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人心妖心?

若是就這樣被化作齏粉,只怕就愧對了他“天下第一散仙”的稱號了。這稱號雖然是自封的,不過也承蒙道上妖怪散仙朋友多多傳播,一頂這樣的無形高帽,周煦卻也還沒戴厭。就在剛纔那一陣對決之中,他已瞭然了自己的對手。

因修道之行非常艱辛,所以多半散仙不過只精通一門術法。像這看起來像少年說起話來像大叔的對頭施展的這份法術着實厲害。能憑一己的意念將空間隨意分割、扭曲、錯位……甚至改變光線的折射將這裡變得全黑,這是極大的空間法術。他能做到如此,也就說明了他在其他法術上面必然弱勢。

周煦幾乎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爲什麼要帶這麼多妖怪作爲助手,因爲自己其他方面無能麼!不用說別的,就是手裡那柄寬闊大劍,若非幻影,也必然只是做做樣子的,否則爲何他此時不用那什麼劍,又吹開了笛子?

況且從方纔到現在,這少年的位置,應該幾乎沒有移動過。而且他既然要扭曲這空間,必然不會連自己也一併扭曲了化爲齏粉。所以他所站立的地方,必然是沒有關係的。只是即使有這些漏洞,一般人莫說破解,就連看穿都不一定可以。可是他不是別人,而是周煦。別人看不穿的,他未必看不穿;別人破解不了的,到了他手裡,往往也有針對之法。

況且這空間之術……周煦冷笑,這法術既然是此門此類,再精通也不過爾爾。

只見“呼”得一下,似白日破雲而出般,天際突然開了一個口子,而那白如牛乳的光線一下子傾瀉下來,隨着這詭異的空間支離破碎的擴散着,以奇怪的角度迅速充滿了整個街巷。

天一下子亮起來,那原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被掃除一空,天色雖然還是陰霾不見太陽,卻因對比剛纔那一片黑暗亮了許多。周煦站在巷子中間,之間兩邊的街景錯亂古怪。好似一副舊畫被撕裂成無數碎片,然後沒有邏輯的拼貼起來。一座樓的一半拼上另一間鋪子,半個大門與另半個窗戶接在一起。他知道這不過是空間割裂的碎片幻境。

地上是三四十隻半人半獸的怪物,此時倒在地上,有幾隻已經身首異處,多半隻是萎靡在地上血泊之中,不知是它們的血還是別的怪獸的,也不知它們是死是活,只是一動不動。

顏姬在離他不遠處的一處街牆之下,離原來的錦繡齋門口已經隔了十萬八千里,身上淡粉薔薇色的衣衫不知爲何濺滿了血跡。她右手緊緊握着他的桃木劍,劍身烏黑,劍稍卻有血跡一滴滴落下。原來剛剛援手的人居然是他。周煦朝她一笑,見她雖然臉色蒼白卻神情鎮定。

整個街上,站立的除了他們二人之外,便只有剛纔與周煦過手的那個“少年”。他此時依然站在一處二樓之上,長劍不知什麼時候被他別在後背,而手中橫着一把長笛。此時天色驟然一亮,他一慌張,笛音錯了兩個,那本已壓緊的街道頓時舒緩。

他目光一凜,只專心吹那笛子,節奏卻驟然轉快。頓時街角那邊有兩座樓已經轟然與那處空間一起碎成塵埃。周煦見那如大塊玻璃一樣的空間上面,出現了無數更加細小的裂痕。那裂痕如爬藤一般不斷蔓延,果然頃刻樓便又碎了兩座。那兩座樓下還躺着兩個半人半獸的妖怪,毛髮黝黑,爪牙雪利,顯然是剛纔一起與那少年一起襲擊他的。

此時那兩隻妖獸還未來得及慘叫,便發出一聲爆裂之聲,直接化成一灘血水。那少年的笛聲卻越來越快,頃刻已即將蔓延到顏姬身邊。而那已經碎裂的空間部分,又重新變成一片暗,但那暗不是沒有光線的暗,而是一片虛空的黑暗。一片虛空,除了已經看不清的碎片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周煦只來得及大喊一聲:“顏姬,往左!”

顏姬聽到他的叫喊,連想也不想,便直接提氣左撲。面前的景色頃刻變幻,她已經出現在街角的另一側。那少年似也是發覺了顏姬一般,笛聲緊促,那裂痕如羣蛇一般,吐着舌芯朝着顏姬所在的另一塊空間撲去。顏姬忙又往側面一躍,這次竟直接跳進了一塊位於屋頂的空間裡面。

可是那空間裂痕的“蛇羣”卻不依不饒,沿着已經錯亂的屋牆又朝房頂躍過去。顏姬左面那空間似是封死,竟穿不過去,已經無處可走,她回身想也不想,就用那桃木劍朝着那裂隙形成的蛇羣斬去。烏黑的劍身劈開裂痕,那裂痕蔓延的勢頭頓時停了一下,跟着那少年的笛聲也頓時一停,竟輕輕離了那笛子咳了一聲。

