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珠從髮梢緩緩流下,落在他白玉般的臉頰,劃出一道誘人的弧線,最後倏然自他的下巴上墜落,滴落在她的脣上。
餘辛夷長睫微微一顫。這個是——
只見那隻溫潤的掌心中,一隻玉佩靜靜垂下,穗子是半舊的,然而玉的品相卻是極佳,正是價值連城的羊脂白玉,散發着滋潤而細膩的光澤。玉美,而握着玉的手更美,十指修長,指節分明,白如凝脂,只在指腹上帶着一層薄薄的繭子,似是長期握筆、奏琴而成,只看這雙手,便讓人不由想到四字:風華絕代。意識到自己微微晃神,餘辛夷立刻轉回深思,眉心卻是微蹙的,似是自我懊惱。
對面,景夙言淺淺笑了,嘴角弧度裡盈滿了狡黠,瀲灩流轉,又在餘辛夷察覺之前,立刻壓平嘴角,輕咳了一聲道:“這隻玉佩,暫且由你幫我保管吧。”
給她?餘辛夷微微眯眼,這隻玉佩她起先並未認出,但是在看到這穗子的剎那,她忽然回想起,前世景北樓登基前,曾不止一次的握着這塊玉佩,眼裡隱帶着的恨意,讓她都感覺害怕。沒想到,原來這枚玉佩起先竟在景夙言手中,如果沒猜錯,這枚玉佩的主人——
“爲什麼給我?”難道他今日來,專門爲了給她這枚玉佩?
景夙言眨眨眼,眼波流轉道:“相信我,你會有用的。”
門外,香附她們的聲音再次傳入:“小姐,水涼了麼,需要奴婢們加些熱水嗎?”
房檐上一聲呼哨傳下,景夙言頗有些捨不得的放開懷中柔軟馨香的身子,整了整即使溼透也並不影響他風姿的衣衫,惋惜般的說道:“真是掃興啊。”
餘辛夷覺得,若他再多留一秒,她都可能忍不住再送他幾根銀針!
後窗打開,景夙言即將躍出的剎那,突然想起什麼,又再次回頭。那雙墨眸緊緊的凝視進她的眼中,帶着犀利的光芒,薄脣不緊不慢的開合着:“餘辛夷,當朝一品大員戶部尚書餘懷遠之嫡長女,生母難產而逝,後爲尚書府六姨娘膝下撫養,年十六,性情溫和綣柔,琴棋書畫無一精通,唯識字耳,十日前自佛寺祈福歸來,性情大變。你能否告訴我,十日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竟然被他發現了!辛夷瞳孔微微一動,剎那間差點露出破綻,她凝了凝神淡淡道:“八皇子,你有沒有聽過:有時候自負並不是一件好事!”這種被人看穿的感覺,讓她萬分不快!
景夙言不以爲意,嘴角勾起一抹無比自信的弧度:“不願意也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的告訴我。”
這樣一個自傲到極頂的人,讓餘辛夷陡然心中生出一股氣惱,他憑什麼如此篤定!
她幾乎是負氣一般說道:“那我也告訴你,那一天絕不會到來!”
景夙言什麼也沒說,只是脣畔揚起一抹風華淺笑,雲白衣角隨着飄逸的身形,翩躚飛過,一陣涼風吹過,瞬間便消失在窗外。
望着他消失的衣角,餘辛夷惱怒的握緊了手心。景夙言,無論他打什麼主意,她都不會讓他如意的,絕不!
自餘府出來,一道黑影快若閃電的自屋檐掠下,轉眼間追上景夙言,跟隨在三步之後,急切道:“主子,您身上溼了,需趕快回去沐浴更衣,否則受了風寒,是屬下等的失職了。”
景夙言單手背在身後,擡頭望着空中一輪皎潔明月,閒庭信步一般道:“不急。”
灰衣急急道:“可是……”主子今晚感覺不一般的開心啊,灰衣想起剛纔聽到的那一幕,渾身抖了一下。君心難測,這句話真不假。
景夙言側過身,向餘府那所破敗卻風景別樣的偏院看了一眼,脣邊漾出一抹不散微笑,揮了揮衣袖道:“走!”
牡丹院。
一聲瓷器打碎的聲響後,滿地都是碎片狼藉:“母親,我忍不下這口氣!”
“好了!”溫氏肅容,一掌拍在案上,低聲斥道,“我平素教導你的遇事沉斂、寵辱不驚,凡事算好出路再動手,打蛇務必打準七寸,否則不如不動,你都忘了嗎?再看看你今日做的這些事,一樁樁簡直丟了我的臉面!皇宮內貴妃幫襯,大好形勢,卻給你搞成這般,太讓我失望了!”
餘惜月忙跪下噤聲,死死咬脣,而後軟軟的拉着溫氏的衣袖,眼中滿是委屈道:“母親,誰知道那賤/人平素在府裡都是裝傻,擺明了給我下套,真是可惡至極!母親,你一定要給我做主啊……”
看着垂淚的女兒,溫氏輕嘆一聲,將她扶起,沉聲道:“放心,現下情勢還未偏離,只要你父親對你期望不變,再有你親舅、淑貴妃撐着,你的地位就動不了!”
她不緊不慢的端起茶碗,輕輕拂了一下,口氣平淡的像踩死一隻小螞蟻:“她餘辛夷只是一時出風頭罷了,卻不知槍打出頭鳥,不出三日,保準她餘辛夷再蹦躂不起來!”
餘惜月心火燃起,又有些猶豫道:“可今日老夫人的態度,已明顯偏幫餘辛夷了,怕是已經開始懷疑……”
溫氏拍拍她的手,冷冷一笑:“有些事兒,咱們不需要出手,因爲,有人會替我們出手。”
“可誰願意替我們當這把刀?”這餘府中,除了那個無能六姨娘,沒有一個是傻子。
“這把刀會借,並且借得漂漂亮亮!我的女兒,記住,”溫氏一把捏住女兒的手,用力捏緊,眼中滿是權勢的欲/望與瘋狂,“你是餘府的嫡女!未來的王妃甚至皇后!”
餘惜月抹了淚,用力點頭,眼中的狠戾,卻讓人觸目驚心。餘辛夷,你出了風頭又如何,沒人幫你,你最終只能成爲我的墊腳石,爲我鋪路!你這輩子都別想從我的腳底鑽出去!
餘惜月稱了病,一連幾日大夫不斷的請進來,湯湯水水的更是不停歇,任誰都知道,二小姐病了,並且是被大小姐氣病的。
府裡大大小小,紛紛見了餘辛夷就繞道,恍若見了怪物似的。
餘辛夷倒是絲毫不在意,依舊脣角含笑的在花園裡採些白芍,給六姨娘熬湯藥鎮鎮痛風。
倒是餘明琪擔憂勸道:“辛夷姐,你近些日子可要小心些。”
餘辛夷感謝她的好意,只是她並不怕。她當然知道,溫氏不會善罷甘休,而她那個溫柔善良的好妹妹,更不會就此罷手,裝病這招看似柔弱,但無形之中卻把她氣病親妹的名聲傳得闔府盡知,再加上大夫人刻意傳播,恐怕外界都知她的惡名了。她們又在籌謀着什麼算計等着她呢?她可非常期待!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蔑的冷哼:“我說今兒個這園子怎麼難看了幾分,原來是某些窮酸的擋了視線,二姐姐,咱們換處地方吧,別沾了晦氣。”
餘辛夷回過頭,正看到餘明珠、餘彩玉帶着丫鬟走來,而她們身後,則是“病”了好幾日不見的,餘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