫頭那的糕點,許是腸胃一時難以克化吧……”
餘懷遠立刻狐疑的皺起眉:“辛夷的糕點?”卻不想,此刻一名婆子慌慌張張的衝進來,滿臉是淚,連連磕頭道:“老爺夫人不好了!大少爺口吐白沫,暈過去了!”“什麼!”溫氏眼前一黑,往後倒去,“她爲何要害我的俊兒!”——海棠苑內,餘辛夷已然入睡,夢中又夢到了前一世漆黑的天牢,滾燙的毒藥,殘缺的肢體、滿地的鮮血,以及……那盛放着她親骨肉的佛龕……
噩夢中,她深深鎖緊眉頭,忽然聽到耳邊的呼喚:“小姐,老爺那兒派人傳話,請您過去看看呢。”是白芷的聲音,餘辛夷立刻睜開眼睛,從噩夢中掙脫,平復了一會兒,便恢復到波瀾不驚的口吻道:“怎麼回事?”她撐起身子,一頭墨色烏髮披在肩頭,如同最美麗的綢緞。
白芷道:“說大夫人跟大少爺病了。”病了?餘辛夷微微蹙了眉頭。白芷尋思了會兒,小聲道:“小姐,大夫人跟大少爺怎麼好端端的就病了?且病了該找大夫纔對,找您去做什麼?”還能幹什麼?自是找她麻煩唄。餘辛夷起身道:“幫我梳妝換衣。”
該來的,就一定會來,逃都逃不掉。餘子俊深夜突然病了的消息,傳遍整個餘府,餘辛夷簡單梳了發換了衣,便在燈火通明中走向主院。張氏還在打哈欠,臉色極臭,一臉鬱躁不滿的表情,但礙着餘子俊嫡長子的身份,還是得來瞧一瞧的,否則面子上實在過不去。
柳氏與餘辛夷擦肩而過的瞬間,在她耳邊輕輕唸了一句:“小心。”餘辛夷不動聲色的加快腳步,進了院子。一踏進去,便聽到溫氏跟餘惜月的哭聲,悽悽婉婉,滿院哀色。只見餘子俊躺在榻上,一動不動,連夜請來的大夫正皺着眉給餘子俊把脈。“母親,弟弟這是怎麼了?”餘辛夷忙滿臉憂色的上前安撫溫氏道。
沒想溫氏一見了她,立刻哭得更兇了,指着餘辛夷罵道:“大姑娘,我原以爲你喜我便罷了,畢竟我不是你的親孃,可俊兒是你的親弟弟啊,你怎麼可以害他?要害你來害我啊,殺了我也沒有關係,何苦來害我的俊兒……”一張嘴,便直接定了餘辛夷的罪。辛夷擡起頭望向餘懷遠,果見餘懷遠滿目憎恨的望着自己,彷彿,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兒!
老夫人深夜聽到動靜,讓人出來一問,立刻驚得差點厥過去,忙穿了衣服着急慌忙的來看:“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鬧得一團亂的。”一見餘子俊竟躺着,老夫人臉色刷的白了,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餘惜月忙將老夫人扶坐下,啜泣道:“奶奶,弟弟這兩日吃了些糕點,以爲只是不克化罷了,誰曾想,今夜竟口吐白沫,倒像是……中了毒的模樣……奶奶,您可千萬得給弟弟做主啊……”老夫人聽了一口氣差點沒喘得上來,怒目道:“誰要害我的孫子,一棍子打死!”大夫拿銀針,往糕點裡刺了一下,才抽出來,滿屋子裡,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只見銀針上,竟是黑漆漆一片:“回稟老太太,這糕點裡有毒。”
餘辛夷立刻皺了眉頭,而身後白芷直接捂着嘴,倒抽一口氣。餘懷遠指着糕點,目光徑自落在餘辛夷身上,怒聲道:“這糕點是誰送的!”一室寂靜,所有人都嚇得不敢出聲,生怕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
白芷連手指都在發抖,擔憂的望向自家小姐。餘辛夷心底長長嘆了一口氣,平靜的站出來,道:“父親,是我送的。”老夫人一聽,眼睛撐得老大,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對。餘惜月哭得哽咽難言,抽泣道:“大姐姐,你爲什麼要害俊兒……要毒,你也該毒死我……就算你不顧念血緣之親,也該顧念俊兒是父親唯一的嫡子啊……”
餘辛夷只覺得有一道寒光投了過來,讓自己渾身發冷。餘懷遠看着半死不活的長子。再看看完好無損的大女兒,不由心頭火起,抓起糕點便扔到餘辛夷身上,彷彿眼前的人不是自己親生女兒,而是仇人,怒吼道:“你好!你很好啊!這些日子好好的府裡被你攪得天翻地覆,不成體統!早知道當年就不該要你!或者你一出生,就該掐死你!”一聲聲、一句句,字字誅心!
