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於秋上了馬車,車子緩緩駛行,忍不住從簾子縫隙向外望去。
只見富平侯徐安邦還站在酒肆門前,翹首目送她的馬車。
過了一陣,馬車已來到鎮外荒郊。
公孫元波雖是穴道受制,全身動彈不得,但神志清醒如故,當下心中暗暗納悶,忖道:
“她打算到哪兒去呢?晤!不對,她沒有下命令給馮堅,只任得馮堅驅車駛行,那麼她莫非打算看看馮堅往哪兒走,以便推測我的去向麼?”
他眼睛骨碌碌轉動,被冷於秋瞧見了。
她“哼”了一聲,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公孫元波眨眨眼睛,說不出話。
冷於秋伸手拍在他相應穴道上。公孫元波身子一震.登時能夠動彈,也能夠說話了。
他反而感到忐忑不安,皺眉道:“冷仙子,你打算怎樣?”
冷於秋沉吟一下,道:“你竟不問問我關於我見到富平侯徐安邦的情形麼?”
公孫元波道:“我問你.你肯說麼?”
冷於秋道:“假如沒有別的原因.不管我肯不肯回答,你也會試着問我一下的。”
公孫元波聳聳肩,道:“你懷疑是什麼原因?”
冷於秋道:“我不知道,但我一定可以想得出來。”
公孫元波道:“你如果要聽聽我的理由,我就據實而說,可是你卻不許生氣。”
冷於秋道:“生氣?爲什麼?哼!如果是關於我和徐安邦以前感情相當要好這一點,你便是胡說八道,因爲你事先根本不知道我能識穿你,所以你不會預先安排徐安邦出面。那麼,我還有什麼事可以生氣?”
公孫元波道:“你猜得不錯,我並不是要指出你與徐侯爺的關係,卻是另有原故。”
冷於秋道:“好,你說來聽聽。”
公孫元波道:“在下是看見你上車之後的神色,大有悵惘之情。你面上常年都有的那層冰霜,那時候都消失了,因此我知道你見到徐侯爺,觸起故人之情,便沒有狠心逮捕他。”
冷於秋道:“哦!是這樣麼?”
公孫元坡道:“但當時我不明白的是你爲何悶聲不響。以你的聰明才智,你不會爲了感情而迷惘很久的,對不對?”
冷於秋大感興趣,道:“你瞧出了什麼道理?”
公孫元波道:“我竭力設法猜想,卻沒有頭緒,直到你問我,才知道其中原因。敢請你是疑心我此行已有了若干的安排。”
冷於秋道:“既然你坦白說出來,那麼我不妨告訴你。不錯,我懷疑富平侯徐安邦並非你們組織中的重要人物。”
公孫元波道:“老實說,在下也不知道。在下的身份很低,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冷於秋沉默了一陣,才突然道:“奇怪,失蹤的兩頁《起居注》東廠、錦衣衛都沒有追回來,但據我們所知,東宮太子也沒有拿到,這是什麼緣故?”
公孫元波道:“我一接口,準挨你罵!”
冷於秋訝道:“爲什麼?”
公孫元波道:“因爲我只能說不知道呀!”
冷於秋“哼”了一聲,道:“老實說,你這個人有時真可恨。”
公孫元波這時輕不得重不得,只好淡淡一笑。
冷於秋又道:“但不管怎樣,我不妨告訴你,他們已經發動陰謀加害東宮太子了!”
公孫元波大吃一驚,道:“這話可是當真?”
冷於秋椰榆地笑一下,道:“真真假假,你自己參詳。”
公孫元波沉吟道:“如果他們發動加害東宮太子的陰謀,那只有通過萬貴妃,從萬歲爺身上下手。換言之,是由萬貴妃進讒言使皇上廢了太子,另立儲君。”
冷於秋道:“你分析得一點也不錯,但可惜的是你們這個集團之人,對此毫無辦法。”
公孫元波泛起苦悶鬱怒的神色,劍眉深鎖,默然不語。冷於秋曉得他正集中全部智慧尋求解救之道,當下也不打擾他。
她心中暗暗得意,因爲這個英俊剛強的男人,一直只有給她煩惱,使她時時不安,而她雖是利用權勢及武功等方法,卻一直奈何他不得。
現在這個消息,卻能夠大大修理公孫元波,比任何手段都有效,所以她心中的悶氣一掃而光。
過了一陣,公孫元波突然“咯”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
冷於秋哈哈一笑,道:“公孫元波,想不到你也有吐血的一天!”
公孫元波抹抹口角的血漬,道:“在下這口血吐得很好。”
冷於秋道:“爲什麼?莫非你已想出瞭解救危局之計?”
公孫元波搖搖頭,道:“談何容易?但至少這口血可以博得大小姐你一笑,所以還是很值得。”
冷於秋輕輕呸他~口,道:“哼!虧你還有心情說這種話!我不妨再透露一點消息給你,那就是東宮太子的危機,已經迫近眉睫了。以我估計,大概不出十日工夫。”
公孫元波面色一變。冷於秋甚是得意,接着道:“你們這個集團的人,將因東宮太子的被廢而變成終身被緝捕的欽犯,個個禍延九族,永遠無法化解。”
公孫元波面色又是一變,甚至發出了呻吟之聲。
冷於秋道:“看你還能夠吐幾口血?我無情仙子冷於秋可以向天發誓,關於東宮太子將有奇禍的消息,沒有一字虛假!”
公孫元波心知冷於秋在這種情況之下所說的話,決計不會虛假,因此胸膛中那顆心簡直急得快要炸了。
冷於秋道:“公孫元波……”
公孫元波茫然地“嗯”了一聲。
冷於秋道:“我教你一個法子,你依計而行,便用不着急成這個樣子了。”
公孫元波初時沒有什麼反應,但旋即醒悟,黨然變色,連忙問道:“大小姐,你有什麼法子?”
