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兩個人雖似青梅竹馬,但大了後,自有避忌,彼此又各成親,便再也不曾如今日這般親暱。

如今懷真見張珍如此失態,且沒頭沒腦的說了這一句“成了”,便又驚又笑地忙問道:“說什麼呢?”

張珍放開她,因一路趕來的急,便吁吁喘了兩口,才終於笑道:“妹妹不知,就是那香囊的買賣,竟是大成了。”

懷真猛然聽了這句,心突突跳了起來,不敢就信,仍問詳細。

張珍才同她坐了,便道:“妹妹當是如何?今兒一大早,經有個宮內當差的公公來到鋪子裡,點名兒就要看這批香,櫃上不知詳細,慌忙把我叫了去,原來這公公是宮內採買司的,竟是一氣兒便買了五百個去……”

懷真喜出望外,忽地又問道:“怎麼宮裡的人會特特跑去找這香呢?”

張珍笑道:“我原本也是不知內情的,後來壯膽問了,才知道,原來是紹哥兒的緣故呢。”

懷真聽跟唐紹有關,急忙又問,張珍便把那日唐紹跟凌絕來至店內之事說了一遍,然而底下的情形,卻連張珍也是不知詳細的。

原來,那日唐紹把一個香囊給了那馮公公後,馮公公感念他的心意,卻也沒當回事兒,且喜這香囊並沒格外燻人的濃香,於是便系在身上。

偏天兒更熱,這馮公公所在的御製間地方大,蚊蟲格外多,尋常人呆在這兒,一刻鐘便要被叮咬上兩口,雖沒大礙,只是難過罷了,是以先前馮公公才因而怨念。

不料一連兩日,馮公公來往此間,卻都安泰無事,起初還只莫名歡喜,未發現因由,後來一個小太監舉手打蚊子,馮公公摸摸臉,才醒悟兩日裡已經不受這蚊蟲之苦了,因而才醒悟過來,自喜必然是唐紹所送的這香囊之故了。

只因他們這些宦官,天生不便,自然有些氣息難堪……身上便愛掛些香囊等,然而因要伺候主子,倘若香氣太濃,惹了主子不喜,便又是罪過了,因此竟是兩難,如今得了這個香囊,香氣脈脈不說,又能驅散蚊蟲,真真兒的是意外之喜,馮公公且又是個嘴長的人,頓時便張揚的三宮六院裡都知道了。

這一鬧之下,宮內的採買司因親向唐紹打聽了端詳,才尋來張珍的鋪子內。

這宮內的人親自降臨張記,消息極快的散去,此物頓時身價百增,奇貨可居起來,頓時之間,登門買貨之人絡繹不絕,不過半日的功夫,那所存的香都已經售彀了。

張珍跟店鋪的掌櫃夥計都是既驚且喜,不知所措的當兒,忽然又有百香閣的管事來接洽,跟張珍詳談了一番,竟是想要同張記合夥,且說一百個錢太過廉價,言說只要百香閣經手,又有宮內採買的招牌,只怕一兩銀子也是便宜的。

張珍不敢做主,又因見情形這般喜人,於是忙忙地撇下店鋪,一路跑來跟懷真商議。

懷真已經爲了此事愁了數日,聽了這話,也是喜不自禁,就像是天上掉下一個極大的“喜”字,又如龍捲風一般,把先前那些愁緒憂悶都卷飛的無影無蹤,狂喜之餘,整個人都有些暈暈地。

張珍也自然是放下心中大石,畢竟不用再瞞着懷真了,雖然是不想懷真擔憂之意,可終究不想跟她扯謊。

張珍歡喜笑問道:“妹妹,可算是好了,只是該怎麼辦呢?那百香閣也來找了……到底要不要答應他們?”

懷真是頭一次做這等事,自來都沒有經驗,便問張珍道:“這些事我如何懂得?哥哥做主就是了……哥哥覺着如何?”