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就連老夫人都忘了如何反應。早知道,就不該要她……活着,一出生,就該掐死她……呵呵,她這個父親,還真是決絕啊。忍着心頭最後一點殘餘的痛苦,餘辛夷狠狠閉上眼睛。很好,既然有這句話,那她就不必再猶豫了!今日起,父女恩情,恩斷義絕!她,再不會手軟一分!
一旁正拭淚的餘惜月,心底幾乎要興奮得尖叫出來:太好了!太好了!這一日終於讓她等到了,父親再不顧念父女情分,餘辛夷這次再無翻身之地!
她激動得手心盡是溼汗,與溫氏對視一眼,眸中是一模一樣的陰險毒辣。這一招,她們算計對了!一根利箭置於弦上,瞄準她的心口,似乎隨時都會射穿她的心臟。餘辛夷冷眼看着屋內場景,將每個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正在此時,一直昏迷的餘子俊猛地吐了一口,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渾身抽搐,臉色雪白,四肢胡亂舞動,嘴裡吐出一連串的尖叫亂語。
溫氏忙撲過去抱住餘子俊,放聲大哭:“俊哥兒你怎麼了?別嚇母親,母親要被你嚇死了……俊哥兒,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母親也不願獨活了……”餘懷遠忙拉開溫氏,讓大夫診脈。大夫一診,嚇得臉色雪白,再三診斷後,驚詫道:“大少爺這脈象完全紊亂,渾身抽搐,不只是中毒的徵兆,更像是……中了苗疆的巫蠱之術……”苗疆巫術!三朝之前便早已禁止,列爲禁術,竟然有人敢對尚書府大少爺行巫蠱之術!
老夫人一聽,十分震驚:“什麼!”辛夷的確在老夫人那裡得寵,然而她的地位再重,也重不過身爲長子嫡孫的餘子俊,溫氏便是算中了這點,於是利用餘子俊來對付她!而那名大夫……恐怕也早被溫氏收買了吧。
溫氏的心狠手辣,她上一輩子可是領教得相當透徹!溫氏則在旁邊嚎啕大哭,彎下膝蓋,竟要對餘辛夷跪下:“大姑娘,你有什麼衝着我來,何苦要害我的俊哥兒……”餘辛夷連退三步,避開溫氏,眼底迸出無限寒意。
好深的計謀啊,她身爲子女,卻承繼母一跪,這等大逆不道之行,簡直能要了她的命!更遑論,餘子俊的身家性命,現下還推在她身上!兩罪並罰,她斷無活路可走!
餘懷遠見着這副模樣,早已怒不可遏:“來人!來愣着幹什麼?把大小姐給我綁起來扔進柴房!待俊兒好了,我再好好收拾這個逆女!”一屋子的人都不說話,眼睜睜的看着管家帶着壯碩的家丁進來,要將餘辛夷綁起關進柴房!呵!這可比當初餘明珠的責罰,重得多!
張氏最愛看大房的笑話,此刻恨不得搬張凳子來,邊看邊嗑瓜子纔好。五小姐餘彩玉亦是幸災樂禍,只餘明琪急得攪緊了手指。餘辛夷螓首,不卑不亢道:“回稟老夫人,孫女兒並沒有毒害弟弟。”溫氏身邊的孫媽媽先站了出來,反諷道:“證據已在這裡,大姑娘難道還想狡辯嗎?”