冷於秋笑一下,道:“你用不着太高興,會錯了我的意思。你不是說過你在這個集團之內,只是籍籍無名之輩嗎?那麼這等大事,你只要報上去,由上面負責之人傷腦筋就得啦!
何用你這個小卒擔心?”
公孫元波一聽,敢情她仍然是在修理自己,登時大大泄氣,全身軟癱成一團。
要知他天性忠烈,爲了國家,自家性命向來視若塵土。因此,對於他們全力維護襄助的未來國君的災難,那真是比什麼事都重要。
他雖然沒有再咯血,但面如白紙,兩目無神,看起來不但鋼鐵般的意志已經銷熔,連他壯健的身體,也在這一剎那間衰弱老去。
冷千秋十分快意,嘲聲道:“哼!公孫元波,我終於打敗你了,而且是徹底地摧毀了你,永世不能恢復。”
公孫元波沒有一點反應,雖然他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馬車忽然停下來,冷於秋警覺地向外查看,發現車子乃是停在三叉路口,大概是趕車的人沒有接到指示,所以不知往哪兒走好。
冷於秋的目光掠過四下,只見一邊是荒曠丘陵,還有不少光禿禿的樹木;另一邊則是田野,在嚴冬中還沒有農作物,所以看起來有一股荒涼意味。
她沒來由地輕輕嘆一口氣。每當她看見代表着歲月榮枯的景色,就不覺會生出感觸,這大概與她年紀漸漸增長有關,尤其是女人,對年華的消逝,自然比男人更加敏感些。
公孫元波呻吟一聲,起來打開車門,跳落地上。
冷於秋也跟他下車,看他打算到哪裡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程。公孫元波突然一跤跌倒。冷於秋上前一瞧,只見他緩緩掙扎着爬起來,原來是被一塊石頭絆倒的。
冷於秋冷冷地瞧他爬起的動作,道:“公孫元波,你一身武功哪裡去了?”
公孫元波恰好已成蹲伏的姿態,聽到這話,忽然不動,好像突然間變成了化石一般。
他的姿勢十分可笑,尤其是在路上,無緣無故地蹲伏不動,更是足以使人詫異發笑。
冷於秋卻曉得他必是猛可想到了什麼事情,而這個想法又是重要萬分,纔會使他忘了形。
當下不但不笑他,反而用心研究起來。
公孫元波像一隻蛤模躺在地上,喜地跳起,把冷於秋嚇了一跳。
他的面色已大見恢復,眼中也有了神氣。
冷於秋一晃身到了他身邊,玉手一伸,搭到他的肩頭,指力透出,已制住了他的穴道。
公孫元波只是真氣受制,使不出武功,身子卻還能動彈,轉頭望她,道:“大小姐你最好殺死我!”
冷於秋道:“爲什麼?”
公孫元波道:“我反正活不了啦!”
冷於秋道:“不,你還死不了,時間會治癒一切心靈的創傷。”
公孫元波道:“你這話是諷刺呢,抑是安慰我?”
冷於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公孫元波搖搖頭,道:“我本來自以爲相當瞭解女人,但現在才知道不然……”
冷於秋道:“你爲何活不成?”
公孫元波道:“因爲我很快就會死在別人手中!”
冷千秋尋思一下,面色略變,道:“我明白了,你打算去送死,對不對?反正雙目一瞑,什麼事都可以不管了,是不是這樣?”
公孫元波倒很坦白,點頭道:“不錯。到了那個時分,還有什麼可管的?”他微笑~下,又道:“不過我不會虧本的,你信不信?”
冷於秋忽然收回玉手。公孫元波警然張望,原來他也察覺到有異,似是有人潛到附近窺伺他們。
左方樹林內“沙”的微響一聲,冷於秋一聲嬌叱,纖腰一扭,身形騰空射去,快逾閃電。
她人在空中,唉聲叱道:“什麼人?”
語聲未歇,她的人已竄入林中,但見前面人影倏然閃逝,更不怠慢,腳尖一探,沾地即起,疾向人影閃逝之處追撲而去。
她動作如電,盯住那麼一點點影子,霎時已追出四五十丈之遙。
前面的影子已經變成清晰的背影,卻是個販夫裝束的中年漢子。
冷於秋猛提一口真氣,身形迅急衝刺,“腿颶颶”一連衝了三次,登時已追到那人背後丈許之處。
這是她獨步一時的秘傳輕功身法,比“八步趕臘”還要高出一籌的“龍門三擊浪”,方纔一連幾下的衝刺,快若飄風掣電,但消耗的是額外提聚的一口真氣,是以衝刺以後,並沒有氣竭力盡、.強弩之末那種弊病。
那中年漢子聽得耳後風聲有異,突然旋開四五步,身法極爲滑溜,使後面的冷於秋捉摸不定,因而無法趁勢出手強攻。
雙方驀地裡都停住,面對面地相峙。
冷於秋冷哼一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江奇峰江大人,無怪腳下功夫如此高明。”
這個被稱爲江奇峰的中年入,雖是作販夫打扮,可是眉宇面目間卻有一股陰騖沉猛之氣。
他拱拱手道:“冷仙子的口氣中,好像對兄弟有點誤會?”
冷於秋道:“江大人以鐵琵琶的重手法和草上飛輕功馳譽武林,又是東廠供奉高手,我冷於秋豈敢有什麼誤會?”
江奇峰賠笑道:“冷仙子,你難道真的不能消釋誤會麼?兄弟引你追來;實在是有緊要消息奉告。”
無情仙子冷於秋道:“江大人美意我很懷疑。假如你有消息告訴我,何須將我引開?況且江大人向來是鬼見愁董衝的最得力膀臂,難道今日突然變了性情,竟會幫起我冷於秋麼?”