張珍思量着便道:“畢竟是老字號,他們來的人我們都認得,是有頭有臉的大管事,可見他們對這宗買賣看得十分要緊,何況百香閣是數一數二的大商號,不管人脈跟路子都極廣,若是不答應,倒是有些得罪人,而若是答應了他們,我來的路上略想了想,就同他們至少四六分賬,何況價兒又漲了的話,那便不是一百錢一個的事兒了。”

張珍自打成家之後,便在京城安居,他因不是讀書的料,就接手了家裡的各大鋪子,每日裡經手這些,自也有一番打算,因此竟說的頭頭是道。

懷真聽他說的這般有理,便連連點頭,因笑着說道:“我全不懂,都勞煩哥哥就是了。”

張珍見她答應了,也是樂不可支,正要說話,忽地想到一件事,便問懷真道:“妹妹,容我多說一句,這件事……三爺可知道麼?”

懷真一愣,因他這一句話,心中卻也忍不住多想了一圈兒,因斂了笑,道:“我不曾同他說,只不過……他那個人,只要想知道,自也有法子的。”

張珍倒也明白,便說道:“妹妹,如今眼看這買賣要做大起來了,倒不好再瞞着三爺,你可要先問過他?”

懷真便道:“這件是我自作主張要做的……如今又何必問他?”說着忍不住又抿嘴偷偷一笑:昔日賭氣不跟小唐說,是因此事不成,沒得叫人頹喪沒臉,如今果然轟動起來,自然要跟他炫耀一番……這可是她自小到大來頭一遭兒做“買賣”且成了事兒呢。

雖然懷真嘴上這般說,然而張珍畢竟跟她打小兒的情誼,怎會不懂她的脾氣?

張珍笑道:“既然這般,倒是不着急回覆百香閣,回的太快,竟叫他們覺得咱們迫不及待要高攀呢……妹妹今晚上再細細地想一想,我就明兒再來府裡一趟,問妹妹的示下如何?”

懷真點頭道:“這般也使得。”

當下張珍便不久留,只因存的香包都已經賣光了,且要督促着人再做去,如今又不比往常了,自要親力親爲好生督促着些,於是張珍說完了事兒,便忙又告辭了。

張珍去後,懷真想了一回,樂得喜不自禁,只恨小唐此刻還沒回來……於是便興高采烈地來到敏麗房中,卻見裡屋,兩個丫鬟打着芭蕉扇,敏麗正閒閒地翻看一本書。

懷真便樂得走到跟前兒,笑道:“姐姐好精神,也不覺眼花麼?”

敏麗見她容光煥發,便拉着手靠近坐了,問道:“我聽聞張家小哥兒來了?是跟你說了什麼?你這般喜歡?”

懷真不便就說,便只抿嘴笑道:“橫豎是好事……”低頭看着敏麗身上也繫着香囊,便又問道:“姐姐繫了後,一直都沒被蚊子叮了麼?”

敏麗見她臉上發紅,知道她一路急急走來,早吩咐丫鬟去取消暑的冰針百合蓮子湯,見問便道:“可不是麼?我如今可是不怕那些可恨可惱的小東西了……唉,我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真真兒的困了有人塞枕頭過來,餓了有人就送好吃的給我……”說着,便摩挲着懷真的手,道:“多虧有你……”

懷真只顧高興,便把她一抱,笑道:“我就當你是親姐姐一般,你卻跟我說見外的話。”

敏麗聞言,點頭笑道:“很是,我心裡一邊兒當你是親妹妹,一邊兒又當你是好嫂子。”

懷真噗嗤一笑,這會子丫鬟捧了湯來,敏麗便叫懷真吃了兩口,又給她抿了抿微亂的鬢髮,道:“這般大暑熱天,你也留意些身子纔好。”

懷真只顧高興,吃了半碗湯水,又同敏麗說了會兒話,等日影西斜,暑氣漸消退,便又攜手出來花園裡散了會兒步。

如是,便至夜間,平日裡小唐晚歸,懷真只當尋常,然而今夜因有喜事相告,便有些等不及似的,盼望了會兒不見人,便走到那門口,揚首眺望。

不料竟如急病遇上慢郎中似的,左等不來,右等不至,懷真唸了半宿,卻又不敢去睡,生怕錯過此事不得跟小唐說,便只在桌子上打盹兒。

笑荷見她的頭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委實睏倦的不成,便忍笑叫她去歇着,懷真只是不肯,又問:“三爺還沒回來?”聽說不曾,便打發丫鬟們出去了。

如此,不知不覺竟趴在桌上睡了過去,正睡得天昏地暗之事,卻覺得身子一輕,彷彿被人小心抱入懷中。

懷真起初還只顧瞌睡不曾留意,過了片刻,卻覺得身子捱了被褥,這才反應過來,只是雙眼乾澀的很,勉強看去,便見燈影中果然是小唐的眉眼,似笑似憐地看着她。

懷真呆了呆,便道:“你回來了?”隱約聽小唐答應了聲,模模糊糊中懷真便覺得足上微微一輕,這才反應過來,忙撐着起身道:“唐叔叔!”