“少年”勃然大怒,重新催動笛音,這次來勢比方纔更疾更猛,笛音也變得無比刺耳。剛纔那被顏姬斬斷的羣蛇突然化作半黑的火焰狀,竟繞着她四周一齊撲來。說時遲那時快,顏姬只覺得身後有人猛地一拉,將她從那火焰中拉出。遠遠的看見那羣黑焰撲到一起,又燃盡那一塊空間,熄滅了。

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周煦。方纔他本離她極遠,卻不知怎的已經到了她身邊,將她一拉,又拉到了很遠的地方。周煦一隻手拉住顏姬的手,只來得及說一句:“跟着我。”便已經轉身對敵。周煦身邊的氣焰又暴漲起來,頃刻便蔓延慢周圍十尺,那空間的裂痕觸及被他的氣焰填滿的空間便萎靡不前。

顏姬手被他左手拉着,見他右手手指輕劃,只見光亮閃動,一團柔光如白雀般撲着光翅從他指端飛出,他不斷的迅速划着顏姬不懂的手勢,頃刻便放出幾十只光雀,那些光雀在空中也按着奇怪的軌跡亂飛着,卻全似邊飛邊吐出如蠶絲的光絲來。竟一個個朝那吹笛“少年”撲去。

少年一手執笛,口中不停,另一手卻將不知什麼東西朝那光雀打去,誰知那光雀甚是靈巧,輕靈的躲過對方打來的暗器,便直撲“少年”所在的那一塊空間,一頭扎進去才消失不見。頃刻之間,數十隻光雀都撲入“少年”身邊消失,只有無數的光線將那塊地方與別的地方連起。

少年一愣,不解周煦何意,繼續吹那笛子,卻突然覺得自己身邊也突然有一陣威壓傳來。他所在的空間本來是風平浪靜,如颶風之中風眼那一塊小島,可此時卻突然也被拉扯入了颶風之中,還是颶風之中最嚴重的部分。他心中一慌,笛聲便停了下來,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周煦冷笑:“你繼續呵?若是不怕自己也與這條巷子一同變成齏粉,便繼續好了!”少年臉色一白,那笛子在脣邊晃了晃,竟吹不下去。

“你那邊與這整條巷子已經被我連成一體,若是這邊怎樣,你那邊也會怎樣。若是不想化作齏粉,只怕你現在也只能乖乖的。”周煦笑道。他左臂雖然此時依然疼痛難忍,心情卻已經變得無比輕鬆。這一戰幸好無礙,只是面前這敵人實在太過強大,此時怨仇已經結下,若是此時不做個清楚的瞭解,將來只怕有更大的麻煩。

顏姬只覺得前面周煦身子往前一動似要躍起,卻頓了一下,停在自己前面不動。這才突然發現自己因緊張而將他的左手攥得緊緊的,臉微微一紅,將手鬆開。周煦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有空轉頭對她微微笑了一下,將左手抽回,人已再次躍出。

這是一場精確的計算,卻又不是。顏姬見他沿着一條光雀拉出的銀帶順着空間直穿過去,幾乎是瞬時便以到了那少年近前。這一次,手中的光劍再一次精準無比的架上了那“少年”的脖頸。

“你……要怎樣?”又是那少年樣的心虛膽寒姿態,只是這次周煦卻不爲所動。

“我要你立一個咒言。”周煦冷冷的看着他。別看是少年的樣子,其實這對頭的本尊只怕已經老得不成樣子。要保持年輕樣貌,對於散仙來說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只是大多數看得開的人不願意給自己找麻煩罷了。他雖然曾經有心,如今看這“少年”的樣子,只怕今後打死他也不肯學什麼駐顏的把戲。

“我不管你與我,或者顏姬有什麼怨隙。但我要你立一個咒言,若是今後再找我與顏姬的麻煩,便要受到萬蟻噬心之痛。”

“若是我不肯呢?”那“少年”雖然在劍下,卻也知道“咒言”的厲害,且只有懂得因果咒的人才能立下。一旦立下,若沒有極強的法術,幾乎不可解。而這所謂“極強”的法術,世間也並沒有幾人能通。雖然此時空間已被周煦禁桎,可是在劍下的他還是幾乎不經大腦的便反問了一句。

“若是不肯,便只有殺了你。”周煦冷冷的道。

“你下得了手麼?我善良的周公子?”少年突然嗤笑起來,“你連妖怪都捨不得下狠手,別忘了,我可是人,是你的同類。你要對我怎樣呢?一刀兩斷麼?”