她話聲方歇,玉手一擡,“掙”的一聲青霜劍出鞘,登時捲起一股寒氣,瀰漫當場。
江奇峰不覺退了一步,道:“冷仙子,你懷疑也好,怎樣也好,總要讓兄弟把話說出來,對不對?”
冷於秋淡淡一曬,道:“用不着了,我們先在武功上印證一番再說。喂!你小心了……”
只見她寶劍提起,劍尖遙罩對方中盤,陣陣殺氣加上青霜劍本身的寒氣,向對方涌去。
江奇峰打短衣襬下掣出一支鐵尺,同時坐馬作勢,登時也涌出一股強大的氣勢。
他洪聲道:“冷仙子,你聰明一世,懵懂一時,兄弟實在是懷着好意而來……”
冷於秋清叱一聲,長劍寒光暴射,精芒耀目,疾向對方捲去。
江奇峰面現着急的表情,但手上一點不敢怠慢,鐵尺橫抽直掃,一招“左右逢源”,封住敵劍來路,左手起處,直劈出去。
他的左手一動,風生雲涌,震耳的劈空之聲,威勢駭人,原來就是他仗以成名的絕藝‘鐵琵琶手’,這一使出來,果然威力強大,盛名不虛。
冷於秋寶劍尋暇抵隙地連攻三招,竟然絲毫無功,被對方的鐵尺和鐵琵琶的重手法擋住。
兩人倏地分開,繞圈盤旋。
這時江奇峰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亦不敢開口,因爲目下雙方已進入了誇張劍拔一觸即發的局勢,若一分神,以冷於秋這等一流高手,劍光將是如響斯應地透射入來,那時非當場血濺不可了。
雙方盤旋了一陣,冷於秋嬌聲一叱,青霜劍一圈一彈,使出“綵鳳戲雲”之式。
但見劍光飛灑,青濛濛一片寒芒,電急涌去。
江奇峰大喝一聲,鐵尺藏胸不發,左手甩劈如風,“呼呼呼”一連數掌,抵住點點劍光,可是掌力忽現縫隙,被一絲劍氣透入,霎時寒氣侵膚刺骨。
江奇峰右手鐵尺疾點如風,“叮”的微響一聲,把那一絲入掌圈來的劍氣擋住。
但冷於秋的劍光,已進一步圈住了江奇峰。
只見江奇峰身外四周,全是青濛濛一片森寒劍光。行家眼中,一望而知江奇峰不但有守無攻,而且情勢只有越見困整,最後的結局已經是不問可知了。
這無情仙子冷於秋身居東廠三大高手之一,除了武功之外,江湖閱歷和機警也是使她能夠臍身高位的重要原因。
她不肯相信江奇峰,甚至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的確有相當的理由。原來還在大路上的公孫元波,果然已遭遇了襲擊。
攻擊他的人僅有一名,是鴉衣百結面目兇醜的老乞婆,手中兵器是一根不及五尺的黑杖,杖身有許多癌瘤,揮舞之際,風聲呼呼,強勁震耳。
公孫元波已取出緬刀應戰,僅僅六七招過去,他已感到這老乞婆的杖法兇毒精奇,力道沉猛,重如山嶽。
當初這老乞婆出現之時,還佝僂着身子,扶杖而行,目下卻生龍活虎,腰肢挺得筆直,枝法使開,只打得公孫元波連連後退。
這時公孫元波心頭一念掠過,忖道:“我的武功畢竟還太差了一點……”
他曉得自己若不是得到龐公度所贈靈丹,使他功力陡然增加了很多的話,這刻早就得敗在這老乞婆的杖下了。
若論雙方功力,這老乞婆數十載精修苦練之功,似乎比公孫元波強不到哪裡去,但若論到招式手法,老乞婆的黑杖詭奇跳脫,比起公孫元波的刀法,顯然就強勝一籌了。
公孫元波被對方的奇詭兇毒的杖法打得連連後退,又劇戰了二十餘招,公孫元波已數度遇險,漸漸地汗流俠背,感到十分難以應付。
老乞婆杖法越見凌厲,口中發出果鳴似的笑聲,道:“公孫小子,你在十招之內若不棄刀降服,我老婆子非把你砸成肉醬不可!”
公孫元波厲聲道:“那你就試試看!”
老乞婆發出刺耳的笑聲,杖法一緊,連環砸掃,登時灑出滿天杖影,加上那勁厲沉雄的風聲,威勢之強,實是時下罕能得見。
公孫元波向來不怕死,敵人越兇,他也是更加桀驁,是以他揮刀拼這數招之時,反而比剛纔還容易發揮些。
當然這只是暫時的現象,老乞婆杖法明明高過公孫元波不少,任他如何拼命,終是無用。
他凌厲反擊的情勢,宛如曇花一現,霎時消逝,馬上又回覆捱打苦撐的局面。這時,老藝婆嫋鳴似的笑聲又起,在他耳邊鐐繞。
公孫元波雖是恨得牙癢癢的,但力不從心,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距離他們激戰處大約六七文遠之處的樹叢中,突然出現一張面孔。這張面孔似乎特別肥大,比常人的臉幾乎大上一半,不過從他露出樹外的高度看起來,他的身量卻不比常人高。
因此這個人看起來一定是頭大身細,形狀滑稽,不過有一點很奇怪的,便是這張面孔看起來雖不兇惡,卻有一種懾人心膽的威嚴,尤其是這兩道五六寸長垂下來的雪白眉毛,彷彿含蘊着無限神秘的玄機似的。
他的眼睛本來不小,可是長在闊大異常的面孔上,便變得很小了。他注視着公孫元波和那老乞婆拼鬥的情形,偶然閉起眼睛,側起耳朵,好像在聆聽一種很遙遠的聲音一般。
公孫元波看來更形不支了。這個胖大面孔的人,從樹叢中伸出一隻手,在那胖大白皙的手掌中,捏着一支小小的三角黑旗,旗上繡着一個白色的骷髏頭,黑白分明,十分觸目。
這支小旗看來輕飄飄的,連那細如線香的旗杆在內,大概不會超過一兩重。
只見他胖手一揚,那支黑旗電掣般劃過空氣,發出一陣尖銳的嘶風聲,眨眼間射到公孫元波和老乞婆拼鬥之外.“啪”的一聲,碰上了老乞婆的黑杖,掉落在地上。
老乞婆一眼瞥去,登時駭得怪嘯一聲.曳杖躍出圈外,頭也不回,飛奔逃竄,霎時不見蹤影。
公孫元波拭拭額上汗水,忖道:“只不知何方高人駕到,出手嚇走了這個老乞婆,救了我公孫元波一命?”
