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像是蛞蝓的粘液,一滴一滴落下來,讓人渾身難受難以擺脫。
就在季樊青莫名的笑容之中,餘辛夷冷卻的目光順着侍衛們奔涌而去的方向望過去,正看到十幾名侍衛圍在一起,用劍鞘挖着什麼。
而這時,衛國公主跟舞陽公主的儀駕趕來,道:“怎麼樣?重華如何?要不要立刻請太醫來診治?”相比於舞陽公主完全戲謔的巴不得餘辛夷出事的表情,衛國公主則情真意切得多。畢竟她請人來狩獵,卻讓客人半路出事,說出去實在不好聽的。
餘辛夷在寒紫的攙扶下起身道:“只是些皮肉傷,無需興師動衆,請衛國殿下放心。”
一旁舞陽毫不客氣的冷哼一聲,那表情十足嘲諷,還帶着股惋惜,似乎惋惜這樣大好的機會,竟然再次讓餘辛夷逃脫昇天了!
衛國沒有理會,朝着餘辛夷點點頭道:“那就好,皮肉傷也是需要診治的,立刻隨我回別院,別院裡大夫早就備好了。樊青,我們起駕回去吧。”
衛國正欲牽着馬打道回府,忽然聽到侍衛羣中爆發出一陣驚駭的抽氣聲,隨即窸窸窣窣的討論聲四起,季樊青身旁的一名侍衛大喊一聲:“啓稟殿下,我們在這個山洞裡挖到一塊東西,請殿下過目!”
那聲音緊繃繃的,還帶着細微的顫抖,似乎真的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衛國公主有些不耐煩道:“什麼東西?”
那侍衛顫顫巍巍的將挖出的東西呈到衛國公主面前。
——竟然是一塊玉璧,灰撲撲的,像是在這塊泥土裡已經掩埋了上百年。
然而再真貴的玉璧也難入衛國公主的眼,看着送到面前髒兮兮的玉璧,衛國公主嫌惡的躲閃道:“什麼腌臢東西也拿給我看,還不快拿開去!仔細本宮定你們罪!”
她剛說完,一旁原本專心欣賞餘辛夷狼狽模樣的舞陽,忽然探過身子,大聲喊叫出來道:“皇姐,這玉碑上有字!”
“什麼字……”衛國耐心早就告罄,不耐煩的又瞥了一眼,然後就是這一眼!衛國忽然撐大了眼睛,一把將侍衛手中的玉璧搶了過去翻轉過來。
字!這背面竟然有一行字!灰暗的洞穴裡,那玉璧在火把的照耀下泛出一股隱隱的血腥意味。上面幾個影影綽綽的大字,能直接晃瞎人的雙眼。
“鳳重臨世,代有天……下!”
八個字從衛國嘴裡吐出,整個洞穴裡鴉雀無聲,衛國猛提一口氣,手中玉璧差點滑落在地。所有人都不敢說話,就連舞陽都驚訝的手指發抖,就是不知道是被嚇到的,還是別的什麼!
而餘辛夷臉色更是猛地冷峻,薄脣緊緊抿起,掌心無形中擰緊。
“皇姐你看!鳳重臨世——這裡頭一個重字,倒是跟重華縣主的封號重了!”舞陽激動的聲音幾乎將整個洞穴震塌。
衛國震驚的目光立刻死死的轉向餘辛夷,一動不動!
莫名其妙被無數道目光包圍,寒紫不解的在餘辛夷耳邊小聲道:“小姐,怎麼了?一塊刻了幾個字的玉璧而已,有什麼要緊的呢?”
寒紫不知曉,餘辛夷面色卻瞬間難看三分,撐大的瞳孔猛地劈向那塊玉璧。一般民衆可能不知道,但是她卻在前世調查各種皇室秘辛的時候,看到過這樣一段記載:
大鎏建國以前,經歷過數代王朝,在三代以前有過大魏這樣一個王朝。當時這個大魏朝無比強盛,版圖比現在的大鎏要大三倍以上,但就是這樣一個無比強盛的帝國卻在一夕間消亡,這其中不得不提一個皇帝,魏武帝。魏武帝在位三十三載,勵精圖治,開疆擴土,將王朝推到最鼎盛時。然而在魏武帝二十三年時,從行宮一角忽然挖出一塊玉環,上面寫着“呂家有女,代有天下”,當時無數道士站出來說此象不詳,會有一名姓呂的女子取代天子,竊取大魏天下!魏武帝聽後覺得甚爲可笑,並未放在心裡,然而第二年一名女子被選入宮中,很快五年後登上後位,緊接着十年後她聯合大臣弒殺了魏武帝,扶持傀儡幼子登帝、垂簾聽政。再然後,她親手掐死自己的兒子取而代之,成了歷史上第一個女帝,也是大魏朝最後一個皇帝!魏滅後纔有人挖出原來這位女皇帝幼時姓呂,後隨母改嫁換了他姓。這一切,與當年那塊玉環的預言,完全吻合,實在令人震驚。
後世無數人評說,這是上天降下的預警。而時隔數百年,一塊類似的玉璧又出現了,還是出現在她出事的洞穴裡!試問,前車之鑑,哪個君主會容許類似的慘案發生在自己的朝代內?即便只是猜測,也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個可能!
這塊玉璧是什麼?這分明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斧頭,硬生生橫在她的頸項之上!