周煦盯着他的瞳孔驟然一縮,眸子裡面無端的有一種狠利,看得那少年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你是人麼?”他冷笑,“那又如何?是人是妖與我有什麼差別?我殺不殺別的妖與你又有什麼關係?你若覺得我軟弱可欺,那你就錯了,你來找麻煩之前,就該好好打聽打聽‘周公子’三個字。”

“那就來殺啊!我們同歸於盡!”那少年突然出手,整個空間驟然一縮,幾乎是以坍塌的趨勢在朝內縮緊。周煦幾乎是在同時長劍一橫,劃過他的脖頸。那少年的頭顱從脖子上被砍下,在地上彈了幾下,身子隨之倒下,那顆腦袋滾落到無頭的屍身旁邊,果然是一張蒼老的臉。因人死去已經恢復了實際的年齡。

周煦還未回頭,就聽見身後一陣坍塌聲。隨着那“少年”的死去,整個街道以極快的速度恢復,而有許多樓房因爲剛纔的損毀而坍塌下來。他轉身只看向顏姬所在的位置,那裡已經被一座二層的樓取代,樓板因剛纔的壓迫而破裂,正在轟然倒塌之中。

“顏姬!”他不由得擔心,只覺得心裡緊張萬分,忙叫着衝過去。卻見一片塵埃之間,顏姬手持桃木劍走了出來。重重塵埃在她身後漫天飛舞,看在眼裡竟似美麗的光影背景。

“我沒事。”顏姬道,心有餘悸的走出來,將長劍交還給周煦,突然一愣,“你受傷了?”

“不礙的……哎呦,”周煦這才覺得手臂一陣鑽心的疼,剛纔被那半狼抓扯的手臂因精神緊張一直被忽略着,此時放鬆下來,才覺得疼得不堪。他擡手看了看,竟生生被扯下好大一塊肉來,傷深見骨。顏姬已經一把拉過他的胳膊,從懷裡掏出一瓶傷藥來,給他小心的撒在傷口,又撕下布條來幫他包紮。

周煦其實可以用法術讓傷口生肌還肉。只是他看着顏姬那種專注的眼神,便忍住不肯說這件事情。只覺得那傷口疼得有幾分幸福,幸福的都深徹骨髓。

其實,還是很疼。

周煦呲牙咧嘴的一直堅持到顏姬幫他包紮好傷口。顏姬看着他,有點猶豫,終於還是小聲的說了句:“對不起。”

“哎?”周煦愣愣的,“對不起什麼?”

“是我拖累你進行了這麼一場惡戰,幾乎有生命之虞。”顏姬垂下眼簾。若不是周煦法術高強,只怕剛剛真的遭遇不測。這麼多妖怪,等在這裡,難道還真是在守株待兔?只是待的兔子,是蘇錦兒?是殘笙?還是他們?

“沒什麼,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周煦朝顏姬微微一笑,他將桃木劍收好,偶一動手臂,又牽動到剛纔的傷口,疼得“噝”得一聲又吐了口冷氣。還真是很疼……其實,還是應該偷偷的用法術趕快長好吧。周煦想着,又皺着眉頭去看那些死狼死狗之類的妖獸。

這敵人到底是什麼人?竟調動了這樣一堆妖怪出來。要知道將這麼多隻有蠻力沒有頭腦的低等妖怪,弄到城裡來,好好養着,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他伸腳又踢了踢身邊最近的一條死狗,那屍體翻了個身,周煦看着看着,突然一愣……

是人?

雖然樣貌是半人半獸,雖然他曾經感覺到那強大的妖氣,雖然死去的屍體已經沒有什麼靈火,雖然……有那麼多雖然,可是他依然可以看出這東西。不是未能完整變身成人類的畜生,而是用妖力將其獸化的人類!

他心中猛然一震,忙去踢另一個,果然也是被獸化的人類;第三個也是,第四個也是……這幾十具除了被顏姬偶然殺死的那只是一隻真正的妖之外,其餘的全部都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人類,是人他媽生出來的人類!

許多是半人半獸的屍體根本沒有什麼嚴重的傷痕,但已經斷了氣。周煦知道,因爲被獸化,所以他們所有的生命之火受到狂性的驅使在劇烈的燃燒。這種燃盡壽命來得到力量的方法,讓他們具有了無比迅捷的速度以及非常大的力量,當然也有巨大的傷害力。只是,當這一役結束,無論他們是否受傷,因爲生命之火耗盡,他們也必將死去。

怪不得那個假“少年”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死活,因爲無論他們是不是立即死,反正也活不過今天了。太殘忍!太殘忍!周煦忍不住又走到那個已經被砍斷了腦袋的假“少年”屍體上面,又狠狠的踩了兩腳。

他不是和尚,也不吃素。殺生這種事情,他只是不喜歡做,因爲螻蟻雖然卑微,卻也是一個生命。這並不代表他對於這種不擇手段已經近乎妖怪的人,有什麼好善待。

誰是人?誰是妖,又如何能分清?

顏姬站在旁邊,看周煦在那邊似是氣憤極了,又踢又踩折騰了半天,終於停了下來。正要問周煦打算怎麼辦,突然兩人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一陣打鬥聲,甚是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