餘辛夷一道寒芒掃過去,一個奴才也敢在她面前亂吠,不就是仗着是大夫人的狗/腿麼,真是不知死活!她冷笑一聲道:“怎麼,孫媽媽想替父親教訓我?”孫媽媽心底一寒,這纔想起自己的身份,就算老爺不在,老夫人也在的,她一個下人敢妄議主子的事兒,按照規矩,就是亂棍打死扔出去就不爲過的。
孫媽媽立刻噤聲,突然覺得,這個大小姐着實可怕至極,這樣的情形,竟還如此鎮定,那目光簡直像是……閻羅殿裡爬出來的女鬼……餘辛夷淺淺一笑,朝着老夫人道:“孫女兒雖然不才,卻略看過幾本書,知道有那麼一個詞,叫——栽贓嫁禍。就算這毒是孫女兒下的,孫女兒有那麼笨,下完毒後把證據還留着?請奶奶明察。”
老夫人最初的震驚過後,逐漸冷靜下來。的確如此,宅府深院裡,勾心鬥角多了,就算要害人,也不可能把把柄正大光明的留着,還做得那麼明顯,實在可疑。
溫氏卻一抹淚,尖刻道:“既然大姑娘這麼說,老爺,請您派人去海棠苑裡搜一搜,若搜出什麼,到時候便是人贓並獲!大姑娘再不能狡辯!”餘辛夷毫不畏懼的對上溫氏狠毒的目光,一個字,利落乾淨:“好!”“不過,爲示公平,請奶奶身邊的竹心姐姐與管家一起去搜。”
溫氏像是看透了餘辛夷的意思,冷笑一聲,心道:這個賤人還不知道自己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還在做垂死掙扎!等到搜到那樣東西的時候,等着你的便只有一個“死”字!老夫人朝竹心做了個手勢,竹心點點頭立刻跟着管家以及祥貴等人趕去海棠苑。餘惜月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眼底是不符合年齡的殘忍:待會兒搜到那個寫着弟弟生辰八字的木偶時,就算她餘辛夷有一千張嘴,也解釋不清楚!
一炷香後,管家帶着人回來了,溫氏嘴角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找到什麼異樣的東西了沒?”竹心作爲老夫人的人,回道:“回稟老夫人、老爺、父親,在大小姐屋裡,並未搜出什麼東西。”溫氏眯了眯眼,追問道:“有沒有仔細搜過?”那包毒藥與插滿了針的木偶不應該一樣都沒找到啊。
竹心略微詫異道:“回稟夫人,裡裡外外都搜了,就連/海棠林裡也找遍了,沒有。”心頭相當疑惑:這大夫人怎麼迫不及待搜出什麼東西似的。餘惜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爲難看:東西怎麼沒找到!難道——不,不會的,那招暗棋佈得尤其深,餘辛夷不可能發現!
這個時候,一個丫鬟從門外進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回稟老爺夫人,這毒,的確是大小姐下的……求老爺夫人饒了奴婢吧,是大小姐威逼奴婢不準泄露出去,奴婢是無辜的……”看着突然闖進來的丫鬟,餘辛夷眸子深深眯起。白芷先是一驚,隨即恨不得立刻把那個丫鬟的嘴撕爛!這丫鬟並不是明月,竟是——香附!
溫氏眼底劃過一絲得意:餘辛夷,這次你棋差一招吧!明月不過是個擋箭牌罷了,她們實際上收買的並不是那個蠢丫頭,而是,心思深重,更得餘辛夷信任的香附!香附與溫氏暗暗對了一眼,低下頭一副悔恨的樣子,慘哭道:“求老爺看在奴婢老實交代的份上,饒奴婢一命吧……”餘辛夷朝她冷冷一笑,輕笑道:“香附,你果真是我的好香附!”
香附看着大小姐沉冷的表情,心底閃過一絲悔意:大小姐待她是極好的,可是她沒有辦法,誰讓她唯一的親哥哥現下被關在牢裡,只有大夫人能救她哥哥一命!大小姐,對不起了……下了下狠心,香附從懷裡取出一隻荷包,砰砰磕頭道:“老爺,這荷包裡便是小姐給大少爺下的毒。小姐說:得藏好了,就算最後追究起來,也沒人查得出來,於是就把毒藥放在奴婢這裡……奴婢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撒謊……”
證物一拿出,就連老夫人都再無法袒護餘辛夷。溫氏眼睛一厲,聲音尖銳得刺耳:“大姑娘,這可是你房裡的丫鬟,現下人贓並獲,你該不會還有什麼可抵賴的吧!”餘惜月陰沉着眼,道:“大姐姐,你已經糊塗了一次,不要再繼續糊塗下去!”就算咒術的木偶沒有找到,光香附一人,便足以將餘辛夷置於死地!
