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笙的身影在月光下帶着淡淡的銀白光華，亮得耀眼。此時卻略有些不知所措的咬着脣，那張完美的臉上露出孩子般受傷失落的表情。
顏姬有點不敢正視他的目光，那眼神中的失落如此的空，幾乎讓人一不留神就陷落下去。她將視線轉向別處，不遠處迴廊檐下，一盤月亮圓得正好，卻白得慘兮兮的不成樣子。
殘笙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站在她身邊，顏姬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有幾分奇怪，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在殘笙身邊，她總覺得有幾分無力，不是身體，而是心底那種無可言明的，空落落的無力。
“你……”終於還是顏姬先開了口，“你的寶貝有線索了麼？”
“……”
半晌都沒有迴音，顏姬回頭，卻見殘笙回她一個微笑，那笑容裡面有幾分從未見過的溫淡。他並不回答她的話，見她回頭，那本來如冰的眼角突然染了幾分柔意，在那極近精緻的臉上頓時如有了幾分春意，綻如夭桃。
他伸手一拉，顏姬便又重新落回到他的懷裡，他的脣先是圍繞着她的耳邊脖頸，輕輕的啄，那語意之中帶着絲絲涼意，飄出來的話音卻是輕飄飄的：“爲什麼，要離我那麼遠？”
顏姬聽了這話，胸口那傷卻無端端的又是一痛。她用力想要推開殘笙，誰知這次他的臂卻牢如鐵柱，再不放鬆。
“放開我……”她叫道，殘笙的脣在她的耳邊廝摩，讓她心底泛起無限的癢意，是的，她喜歡那溫涼的吻，帶着海藻那潮溼的氣息。可是，又怎樣呢？她是人，他是妖。她與他有着並不相同的道路，只不過人生之中一個小小的錯肩。
“爲什麼。”他喃喃的問，臉貼在她的臉上，如一塊冰玉，只微微的涼潤，卻並不刺骨。那種溫涼的融合感讓顏姬不自覺的感到自己的身體在融化，可頭腦偏偏清醒的厲害。終於在他又一次用脣堵住她嘴的時候喊出來。
“沒有爲什麼？！你一個妖怪懂什麼是遠？什麼是近？！”殘笙被她吼得一愣，嘴脣停在離她面頰半寸處，涼涼的呼吸靜靜的落在顏姬臉上。
“是的，沒有爲什麼，我是人，你是妖！”顏姬定下來，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離你近又如何？你找到了你的寶貝一樣要回到龍宮去，對於你來說，人類根本沒有區別！”
“你根本不懂得人類的生活方式，不懂得人類的情感。說不定某一天，你切開我就會像切開那些曾經被你切開的人一樣，完全沒有區別！你是妖，就應該跟你那些妖怪的同類們在一起！跟那個什麼月見，什麼蘇錦兒掌櫃……”顏姬將腦子裡面知道的妖怪一股腦說了遍，終於言語一頓，停了下來。
殘笙聽了她的話，眸子黯了黯，那本就淺近的菸灰色如此夜的月色一樣慘淡。他神色之間，有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顏姬看着面前的臉，他似是被她說的愣住，那淺淡卻弧度完美的脣仍舊在離自己嘴脣半寸，兩人的鼻尖幾乎貼着，之間只有一張紙的距離。她呼出的熱氣遇到他冰冷的氣息，在兩人的肌膚上面凝結着幾乎肉眼不可見的細小水霧。
“有區別的。”
不知殘笙愣了多久，顏姬的身子幾乎已經開始發僵，他突然開口，輕輕的，卻語氣堅定。在顏姬還怔忡之間，那淡脣已經吻住她的脣。不是淺啄，而是深吻，令人窒息的深吻。顏姬只覺得在殘笙的懷中一陣暈眩，眼中那如盤銀月漸漸擴大，清冷霜華將兩人一併籠住。
迷離中，她聽到殘笙貼着她輕輕低語，如冰凌碰撞一般的嗓音直接透過她的骨傳入耳膜。