他先向四面查看了一陣,然後低頭瞧看那支黑旗,除了那顆白骷髏繡得十分逼真之外,還發現此旗又輕又薄。
公孫元波大吃一驚,心:“此旗嘯風飛來,聽聲音至少在六七丈外,這等距離,若是重物不算稀奇,但像這面黑旗這般輕細而又阻風之物,能夠一擲六七丈勁道猶強,這個出手之人,武功造詣已經是超凡入聖,無可懷疑,無怪那老乞婆駭得曳杖鼠竄.....”
公孫元波邊想邊看那支黑旗,卻不動手碰觸撿拾。突然間感到一涼,像是被人吹了一口氣,回頭疾看,仍無人影。
這簡直是遇見鬼了!他想,不然的話,哪有形影不現而能夠在背後吹氣之理?不過公孫元波卻不信這個邪,立即展開輕功身法,迅即在附近兩三丈內踏勘了一遍。
他回到那支黑旗附近,仍不動手去碰觸它。
突然頸子上又讓人吹了一口氣,冷颼颼的,使他泛起了毛骨驚然之感。
四下全無聲響,公孫元波側耳聽了一陣,忖道:“世上就算有鬼物,也不會在大白天出現。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有鬼,而且這個鬼厲害得大白天也可以觀世作祟於人的話,我對鬼物有什麼辦法可想呢?”換言之,假如吹頸子之舉是鬼物作祟,則他公孫元波只好放棄反抗。
他接着想道:“如果不是鬼物而是活人所爲,則此人武功之高,已到了出神入化、超凡入聖的地步了,以我的武功,實在也拿他沒有辦法。”
他得到的結論是不管吹他頸子的人是鬼也好,是人也好,反正他都無法抗爭。
這個結論自然對他萬分不利,不過卻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可以抱着一個認命的態度來應付一切。
他再瞧那支斜插地上的黑旗一眼,便轉身行開。
走出七八步,忽然勁風颯然,從耳邊掠過,接着眼前一花,地面上赫然出現了一支黑旗,看來跟剛纔那支一模下樣。
公孫元波回頭一望,只見剛纔那支黑旗已經不見影蹤。
他雖是抱着認命的態度,可是目下一看,這個“人”竟能在數步之內,無聲無息地取回那支黑旗,二度出手,而這來去之際竟然毫無朕兆聲響,使他仍然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那支黑旗斜插地上,在斜陽下,有一道影子橫拖地上,好像劃了一條界線似的。
公孫元波的腳步緩緩跨過黑旗,忽然心中一動,縮回了這隻腳。
公孫元波自家也不知道爲何不一徑跨過去,只直覺地感到不對,轉過身子,慢慢行去。
他隱約感到一定還會有奇怪的現象發生,所以特地走得慢些。
果然走了七八步,“奪”的一聲,前面的地上出現一支黑旗,斜插地面,拖下一條影子。
公孫元波伸出去的腳一縮,及時煞住,沒有跨過那道旗影。
他索性停步不動,也不左張有望,等等看還有沒有奇怪事情發生。
大路上寂靜了好久工夫,公孫元波筆直站在那兒,連鼻子也沒有動一下,看起來好像被點了穴道似的,但自然沒這回事,僅僅是他不動而已。
他又站了一回,心中暗暗嗤笑,付道:“那人如果不露面出手的話,包管他要弄得不大耐煩自感沒趣爲止。”念頭轉念之時,忽然一陣陣異香瀰漫四周。
公孫元波只吸了一點,便連忙閉住呼吸,心想:“這一陣香氣必有古怪,我且閉住呼吸,能熬多久就多久……”
當然他也不會奢望這種消極抵抗就可以引出什麼功效,只不過是盡他所能,對付這個“人”一下而已。
突然他感到有異,連忙放棄了不動彈之念,轉頭望去。
原來他聽到身後傳來怪異的低微響聲,好像有人走路,又好像不是。
他目光到處,不覺吃了一驚。原來在路面上,不知何時出現了無數蠍子,大的小的,黑的黃的,成羣結隊緩緩爬行而來,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公孫元波迅即向路邊兩側查看,又吃了一驚,原來在大路兩邊出現了蠕蠕蛇影,還有一些不知其名形狀奇怪的蟲類,其中有些是五彩的毛蟲,顏色雖然漂亮,看起來卻令人感到害怕。
現在他後退無路,連路邊兩側的田野也不能落腳。
他恍然大悟,忖道:“原來這個‘人’想法子逼我跨越過這支黑旗,看來想不跨越過去,也是有所不能了。”
他這個人一下了決心,就立刻付諸行動。只見地彎腰伸手,一下子拔起了那支黑旗,然後放步奔去。
他奔出數丈,便被一陣“轟轟洪洪”的震耳笑聲所阻,停下了腳步查看。
他目光到處,竟然前後左右都沒有人影,不但沒有人影,連剛纔所見的上幹上萬隻的蠍子,以及毒蛇毛蟲等物,都生像是泡沫輕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公孫元波叫一聲“怪事”,左顧右盼,心想:這“人”難道有邪術不成?