餘辛夷看着她們色厲內荏的模樣,淡淡笑道:“母親跟妹妹,便憑一個丫鬟的一面之詞,便治了我的罪?而放了真正害了弟弟的人,逍遙法外?”餘惜月忍不住,針鋒相對而上:“難不成大姐姐還要說,香附栽贓你不成?別忘了,她可是姐姐你親自教出來的!且這荷包,我可曾見姐姐你帶過的!”這荷包屬餘辛夷所有,這丫鬟亦是餘辛夷的。她言下之意是:香附絕無撒謊的可能,就算出了什麼岔子,也是餘辛夷這個主子訓奴不利!
餘辛夷看着她迫不及待的模樣,心底劃過一絲譏諷,道:“這荷包是我的不錯,但裡面到底是什麼,不如妹妹打開一看?”餘惜月冷笑道:“我便打開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裝什麼裝,待會兒有你跪下求饒的時候!
她當着衆人的面,打開荷包,將裡面的東西倒出來。結果,並不是什麼毒藥,而是——嫣紅一片的粉末,帶着海棠花的香味。她臉色陡然一變。這是……胭脂!
溫氏一時間竟忍不住站起身:“什麼?”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怎麼會是胭脂?這怎麼可能!她明明將毒藥交給香附,讓香附栽贓餘辛夷,再聯合兒子演下這一出栽贓嫁禍的苦肉計!怎麼會……怎麼會變成胭脂!
餘辛夷看着她們瞬間血色盡褪的臉色,淺淺一笑道:“回稟老夫人,這個荷包我慣用來裝些零散胭脂的,倒沒想引起母親與妹妹的懷疑。香附,你這個玩笑,開得似乎有些大了。”香附跪在一旁,看着滿地的紅色胭脂,嚇得心魂具顫,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完了……她完了!這下非但沒幫大夫人扳倒小姐,還得罪了大夫人……她,包括她的哥哥,只剩下死路一條!
香附此刻終於哭了,不是假的,渾身發抖的抱住餘辛夷的腿,哭泣求饒道:“大小姐,是奴婢一時豬油蒙了心,念在往日情分上,求您饒奴婢一回吧……”餘辛夷陰沉的望了她一眼,一腳將她踢開:之前當着面提拔明月,其實真正想借機敲打的是香附!沒想到她非但不長心,反而拆自己的後臺。自尋死路,怪不了旁人!
此生,她餘辛夷最恨背叛!
她目光一轉,落到面色慘白的溫氏身上,淺淺笑道:“母親,現下,如何是好?”溫氏看着落在腳邊的胭脂,一時間瞠目結舌,目光望向餘惜月,亦是滿目震驚。
餘辛夷冷冷一笑:她們如何也想不到,處置明月不過是爲了讓她們以爲她已落入她們的圈套,趁她們掉以輕心之時,她暗暗命白芷盯着香附,發現她有異動後,立刻換了荷包裡的東西,並扔了那隻嫁禍的木偶!當然,這裡面也有二夫人的功勞,那張字條“注意香附”,可是幫了大忙呢。
她淺淺一嘆,頗爲傷感道:“怎麼母親跟妹妹見下毒的人並不是我,像是很是失望的樣子?”餘惜月心頭一凜,面對齊刷刷掃來的各種怪異的目光,忙掩了臉上突兀的表情,親暱的拉起餘辛夷的手,笑道:“哪裡的話,原是我們被這丫鬟蠱惑,差點誤會了姐姐,現下真相大白,姐姐洗刷了冤屈,妹妹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呢。”
餘辛夷卻微微一側身,不動聲色的躲開她親暱的拉攏,微微笑了,笑容在這一瞬間絢爛的像是四月裡枝頭上初綻的海棠花,身上的光芒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是麼?”這意味不明的一句“是麼?”讓餘惜月險些扛不住顏面。
“那我倒要問一句:爲何母親一句話也不曾問我,便料定是我下毒害俊兒?明明搜過海棠苑,卻依舊不相信女兒的清白。妹妹更是寧願相信一個丫鬟,卻不肯相信我這個姐姐,這到底是何緣故!”餘辛夷雖臉上帶着淺笑,眼角卻微微發紅,眸中寫滿了傷心。
溫氏立刻站出來道:“大姑娘這可真是多心了,我與惜月也只不過是記掛俊哥兒安危罷了,一時情急,並沒有故意冤枉你!你現下是在懷疑我這個做母親的麼?”溫氏一說,眼睛立刻又紅了,垂淚道,“俊哥兒現下還生死未卜,大姑娘又來質問我,我這個主母,便是不做也罷了……”到現在還拿母親的身份來壓她?那也要看看什麼人,配不配!