卻見小唐正輕輕地給她退了那鞋子,擺在牀邊兒,才又回身看她,笑道:“如何不好生安睡,寧肯趴在桌上呢?還以爲自己是小丫頭不成?”

懷真愣了愣,這次第,竟忽地想到在齊州的客棧裡,她孤孤悽悽坐在桌邊燈下,半夢半醒,是他推門而入,還給她帶了很甜的糖餅……

一瞬間,心竟也軟若春水,隱隱也泛出無限甜意,懷真便只定睛看着小唐,又喚道:“唐叔叔……”

小唐笑笑,湊過來在她腮上輕輕地親了口,便將她環入懷中,道:“聽她們說你盼着我回來?是有什麼要緊事兒麼?”

懷真睡得懵懂顛倒,方纔又被他的舉止惹動心緒,差點兒把正經事兒忘了,當下忙道:“我、我有件事要同你說……”

小唐又親親她的臉,垂眸道:“我聽着呢。”

懷真竟不知此刻已經何時了,又看小唐面上若有倦意,她便欲言又止,只問:“你是不是累了?”

小唐溫聲道:“看見你,我便不累了。——你且說,可知我最喜歡聽你說話。”

這般簡簡單單的話,被他低低沉沉地說出來,於此暗暗寂寂的深夜,竟無端地動人魂魄,刻骨銘心一般。

懷真定了定神,才果然把跟張珍合計……弄那香囊的來龍去脈盡數說明,又把今兒宮內來人的事兒、百香閣想要合作之類,也一發說了。

小唐聽了,點頭嘆道:“我的小懷真……果然是極能幹的丫頭。”

懷真本想向着他誇耀一番,不料還未說什麼,反被他如此一句,頓時面紅耳赤,反而道:“這算得了什麼,唐叔叔纔是真的能幹……”說到這裡,便又低下頭去。

小唐忍笑,道:“可知我是真心這般想的?從很久之前……就這般想着了……”

懷真不甚明白這句,便只仰頭看他,小唐對上她期盼好奇的目光,卻不便把自己的心意出口,只微微閉眸,暗中思量了會兒,才問道:“好罷,說正經事,如今既然已經開了頭,自然要好生經營下去……百香閣來接洽,你是怎麼想的?”

懷真道:“我不懂這些,自然都交給大元寶。”說着,又把張珍分析的那些話都跟小唐說了,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小唐道:“大元寶這話,聽來是不錯。”

懷真隱隱聽出小唐弦外之音,因小唐不管是見識、心計都是常人不能及的,只怕也自想到了她跟張珍想不到之處。

懷真便忙問道:“唐叔叔覺得大元寶所慮不夠詳盡?”

小唐凝眸看她,說道:“百香閣是老字號,上回那蓮花香囊,我因是鬧着玩兒的,故而定價才高,也因知道那些好風流的公子哥兒或者附庸風雅的豪富們,自然是不在乎這一兩銀子的,而這種香囊便也只有他們才最愛追捧。但是你新出的這種,聽你方纔說,是能驅蚊祛暑的?更加上……連身懷有孕的女子也能用?”

懷真笑道:“自然了,我起初就是特爲敏麗姐姐做的,後來……”後來因那蓮花香囊的事,又加上懷真爲了李賢淑手頭吃緊的事兒憂心,故而纔想跟張珍行這買賣。

小唐點頭道:“既然如此,你的這種香若是給百姓們知道了,他們自然也都是愛的……要知道那些百姓之家,也常爲蚊蟲所苦,先前一百錢一個,尋常之家往上的,倒也買得起,然而若是一兩銀子一個,只怕……連中等之家也是不捨得買的。”

懷真聽得愣愣的,問道:“你的意思是……”