若是邪術,他倒不怕,怕只怕這“人”武功太高,實在是拿他沒有法子。
又是一陣“轟轟洪洪”的震耳笑聲,在他背前響起來。
公孫元波回頭望去時,那陣笑聲已倏忽轉到他背後。
這實在是令人既恐懼又着惱的處境。公孫元波氣往上衝,厲聲大喝道:“到底是什麼人在此裝神扮鬼?”
震耳的笑聲忽然收歇,繼之而起的是響亮的話聲,道:“公孫小子,你目下生氣動怒有何益處?”
公孫元波抗聲應道:“若果我掙不脫這等困境的話,就算生氣動怒了,亦糟不到哪兒去!”
那陣忽近忽遠的話聲又道:“我且問你,昔日漢高祖劉邦斬白蛇於豐沛大澤中,這一段故事天下無人不知吧?”
公孫元波大爲驚奇,忖道:“這個話題轉得希奇古怪之極。他爲何突然提到漢高祖斬白蛇的歷史故事?他是誰?究竟有什麼用意?”
只聽那陣聲音繼續道:“據《史記索隱》記載,漢高祖之劍長七尺,此說乃是引用《漢官舊議》書的。可是《史記》中記載高祖自雲: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這話則說到劍長只有三尺。我問你,漢高祖斬蛇的劍究竟是七尺抑是三尺?”
公孫元波定一定神,細想一陣,才道:“當然是三尺之劍纔對。”
那陣聲音道:“爲什麼?”
公孫元波道:“漢高祖那時只是區區一個亭長,理應提三尺劍。七尺之劍,須得富貴之後才能佩戴。”
那陣聲音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你雖是舉不出書冊典故,可是你以理論稽考,找出結論,比胸藏萬卷讀死書的人強勝得多了……哈……哈……”
公孫元波被他這一頓讚揚,反而更感茫然,。已想:“如果這‘人’用了這許多手段對付我的用意,只不過爲了踉我談談這等閒話,那真是天下間的奇聞了。”
他拱拱手,道:“前輩還有什麼指教沒有?”
那陣聲音道:“當然有啦!”
公孫元波道:“在下在此恭聽。”
那陣聲音道:“我瞧你是個有勇有謀的人,何以眉宇之間帶有一層決絕兇戾之氣?”
公孫元波一怔,道:“前輩這話怎說?”
那陣聲音道:“你眉宇間的神色,就生像是打算自殺的人一樣,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
公孫元波“啊”了一聲,道:“前輩的法眼真有洞矚天地、明察幽冥之能,在下的確有自絕之意。”
那陣聲音道:“這就奇了。以你的機智和勇敢性格,怎會走上自絕之路?”
公孫元波道:“當然是被人相逼的啦!”
那陣聲音道:“這話若不是出自你口中,我真不敢相信呢!這世上居然有人能逼得你泛起自殺之念麼?”
公孫元波苦笑一下,道:“假如前輩你繼續困住在下,在下無法脫身,時間一久,也會自殺的!”
那陣聲音道:“胡說!我就算把你困上一年半載,你這個人也是不會自殺的。”
公孫元坡道:“在下若在從前,自然不肯自殺,但現在形勢不同,很可能會自殺,只不知前輩信是不信?”
那陣聲音道:“是什麼形勢逼得你變得英雄氣短起來,老實說,我的確不大相信。”
公孫元波心念轉動,忖道:“此人神秘莫測,同時單就武功來說,這等潛蹤傳聲的神通,大概已是宇內無雙的了!我何不設法求他相助,殺死所有想加害東宮太子的權閹和廠、衛的高手?”
第一步他先得知道這人究竟是誰,第二步則查明他對自己有什麼企圖。然後才談得到求人家相助。
但這個“人”只聞其聲,不見其形,唯一的線索就是手中的這支繡有骷髏頭的小黑旗。
公孫元波終究是出道未久的人,見聞有限,把手中的黑旗看了又看,仍然不知來歷。只發現那一尺左右的細旗杆,可以套縮成三寸左右,他迅即把黑旗攫起,收入囊中。
那陣聲音傳入耳中,“轟轟洪洪”,道:“哈……哈……此是我昔年信物,有~段時間已不曾在江湖上出現了。”
公孫元波道:“在下早已知道了。”
“你知道?”那陣聲音說道,“不要吹牛,我這件信物在江湖上出現時,不要說你,連你師父大概也未曾出世。”
公孫元波道:“你如果聽在下解釋,就不會以爲在下吹牛百。正因爲我不認得前輩這件信物,所以猜想一定是近年罕得出現於江湖……,,“哦!這話有理。”
公孫元波趕快接下去道:“在下是後生小子,不識前輩信物來歷,將來有人談起,甚失面子,請問前輩這件信物一向怎樣叫法?”
“這是玄天古戰場森羅宮信物,世稱黑旗令。令到之處,逃得快的赦命,逃得慢的處死,有敢跨越此令的人,要死兩次。”
“在下孤陋寡聞,實是不明白一個人怎樣會死兩次?”
“哈……哈……一個人自然只死一次,但兩個人豈不是就可以死兩次?”
“這就對了,不過假如這個人無親無故,瞭然一身,這便如何是好?”
“本宮之內,盡有~些玩意兒,當真可以教人死上兩趟。你最好相信我的話。”
公孫元波向空中拱拱手,道:“多謝前輩指教。這樣說來,在下今日非死不可啦!”
“是又怎樣?”
“若是定必如此,’”公孫元波從容應遵,“在下便打算揀個地方,與前輩決一死戰!”