“原是我多心了。”餘辛夷螓首淺淺道,眸子卻在剎那間亮得驚人,“母親,海棠苑已經被搜過了,現下是不是該搜搜其他院子?否則,放過了害弟弟的人,咱們闔府裡都不得安寧。”溫氏沒想到她會說這一遭,立刻漲紅了臉:若是將全府都搜了,豈不是要得罪所有人?這個小賤人,真是好深算計!但若她說不搜,更是引人懷疑,今兒晚上這一出,有問題!
大夫人一時竟進退兩難:“既然如此……”張氏立馬第一個站出來,鬧嚷道:“大嫂,你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懷疑我害了俊哥兒?”“好了!”老夫人惱怒的拍案道,“現下大夫正在給俊哥兒解毒,你們還在吵,是想氣死我不成!”老夫人一怒,滿室寂靜。
只見餘辛夷徐徐站出來,走到老夫人跟餘懷遠面前,深深福禮道:“還請老夫人、父親徹查,到底是何人膽大包天,對我餘府嫡長子下毒!否則,再有下次,府裡豈不是人人自危?”
餘懷遠望着這個女兒,她一雙眼睛無比清澈,又無比冷靜。她並沒抱怨爲何自小便不重視她,更沒有質問爲何剛纔對她如此狠心。懂得進退,又知曉如何給自己佔據最大利益,完全不像一個深宅女子。
餘懷遠突然間生出一種惋惜,惋惜她爲何不是男兒身,那將來餘府……老夫人卻是仔細一思量,深覺有理,若此禍害不抓出來,下一次害的就不知道是什麼人!她總覺得,這事兒絕不尋常!
想起剛纔的失語,餘懷遠有意彌補大女兒,於是擺手道:“管家,帶人將各個院子都仔細搜查一遍,務必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管家領了人再次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的查,溫氏跟餘惜月對視一眼,眼中皆是不解。這餘辛夷執意要搜查,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一炷香後,管家渾身大汗的回來,手裡拿着個東西,臉色發白,似是極爲驚慌:“回稟老爺,各房都沒查到東西。只二小姐書房裡發現了……”布一掀開,整個屋子裡的人都嚇得倒抽一口氣!
木偶?木偶怎麼會在這裡!它不是應該在海棠苑麼?怎麼會到了她的書房!而且還是兩隻!一隻上寫着餘子俊的名字並生辰八字,另一隻上,竟寫着餘懷遠三個字!兩隻木偶上插了足足上百根銀針,密密麻麻的一片,看起來讓人毛骨悚然!
這下咒的人,到底有多狠,竟然下如此重的咒!餘懷遠看到這個,臉色一下就變得極爲難看,猛地一怔,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一向疼愛的二女兒,簡直不敢相信一直善良婉約,寄予了他厚望的二女兒,竟然會用巫蠱之術害他這個親生父親!腦中立刻回想起,餘惜月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一樁樁,一件件,腦海中徘徊的除了憤怒,便只有失望!
餘惜月只覺得腳下一軟,像是地底下有上百隻小鬼爬上來,抓住她的腳腕要將她拉進地府裡,驚惶的失聲尖叫道:“什麼?不可能!我怎麼可能去害弟弟跟父親?這是栽贓,有人在栽贓我!”餘辛夷!一定是餘辛夷!除了她再沒有別人!
張氏瞧了好戲,心底樂不可支,嘲諷笑道:“大嫂,查了別人沒查出來,原是自己親生女兒搞的鬼,真正一句話叫:賊喊捉賊。大嫂,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你該不會袒護吧?”“住口!不是我做的,是有人栽贓我的!父親,你要信女兒啊!”餘惜月立馬悽楚的垂淚,去拉餘懷遠的衣袖求道。
張氏卻是一聲冷哼,尖銳道:“喲,不愧是府裡嫡女,對嬸母竟然出口呵斥,真是好教養!”餘惜月自知剛纔一時激動,竟不慎失言,但現下保全自己才最重要,她噗通一聲跪下,拉着餘懷遠的衣角,悽聲道:“父親,女兒怎麼會害您?一定是有人陷害女兒,請父親一定要爲女兒做主啊……”不會的,父親不會放棄她的!絕不會!