小唐卻不回答,只將她下頜輕輕一擡,低頭在她脣上吻落。

懷真見他正說的要緊,卻忽然停口,心中自是着急,然而小唐的吻卻溫柔繾綣,似有萬般情意糾結其中,懷真便散了那急躁之心,也輕輕迴應。

良久,小唐才捨得同她暫時分開,手指輕輕地擦過臉頰,只覺指尖肌膚,柔嫩溫軟,小唐嘆了口氣,心中竟格外感激此刻此時、並身邊兒此人。

小唐才又說道:“我只覺着,你有這等才能,若是可以造福萬民,自然是最好不過的……先前你給土娃的那香,我後來發到兵部,給了邊關將士防身……如今你又調出這一種適宜於尋常百姓的香來,又何必只利那些富貴人家呢?自然要叫萬千百姓們都得這份恩惠福澤纔是最好的。”

懷真睜大雙眸,全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此刻竟只是呆呆看着他,滿心震撼,竟一個字也無法出口。

小唐眸中有光,細看她道:“可知因今生得了你,我滿心感激……又覺得人的福澤一生之中是有數的,我雖然感激喜歡,卻分毫也不敢造次,生怕自己胡作非爲,損了這份福氣,於我自己倒也是罷了,最怕的,便是會傷了你……”

懷真聽着看着,眼中已經悄然無聲地涌出一層薄薄水色。

小唐輕輕給她拭去,道:“故而上回那銀子,我才捐了給禮部去……這次你跟張珍做此事,我也略知道端的,——你是因爲我給了他們三千兩銀子操辦佩哥兒親事之故,所以便想自個兒出力,給岳父岳母分憂,是不是?只是錢銀事小,何況來日方長……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懷真吸了吸鼻子,自己掏出帕子,低頭只管擦淚,胸口似有什麼噎着,微微涌動,卻絕非難受。

半晌,懷真才道:“我原本就知道唐叔叔的見識自然不同,果然是我太目光短淺,先前……也的確有些急功近利了。”

只因小唐一番話,讓懷真驀然自省:她初次沾手這“商”之一道,竟就差點兒犯了的那個商賈慣有的毛病,——太過重利而忽視其他。

而小唐所說的話,卻叫懷真豁然開朗,又微微地有些自愧,因道:“既然如此,我明兒跟大元寶說,就不跟百香閣的人合夥……”

小唐笑起來,道:“傻丫頭,我並不是叫你就絕了財路,反而……是想讓你這財路走的更寬更廣些罷了,你要知道,這種香只怕千家萬戶都是需要的,百香閣的分號又遍佈各地,只要仍是把價格定在尋常百姓家都能買得起的範圍之內,只要買的人多了,縱然不是一兩銀子一個,也可以積水成河,集腋成裘的,你說呢?”

懷真破涕爲笑,心服口服,看向小唐道:“很是很是,但凡是唐叔叔說的,都是對的。”

小唐見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態,便笑將她摟緊了,百般疼愛不夠。

懷真驀地卻又想到一件事來,忙道:“我聽大元寶說,宮裡來採買是因紹哥的緣故,唐叔叔果然沒插手麼?”說着,就又定睛仔細看小唐。

小唐點頭嘆道:“這件事我果然是沒插手,一來因最近部裡忙的很,二來我也想看看你這丫頭能拿出什麼法兒來……倒是想不到,吉人自有天相。”

懷真心下才越發踏實,便又歡喜道:“你可沒有話了,我終究也做成了一件事,先前你還不叫我做的……你可服不服?”

小唐不答,只是默默地翻身將人壓下,含笑低語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也早就信服懷真了……”

——早在懷真給自己調了那玲瓏透骨,助他橫掃沙羅之後……早在他給兵部發了那幾千的配香、救了無數士兵性命之後,他早就知道信服了這個小丫頭,他自來心心念念只有她,可見他從未看錯人。

只是小唐卻又不想懷真光芒外露,不想她爲世人所知,在他心中……竟暗暗無端地想她能更弱一些纔好,他寧肯就這般,永遠將她只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安然一生,一世。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股東們~虎摸(╯3╰)

一個好的夫君,可以是甜言蜜語的情郎,也可以是指點迷津的導師~慶幸萌真遇上的是這樣難得的唐叔吧!很甜的二更君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