他說完這話,竟然聽不到回答,不覺大爲驚奇起來。等了一下,忍不住高聲道:“前輩,你可聽見在下的話沒有?在下剛纔說,打算揀一個地方……”
數大外的樹木後突然躍出兩條人影,都是四十餘歲的壯年人,身披長衫,一個拿着鋼鞭,一個拿着長劍,迅速外來。
公孫元波一眼瞥見,已認出這兩人都穿着東廠外出便服,更不遲疑,掏出了那支“玄天古戰場森羅宮信物黑旗令”,拉長了旗杆,抖手打出。
這支三角形黑旗插在地上,陽光照耀下拖出~道黑影,恰像一條界線劃過路面。這本是剛纔黑旗令主人用過的手法,這條影子大概就是等如那面黑旗一般,凡是跨越之人,須死兩次。
那兩人已跨越黑旗令的影子,左邊提劍的人厲聲道:“公孫元波,你剛纔跟誰說話?”
人隨聲到,長劍抖刺,風聲勁厲,顯然打算一劍刺倒他,根本沒有跟他說話的意圖。
公孫元波身子微微向左方一歪,突然反向右邊竄去。眼角可就瞥見那個拿鞭的人果然中計,向他右邊衝撲,空出了左邊。
提劍的人嘿嘿冷笑,回身疾撲,一面說道:“公孫元波,你果然詭計百出,可惜你今日已落在天羅地網之中,決計逃不出了。”
此人話聲滔滔不絕,手中之劍也是招發如風,向公孫元波連連攻擊……
公孫元波閃避了四五招,被持鞭之八一夾,已不能閃逃,只好揮緬刀應戰。
一時劍影刀光,漫空匝地,加上三人的叱喝聲、金鐵交鳴之聲,戰況顯然萬分激烈。
公孫元波連打量敵人的時間都沒有,這是因爲這兩個東廠高手武功強得出奇之故。
二十招不到,公孫元波已經感到喘不過氣來,百忙中偷狠打量一下這兩個強敵,只見他們面目冷漠,沒有表情,也沒有什麼特徵。
這兩人的武功招數,實在值得一提。那支長劍輕靈翔動,綿綿密密,乃是正宗的內家劍法。那條鋼鞭風聲震耳,每一鞭都挾着沉重如山的力追,大有金華祁家神鞭風味。
數丈外忽然傳來一聲長嘯,嘯聲劃空飛來,一條人影颯然落在大道上。
公孫元波不必用眼瞧他也能夠知道來人決計不是那個“人”,因爲那“人”實在是深不可測的人物,所以他出現之際,反而不會有這般顯赫的聲勢。
最後出現的人一開口,果實證實了公孫元波的想法。只聽他喝道:“公孫元波,這一次你逃得掉的話,本大人的薛字倒轉過來寫!”
公孫元波心頭一凜,心想既然錦衣衛統領薛四爺親自趕到,則對方“天羅地網”之言,果然不是誇口。
他至此反而雄心一振,殺機填膺,忖道:“反正我無法解救太子之難,今日借這最後機會,好歹也殺死他一兩個,總算撈回一點本錢……”
薛四爺又喝道:“畢大人,關大人,這公孫元波不比普通犯人,故此兩位不可避嫌退下,務請同心協力,將他當場擒殺!”
凌厲進攻着公孫元波的兩人先後應了。公孫元波從他們的應聲中,得知使劍的是畢大人,使鞭的是關大人。
但見他手中緬刀威勢陡增,精芒暴漲,恰是在那畢、關二人應聲之時,搶到了一點點先手。
畢、關二人被他~連四五刀,殺得步步後退。這種突然的變化,使得這兩個久經大敵的東廠高手,也不由得心頭震驚不已。
薛四爺怒叱~聲:“大膽叛逆,還敢逞兇拒捕!”叱聲中飛身撲入戰圈,雙掌箕張如鉤,忽鎖忽拿,使出一路奇異精妙世所罕見的大擒拿手法。
假如他遲一步插手,公孫元波至少可以收拾下畢、關兩人之中的一個,現在這瞬息時機已經消逝,他雖是兇悍如獅虎,招招奮不顧身,但處處受到牽制,每一刀都沒有法子使盡威勢。
“有力難施”的確是人生之中一大痛苦,尤其是他滿身的力量越來越無法發出,只驚得他那顆心都快要炸了……
薛四爺嘿嘿冷笑,雙手一緊,運掌如風,十隻指影總不離公孫元波手中的緬刀,一望而知他隨時隨地都可能攫下敵人的緬刀。
在一叢樹木後面,緩緩地走出~個人,只見他身軀胖大,一襲綾緞質料的長衫十分適體,所以看起來不覺臃腫,不過他的面龐卻特別寬闊肥大。
遠遠望去,這個突然從樹木後面走出來的人,除了頭上沒有突出來的肉瘤之外,簡直宛如畫中的南極仙翁,兩道長達五六寸的白眉輕輕飄拂。
他的動作很徐緩,可是才跨一步,就到了戰圈切近。
薛四爺一眼瞥見,況聲道:“來的是哪~方的朋友?”
他已問得很客氣,以他的身份,被稱爲“朋友”之人,都應該有受寵若驚之感。
只是這個仙翁似的“人”,只淡淡笑一下,不予置理。
姓畢的東廠高手立刻喝道:“喂!老兄你再不回答,那就罪同叛逆欽犯,~體誅殺,那時悔之晚矣!”
那“人”仍然不作聲。只是他這麼一打擾,公孫元彼得到喘一口氣的機會,立刻沒有那麼危險了。
戰圈中分出一道人影,落在那“人”身前,正是東廠的畢大人。
他長劍指住對方鼻尖,冷冷道:“好,你不回答麼?”