餘辛夷靈臺頓時清明,醍醐灌頂,原來從馬失控跌落開始,便是一場連環局!若是她被摔斷脖子,或者被野獸撕碎便一了百了。即便她僥倖不死,接下來便緊接着一場滔天大禍等着她!這一件件,一串串,手段簡直讓人不寒而慄,直朝着她項上人頭而來!可是是誰?到底是誰做的!
巨大的震驚之後,舞陽一把抓住餘辛夷的手腕,滿眼激動得放光:“怎麼,重華縣主你臉色怎麼這樣難看,是後怕了還是根本心虛了!”
她尖銳的可以撕破人耳膜的聲音,挑撥了山洞中所有人的神經,目光不約而同的投向餘辛夷,每個人眼裡都是懷疑。
這塊不詳的玉璧一出,必定要有人人頭落地,而這個人選,像一口大鐘在每個人心頭敲響。
心中一寒,寒紫當即衝到舞陽面前,大聲道:“舞陽公主你亂說什麼,即便你品級比我家小姐高,也不能信口雌黃!”
舞陽公主完全沉浸在興奮與癲狂之中,蔑視的冷笑道:“滾開!一條狗也敢擋在我面前!”她用力攥着餘辛夷受傷的那條手臂,扭頭對衛國公主道,“皇姐,我早說此人不詳,你趕快派人將這個妖女抓起來,免得禍害我大旬數百年基業!”
衛國公主看着手中玉璧,另一隻手手指至今還在顫抖,之前慵懶冷淡的眼睛,此刻如刀子,如針尖,如雷電般落在餘辛夷身上,像是看着一個妖怪。
手臂被舞陽公主刻意捏緊而不斷傳來疼痛,不想看都知道剛乾涸的傷口又流出更多的血來,餘辛夷微微皺眉,掠過眼底一抹極快的殺意,將手臂用力抽回,朝着舞陽道:“妖女?舞陽殿下在說誰?這玉璧上八個字只有一個字重了我的封號,且這封號還是當年我出世時,當今陛下親自給我封的,殿下你究竟是在說我妖,還是在斗膽說陛下有妖呢?”
“你這狗嘴!”沒預料到餘辛夷這時候還敢頂嘴,舞陽公主立刻抽出鞭子朝餘辛夷揮過去,卻被寒紫一把接住不放,氣得舞陽哇哇大叫,“你竟然敢!醜奴,快把這條膽大妄爲的狗給我綁起來!亂棍打死!”
餘辛夷冷笑一聲繼續道:“舞陽殿下這話說得實在叫人心寒啊,我不幸跌落馬下,滾落這洞穴差點被野獸殺死,緊接着便在這裡發現了玉璧,這一樁樁一件件未免太過巧合了吧。再者,這玉璧上八個字——鳳重臨世,代有天下。指的分明就是鳳身者,我一屆小小縣主,哪裡配得起鳳這樣的字眼,卻硬生生要牽到我身上來,也太牽強附會了吧。我看,這裡分明有人比我更適合這句話!”
餘辛夷剔透的眼眸毫不客氣的刺到舞陽身上,“舞陽殿下,我可聽聞您兩年前在鎏國皇宮裡遭遇爆炸與大火之難,險些遭到不測,然後又失蹤了兩年,大家幾乎都以爲您已經死了,沒想到您又完好無缺的回到陽邏城。且您公主之尊,真龍之女,這普天之下如果您擔不起這個鳳字,也沒有旁人能擔得起了。仔細一思量,這一句鳳重臨世可不正湊巧的應在您身上!呵呵,”餘辛夷略低下頭,目光如炬,脣角含笑,“舞陽殿下,您說巧合,不巧合呢?”
最後一句巧合,讓原本正陷落極大興奮的舞陽,面色刷的難看到底,尖銳的大喊出聲道:“你簡直信口雌黃!皇姐,你千萬不要相信她的話!這玉璧預示的不祥之人除了她沒有別人,你趕快派人將她綁起來,交給母后處置啊!絕不要聽這妖物妖言惑衆!”
可是她扭頭,卻看到原本溢出殺氣的衛國公主面上竟出現了猶豫,顯然被餘辛夷的話略略動搖。舞陽心頭毒火竄起,猛地抽出醜奴腰間的刀,朝着餘辛夷直揮過去:“你這個妖孽,我現在就替父皇母后處置了你!”
餘辛夷腳步如蓮,不斷躲避:“怎麼,舞陽殿下被戳穿了惱羞成怒,想要當衆殺人滅口了不成!”
舞陽尖叫:“來人!醜奴!我命令你們殺了她,快殺了她!”
寒紫則立刻拔劍而起擋在餘辛夷身前,眼看着一場生死之戰上演,衛國公主忍無可忍道:“都住手!”
“來人,先將重華縣主帶回去,’好生’治傷,切勿有半點差池,聽到沒有!”
侍衛們立即領命上前。
還未等舞陽高興多久,衛國忽然側過頭道:“舞陽,你也跟我一起走。”
聲音之冷淡,足以讓舞陽徹底心冷麪紫,她被懷疑了!她竟然被懷疑了!她顫抖着握刀憤恨的絲絲瞪着餘辛夷,轉身將刀用力擲在地上,跟隨衛國走出洞穴。
而餘辛夷則在數十名侍衛嚴加看管下離開洞穴,當跟季樊青擦肩而過的剎那,餘辛夷清晰的聽到那一直悶聲看大戲的季樊青發出玩味的一笑:“重華縣主真是妙語連珠啊,季某就拭目以待縣主如何逃出生天了。還請縣主,千萬別讓季某,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