溫氏也跪下,淚水漣漣道:“老爺,惜月的性子您是最清楚的,平日裡待下人都是頂頂溫和的,連只螞蟻都不敢踩死,怎麼可能害您跟她的親弟弟呢?這事兒有蹊蹺,定是誰人故意栽贓!求老爺爲惜月洗刷冤屈!”她目光狠狠的刺向餘辛夷,像一把利刃要將她片片凌遲!
張氏卻笑了,煽風點火道:“這些東西可是二姑娘書房裡搜出來的,衆目睽睽之下,罪證確鑿,二姑娘難道還想抵賴不成?”“都給我住口!”一直沒發話,臉色極爲陰沉的老夫人,把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放,臉色都是青紫的,想來被氣得不清,一屋子的人嚇了一大跳。
餘辛夷忙上前給老夫人順氣,安撫道:“奶奶您且消消氣,竹心姐姐,勞煩去取些安神定氣的藥丸來給奶奶壓壓心氣,彆氣壞了身子。”“還是大小姐想得周到。”竹心立刻去了。餘辛夷眸子一轉,嚴厲的望向管家道:“管家,我且問你,除了這兩樣,還搜出什麼沒有?您是府裡的老人,可得稟明瞭,若有藏着掖着的,冤枉了二妹,可是罪無可恕!”
管家抹了把冷汗,頭簡直要低到地上,取出另一樣東西道:“還有這樣東西……原是跟木偶一起藏在極隱蔽的牆角的,只是旁邊發現了一隻死老鼠,這才找着……”管家把東西打開,裡面竟是一包藥!
餘辛夷見了,倒抽一口氣,小臉嚇得雪白的望向餘懷遠:“父親,這……”餘惜月原本滿肚子的哭訴一下子戛然而止,像是一隻被戳破的皮球般,整個人被抽了筋般血色盡褪:這……這不是交給香附栽贓的毒藥麼……怎麼會出現在她的書房……餘辛夷,這個賤人!一定是算計好了的,把這些反栽贓到她身上!
“這是什麼?”餘懷遠怒瞪了眼睛,望向哭訴的二女兒,“你快說這是什麼!”餘惜月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什麼都說不出來:她要如何解釋,原本栽贓姐姐的東西,結果到了她這裡?她什麼都解釋不出,只能繼續哭泣:“我,我不知道啊……”
餘懷遠卻是再不買她眼淚的賬,直接叫人拎了一隻貓來,餵了些藥粉,不小一刻貓便渾身抽搐的抽了過去,口吐白沫!餘懷遠氣得渾身發抖,怒指着餘惜月吼道,“小畜生,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小畜生……十四年來,餘惜月第一次被父親責罵,一下子懵了,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來,她突然覺得,自己將來那條金燦燦的路,似乎開始斷裂,並且縫隙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父親……”餘惜月啞着喉嚨,正準備開口,卻聽到旁邊兒角落裡頭,癱在地上的香附“砰砰!”的用力磕頭,道:“老爺!奴婢有話說!”溫氏後背一寒,眼眶大大撐起,往日的端莊一下子全忘了,大喊道:“孫媽媽,把這個賤蹄子給我扔出去!”餘辛夷卻輕輕啓脣,濃長的睫微微揚起,裡面墨色的瞳仁,黑亮得如黎明前第一道曙光:“母親,香附都要招認了,您怎麼阻攔呢?”
她目光一轉,落到香附身上,這香附,果然是個聰明的,只是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罷了:“香附,你且老實交代,爲何要誣陷我,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我雖不再是主僕,但我也會顧念舊情,爲你做主。”“大小姐,奴婢對不起您!”