只見對方面龐上兩道雪白的眉毛無風自動,搖拂了幾下。
畢大人心頭一凜,忖道:“如果他的其氣內力已可以貫注到毛髮末梢,那就不是開玩笑的事了。”
念頭才掠過心頭,只聽那肥頭大面的胖老人哈哈一笑,道:“好小輩,連玄天古戰場森羅它的信物黑旗令也不知道,及至老夫現身,也不趕緊叩頭求饒。好個沒見識的奴才,老夫若讓你逃出掌心,就算我幾十年前的老招牌砸啦!”
他聲音清如騖鳳,甚至還帶一點稚嫩味道,若是不見其人。只聞其聲,定必以爲是個年輕人。
畢大人獰笑一聲,可是色厲內茬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了。
他長劍貫注功力,擺開“迎風戶半開”的架式,可攻可守,以觀後變。
肥頭大面的胖老人微哼一聲,道:“拿了把破劍,也敢在此耀武揚威!待老夫毀了你的吃飯家伙,瞧你叫化子沒蛇耍了之後,便又怎生模樣?”
畢大人自家也感到奇怪的是他應該發怒的時候,卻好像平生從未發過怒似的,忘了怎樣纔是生氣的樣子。
薛四爺厲聲喝道:“畢大人,你怎麼啦?”
喝聲中,但見那肥頭大面的胖老人一隻肥白豐胞的手掌,已堪堪搭上畢大人手中之劍了。
畢大人如夢方醒,劍勢一沉,心中罵道:“我敢是昏了頭見了鬼,連敵人的手掌抓到劍上,也不會閃讓!”
偏偏敵人那隻胖手仍然罩住他的劍刀,你沉地沉,你左他左,你有他有,反正跟定了他手中之劍。
畢大人急得齜牙咧嘴,猛可一仰身,長劍向後面一輪,心想:“這回看你老小子的手還跟得過來嗎?”
念頭尚未轉完,那頭肥大面胖老人呵呵一笑,“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腆起來的肚子上。
畢大人又是一陣齜牙咧嘴,不過這回他是痛得如此,兼且心中滿是後悔懊惱。因爲他門戶大開,還腆了肚子,白白叫對方打一巴掌,比起不懂武功之人還要離譜。
肥頭大面胖老人道:“喂!小畢,這回你撅屁股,等老夫踢一腳看看……”
畢大人“唰”的一劍劃去,劍光似電,心中大罵:“他媽的老小子混球王八蛋!”口中卻不知怎地不敢喝叫出聲。
這~劍劃去,精芒電掃,凌厲之極。
肥頭大面胖者人胖胖手掌一探,綽住這道劍光。那麼鋒快的劍刃,就是奈何不了他五隻手指。
“嘿!嘿!”胖老人冷笑兩聲,“狐狸尾巴終究要露出來的,這一招‘劃破春衫’,跟那‘割袍斷義’的兇戾招數,形似而神非,分明是武當派正宗內家劍法……”
畢大人那柄劍動彈不得,但論起震驚程度,還不及對方剖理拆微地說出他的劍法來歷更使他凜駭些。
要知他雖是出身武當,但從開始時就處心積慮地遮掩起武功來歷,煞費了一番苦心,十餘年來,大小百餘戰,還無人能窺破他的武功路數,甚至連自己人在內亦不例外。然而這個胖老人神奇莫測,處處透出十分驚人,僅僅~招,就把他的底牌給翻出來,叫他如何不驚?
在心慌意亂中,他猛力一掙,忽覺劍上~鬆,接着一股力道壓上劍身,他登時轉風車股疾旋一匝半,恰好是屁股向着敵人,還當真是微微撅起。
胖者人呵呵笑聲中,一腳踢中這個擺好姿勢的屁股。畢大人向前一搶,一口咬了滿嘴泥沙,鼻子也破了,俯僕在地。
那肥頭大面胖者人左腳一起一落,踏位畢大人的屁股,口中說道:“孺子可教,叫你報屁股挨一腳,果然照辦不誤,孺子可教也!”
薛四爺做夢也想不到東廠有數的高手畢大人,連一招也夠不上就被整得扒在地上,他權衡輕重,不敢怠慢,躍出了戰圈,口中喝道:“關大人,公孫小子交給你了!”
關大人應道:“行,四爺您放心。”
薛四爺級皺眉鬥,道:“老前輩,我薛秋谷雖然知道您神功絕世,乃是數十年前名滿天下的人物,可是今日是奉旨捉拿欽犯,不敢後退。”
胖老人“哦”了一聲,道:“怎麼啦?不用真才實學,卻拿皇帝老兄來唬人是不是?”
薛秋穀道:“薛某不敢。老前輩若是替別人想想,就必能體諒我們當差的人的苦衷。”
胖老人雙眉拂動,冷冷道:“你講話的本領比動手大。老夫不跟你嚼舌頭扯淡。哼!你大概也聽過老夫之名,不過呢,心中總以爲是過氣人物,不必太重視,所以沒有放在心上。
老夫不妨告訴你,若是你師父穿雲透霧六甲手袁子健在此地的話,他老早就屁滾尿流地跪下,口中流水價的直叫老五爺了!”
薛秋谷面色大變,“哦”了一聲。
“哼哼!小薛哥兒,你口口聲聲老前輩,自以爲很有禮貌,已經很禮賢下士,也已經很識相識大體,深信這個稱呼絕不會出統漏了。誰知大大不對。這句稱呼,適足以見得你不深知老夫來歷。袁子健居然敢不把老夫之事向你叮囑告誡,合該少去一個徒弟,你聽明白了沒有?”
薛秋谷心緒雖亂,口音未失,應道:“但是……老五爺呀!先師震於您老人家威名,不敢多提啊!就算有罪吧,也是情有可原,對不?誰叫您老人家威名這麼盛呢?”