“有區別的，你是顏姬，不是任何的人，任何的妖。你就是你……”
許是因爲寒氣，兩頰竟有水汽凝結，漸漸滑下。
……
此時顏府宅子的另一邊，何少正在喝周煦的散茶。看着面前轉來轉去的三位美人，突然笑了一聲，道：“你還真會享受啊，周公子，弄了這麼三個美人在側，只怕每天連飯前都省了，這秀色可餐，看也看飽了。”
周煦白了他一眼，“你要覺得好，我三個一起送你？不要錢的。”話還未講完，便已經捱了十三孃的一對白眼，緊接着正在撣灰的十九娘順勢雞毛撣子當頭打過來，狠狠的給了周煦後腦勺一下。
“公子爺看我們三個不順眼，就直接說。您早上說了我中午之前保證打好包袱出門，絕不二話，用不着拐彎抹角的耍花花腸子打發人。”一串話如蹦豆一般倒出來，周煦只得低頭、喝茶，絕不敢回嘴。這狐狸精的嘴皮子快得不饒人。
何少看得熱鬧，呵呵笑了兩聲，道了幾句“無福消受”。擡眼看看殘笙與月見都不在，才與周煦提起正事。原來他已經四處看過，若是說稀世珍寶，這京城裡面也實在是不少，各家大人府邸、當鋪鏢局都有一些，連許多富戶家裡都有。只是多半都是有名有姓有來歷的。少有當鋪古玩店進來幾件不知是哪個墳頭挖出來的稀奇東西，卻都沒有珠子形狀的。
要麼那偷兒尚未脫手，要麼說可疑，便只有烏諾巷那錦繡齋裡面，那店裡的東西他看了左右無奇，偏偏聽別人說起那店裡才得了顆寶貝珠子，甚是奇特，能夜裡放光，日中吐潤。偏偏他去問那掌櫃蘇錦兒，她卻百般抵賴，推說不知，從未有過這樣東西。
“她不知？”周煦一愣，他當初將何少打發到烏諾巷去的時候，便就是心中覺得那顆珠子可疑。初時因救顏姬心切，所以未對那珠子多加留意，卻也遠遠的看過一兩眼。雖然並不分明，卻也看得出光華無盡，且帶着濃重的海底氣息，與別處不同。
只是若說這是普通珠子，怎的那蘇錦兒這般可疑，竟又將珠子藏了起來？
其實說到那偷兒，十之八九便是妖怪。尋常人怎麼可能會到龍宮盜寶？若是有此能力，自然脫不了妖這字。可是盜了寶貝跑到京城，可見與人間也不少瓜葛。若是人妖之間銷贓，那最佳的場所便是蘇錦兒的錦繡齋。
而那錦繡齋一間鋪子，裡面百十樣寶貝，最可疑便是那顆他見過，何少未見過的珠子。想到這裡，他朝何少點點頭道：“確實有這麼一件，我親眼見過，只是不知她爲何收了起來，不肯拿出。”
“這樣？”何少略沉吟片刻。他見周煦點頭，心道他原來也見過，可不直說，拐彎抹角這麼久，卻讓自己一頓來回的找。只是他也並不點破，笑笑道：“只是這東西既然是龍宮內的，想必殘笙本人是見過的，如此只怕還得他自己去跑一趟，與那掌櫃的或換或買或搶，直接把寶貝拿過來就是了。”
他可不願意拿着惡虎幫的夥計去給妖怪跑腿，一個個妖怪那麼可怕，他惡虎幫的人惹上了，死也是白死。既然是殘笙的事情，不如讓他自己去跑。
周煦也點點頭，心道何少說的是實話。他本就自忖沒必要爲了那隻白骨精與蘇錦兒傷了和氣，此時既然何少也是這個意見，他便更加贊同。只是心底微微有點心虛的感覺，似乎自己當年拐了錢塘江白龍兄弟仨的內丹拿去換酒喝的時候，他心裡就是這麼晃晃悠悠的。
送走了何少，依舊還是覺得心裡有個疙瘩，轉臉看十三娘站在身後，問她：“你說，讓一個人去做他自己份內本來就該做的事情而不幫忙，這不算不厚道吧？”
十三娘瞟了他一眼，突然冷笑：“人？爺什麼時候把我們這些妖精當人來着？”說這話從鼻子裡面“嗤”了一聲，甩着袖子竟走了。
周煦一愣，不知道這狐狸精發的哪門子邪火。想想只怕是今晚說是要將她們姐妹三個送給何少，得罪了她們。這一夜三隻狐狸精都沒再回來，周煦翻來覆去總覺得這一夜極其不踏實。夜半聽到殘笙從外面回來的聲音，很快關了門，再無聲響。而周煦卻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