香附把腦袋砸得砰砰響,腦門上一片血花,跟眼淚和成一片,“老爺,奴婢要招!奴婢若敢再說半句謊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是大夫人……”溫氏臉色雪白,失聲尖叫道:“賤蹄子!你敢渾說半句,仔細你的小命!”香附卻是想透徹了,今日沒幫着大夫人,還露出這麼大的馬腳,日後定沒她的活路,不如依附了大小姐,往後說不定還能活着出去。
把心一橫,香附道:“大夫人吩咐我,偷了小姐的荷包,把毒藥放進去陷害小姐,大夫人還說,若我按照她說的做,就幫我把關在牢裡的哥哥放出來……”溫氏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勉強被孫媽媽扶住,去看餘懷遠的眼神,那麼兇狠鄙夷的目光,自她嫁進餘府近十六年,從來未見過。
張氏卻把熱鬧看了個夠,冷哼道:“身爲繼母,卻陷害女兒,這事兒若傳出去,可真是天大的笑話,咱們餘府往後在京城裡,真正要成了笑柄。餘府裡的人出去,可怎麼擡得起頭來……”餘惜月滿臉是淚,膝行到餘懷遠面前,苦苦哀求道:“父親,您不能聽信一個丫鬟的胡言亂語,就定了母親的罪啊!”
餘懷遠本就心裡不快,沒想到他枕邊躺了十幾年的妻子,竟是這樣一條毒蛇!現下再看一眼二女兒,更是厭惡萬分!此時他根本沒有想到,到底是誰默許了她們,給了她們如此大的權利,將她們一步步縱容到此般境地。餘辛夷輕嘆一聲,端了杯茶奉到餘懷遠面前道:“父親,此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女兒懇請父親,先命人掩住消息,封了所有下人的口,否則此事傳出去……”此事若傳出去,被御史臺那幫老傢伙知道了,參他一個“管家不嚴、內宅不寧”的罪名,真正要成滿朝笑柄!
餘懷遠的目光立刻冰冷起來!若是此事未鬧得這般聲勢浩大,或許便悄悄的解決了,餘懷遠念着,但壞就壞在,此事已一發不可收拾,且被詛咒的,就有他餘懷遠一個!誰能忍受,自己的親生女兒竟然會下巫術害自己!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兒,真的值得他壓上全部賭注麼!餘懷遠平生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選擇的女兒,是不是選錯了!
看着餘懷遠越來越冷的目光,餘惜月的心像被扔進冰窟窿裡似的,滿身滿心的發寒。目光憎恨的瞪向餘辛夷,厲聲道:“餘辛夷!一定是你!就是你栽贓我跟母親!你這個賤人!”溫氏想攔,已經攔不住。餘懷遠已經一個巴掌扇過去,把餘惜月打蒙過去:“住口!溫氏,看看你養把女兒養成什麼樣!”目光不可置信的看着餘惜月,什麼溫文爾雅,什麼知書達理,竟然張嘴閉嘴污言穢語,成何體統!
餘辛夷在一旁看着,仿若事不關己一般,看着這場笑話。餘惜月,果然還是太蠢了,自己跳進陷阱,可怪不得旁人。老夫人怒不可遏的怒指着餘惜月道:“懷遠,我就說這個丫頭不是個好東西!你偏還把她當個寶!叫我說,一棍子打出府,扔到莊子裡,別再來禍害全家!此事宜早不宜晚,今兒個就解決了,否則家宅不寧!”什麼?扔到莊子裡,那不是……形同發配!
“老爺!不能啊!惜月是您的女兒!淑貴妃娘娘前兒個還說,要給惜月賜婚的!求老爺三思啊!”溫氏現下面子也顧不得了,朝着餘懷遠用力磕頭求情。心裡頭恨極了老夫人跟餘辛夷這個賤人,恨不得他們當即去死!不過,她們也沒幾日好活了!沒幾日了!
餘辛夷在餘懷遠臉上掃了一眼,心底劃過淺嘲:父親還在猶豫,他仍在猶豫。也罷,那她就再添一把火吧!
這時候,竹心去取了壓驚的藥丸來。老夫人今兒個晚上氣得半死,接了藥丸便要和水服下,卻不料餘辛夷臉色陡然一變,將那枚藥丸打落在地,驚叫道:“奶奶,不能吃!”一張如玉小臉陡然血色盡褪。老夫人皺眉疑道:“怎麼了,大丫頭?冒冒失失的。”
餘辛夷咬了咬脣,手指用力絞緊,支支吾吾了半天,彷彿極爲忐忑的樣子,半晌後下定決心,噗通一聲跪在老夫人面前道:“若辛夷說錯了話,還求老夫人饒辛夷一命。”老夫人突然感覺到事態的重要性,肅容道:“到底有什麼,你且說來,奶奶給你做主!”
餘辛夷擡起頭,朝着溫氏膽怯的一瞥,低聲道:“這養榮丸,孫女兒那也有,是前兩日俊兒送來的,說是母親特意請太醫補身子的。孫女兒原是極感激的,一天一粒的服用,只是不巧昨晚上白芷取藥時,把藥丸落到了魚盆裡,孫女兒正心疼的,可沒過一會兒,那尾金魚兒便漸漸的,沒……氣兒了……”
“什麼?”與老夫人同時尖叫出聲的,還有溫氏。溫氏眼睛裡彷彿帶着火,死死的瞪向餘辛夷道:“大姑娘,我知道你剛纔怨我一時冤枉了你,可你也不能懷恨在心,說出此等誅心之言!”她渾身都在抖,就算用力掐住掌心,也止不住那驚惶的戰慄。
餘辛夷卻低着頭,訥訥道:“辛夷並不能確認,還是要請太醫來鑑定一下才是,女兒的生死倒不重要的,但是奶奶千金之體,不得不注意着。母親,你說是不是?若是辛夷想岔了,定向母親磕頭賠罪!”事關老夫人的安危,這太醫不得不請的!
老夫人看着地上滾着的那枚藥丸,抓起旁邊的茶盞用力砸在地上,乒乓砸成稀爛,無數碎瓷片飛濺,發出刺耳的聲響:“去請!立刻就去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要禍害我!禍害這個家!”完了。溫氏腦子裡幾乎瞬間不可遏止的迴盪起這兩個字。
完了……完了……餘辛夷是如何知道的?到底是如何知道的!這養榮丸裡被她摻了東西?這是她最後佈下的一招暗棋,不聲不響的解決了老夫人跟餘辛夷這個小賤人,最後只做病死的假象,根本沒有人會看出來其中玄妙,如此餘府以後再沒人敢跟她作對!
不能!決不能請太醫!若是請了,最後查出來養榮丸摻了慢性毒藥,最後倒黴的不止是她,就連俊哥兒也會受到牽連!
溫氏的神經崩到極點,若手裡有刀,只怕現在已經砍了餘辛夷這個賤人,可惜她沒有。餘惜月也忘了剛纔受的委屈,嘴脣上看不出一點血色,求救的看向自己的母親。淑貴妃再有權勢又如何?不可能現在從皇宮裡出現救她們啊!弒母、害祖的大罪,便是玩死也難辭其咎啊!
餘懷遠顯是怒到了極點,狠聲道:“去請!立刻拿了尚書府的牌子去請太醫!”餘辛夷站在旁邊一動不動。若是之前說出,必是無人肯信,只覺得她在栽贓溫氏,必要在一個重要的時刻講出,才能收到良好的效果。而這個機會,是溫氏親自給的!如此想來,她倒要好好感謝溫氏,給她這個機會!
“老爺!”見真要去請太醫,溫氏淒厲一喊,道,“若老爺不信,我親自服了藥丸!”說着,她果真拿了藥丸,塞進嘴裡,嚥了下去。只要熬過今夜,明日再從長計議,隨便找個替死鬼,便再不會有任何差錯!
溫氏一點一點的彎下膝蓋,直到跪在冰冷的地上:“老爺,下毒與木偶的事,惜月不知……”有淑貴妃這個靠山在,整個餘府都要顧忌着!“是我一時魯莽聽了下人的讒言,求老爺責罰……”沒關係,只要能保住她的一雙兒女,她便定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但我萬萬沒有給老夫人下毒,若是老爺執意懷疑我,那我只能今日在死,以死謝罪!”餘辛夷你這個小賤人,此生,我必讓你不得好死!餘辛夷冷眼看着,心道:大夫人果真是能屈能伸啊,認了下毒的事,保全了餘惜月。同時若追究養榮丸的事,便以死謝罪,到時候事情鬧大,單淑貴妃那裡便要追究,誰也討不得好去,真真是算計周全啊!
老夫人卻冷哼一聲,鏗鏘有力道:“我主掌餘家三十八年,從未見過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傳出去,我們餘府百年清譽即將毀於一旦!你更無法在朝堂立足!懷遠,你看着處置吧!”老夫人的聲音不大,卻字逾千金。
餘懷遠看着地上跪着的繼妻,此刻終於下了狠心,怒道:“管家!自今日起,大夫人關進佛堂,無我命令不得踏出佛堂一步,主母之位暫交回老夫人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