他的話句句是明着爭辯,暗中捧拍,叫了聽了十分受用.果然不愧是做大官的材料。胖老人仰天~曬,道:“姓薛的,你說的比唱的好聽,可惜老夫已經是老得成了精的人物,你的花言巧語,只好向別人施展,來到老夫踉前,一錢不值!”
他說到這裡,腳下的人開始哼哼卿卿地呻吟起來。
原來剛纔一腳踏落在畢大人屁股時,腳板底內力涌出,登時閉住他的穴道,現在又發出內力一震,便解開了穴道,故此畢大人得以呻吟出聲。
薛秋谷乃是大行家,見他從腳底涌出的內力收發自如,輕重由心,簡直比旁人真正用手還靈光些,不由得又是一陣凜駭。
胖老人道:“姓畢的,到閻王爺那兒報到吧!”
畢大人呻吟聲立刻停止了。勝老人阿阿一笑,道:“姓薛的,輪到你了!”
薛秋谷見地殺人不眨眼,情知此老的確心狠手辣無比,講什麼都沒用,當下更不打話,右手一晃一劈,左手卻如閃電般抓拿敵腹要穴。
胖者人一吸氣,身於縮退了兩尺有餘。
薛秋谷大喝~聲,抓出去的右手突然伸長了許多,五指指尖沾到對方長衫之時,指力已像鐵錐一般刺入敵人體內。
這一招正是薛秋谷的師父袁子健獲得“穿雲透霧六甲手”這一外號的絕技。這薛秋谷不但已得真傳,而且還青出於藍,指力之銳利強勁,不亞於他師父當年。
胖老人身子退了一步,他那特別寬大的面龐上泛起驚訝之色,但旋現旋隱。
薛秋穀風車般的轉回身子,“涮”地縱出兩支,腳方油地。雙臂一振,立時又凌空飛起。
以他想來,他的指力縱是奈何不了敵人,但使他痛上一陣,那是毫無疑問辦得到的,是以今日大劫走可逃過。
哪知身在半空,猛可脖子上一涼,竟然被人夾頸吹了一口氣。
薛秋谷一陣駭然,那口真氣提不住,“蓬”的一聲掉在地上,轉頭看時,又駭了一跳.敵情那肥頭大面胖老人就站在他身後不及兩尺之處。
胖老人長眉飄飄,冷笑道:“姓薛的,老夫今日若是讓你逃出手心,這一輩子算是白活啦!”話聲中但見他一伸手就搭住了薛秋谷的肩頭。
那邊廂公孫元波忽然找到空隙,緬刀突然精芒暴漲,一招“歸去來兮”,刀光乍出便收,大有高蹈空山歸隱林泉之意。
姓關的只因薛秋谷逃走之舉使他心神分散,因而招數露出了破綻,被公孫元波一刀劃破了咽喉,登時鮮血四濺,屍橫當場。
公孫元波虎目~閃,但見胖老人一手搭住薛秋谷肩頭.好像是老友欲別,他不捨得就此分手,而苦苦挽留的情景。
當然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連忙大步行去,心想:“這薛秋谷乃是當今廠、衛兩大權勢中的錦衣衛統領,位高權重,這個人一可以當百,若是這胖老頭放過他,實在是大大遺憾之事!”
胖老人喝道:“公孫小子,站住!”
公孫元波不敢違令,連忙煞住去勢。
“哼!哼!公孫小子,老夫哈的鹽比你吃的米多。你匆匆奔來,面含殺機,心中打的什麼主意,都寫在臉上。”
“您老到底要殺死薛秋谷呢,抑是饒他一命?”
“老夫自有主張,用不着你多嘴。”
他徐徐收回手,薛秋谷卻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跤跌倒在地上。
公孫元波一瞧,薛秋谷已經瞑目氣絕一命嗚呼了。
他心頭一喜,道:“多謝老前輩爲民除害!”
“哦?你不謝老夫救你性命,卻說什麼爲民除害的話,嘿!矯情,矯情……”
公孫元波哈哈~笑,道:“老前輩。你沫殺了薛秋谷這等人物,在下莫說被你罵幾句,就算被你打被你殺也無怨言。”
胖老人微微愣了~下。他人生經驗江湖閱歷何等豐富?是以一聽而知公孫元波之言,句句出自肺腑。愣了一愣,繼而縱聲大笑,道:“哈哈!公孫元波,你說得如此感激涕零,那就替老夫辦一件事……”
公孫元波慨然應道:“老前輩有什麼事,只管差遣。”
胖老人道:“我要你拜我爲師。”
公孫元波吃一驚,忙問道:“老前輩,你說什麼?我有沒有聽錯?”
胖老人道:“你耳朵很好,聽覺很靈,絕對錯不了,不過當我的徒弟,也不是容易的事。”
“老前輩,請等一等。”公孫元波道:“您老肯收留在下爲徒,誠然是在下的福份奇遇,可是……”
“可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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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不敢說,說了怕老前輩生氣……”
“既然怕我老人家生氣,這話一定不中聽得很,你不說也罷!”
兩個人的談話至此便斷了線。沉默了好一會,胖老人忍不住道:“晤!小夥子,我老人家改變主意了,你把話說來聽聽音。”
“老前輩若是答應不生氣,在下方敢家稟。”
“哼!你的話說得越來越謙卑恭順,而你卻是天生傲骨之人.大是不合,可見得這裡面必有文章。”
“是的,老前輩,在下唯恐觸怒了你,落得個屍骨無存,豈不冤枉透頂?”
“好啦!好啦!有話快說……”
公孫元波躬身行了一禮,才道:“老前輩聽稟,在下雖蒙您看得起,竟有收錄爲徒之意,在下感激之餘,卻想到了一些事情,對老前輩的提拔美意,不敢速然接受。”
“嚇?你覺有不接受之意麼?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我立天古戰場森羅宮幽燕王趙魔音,百載以來還沒收過一個弟子。你,你算什麼東西,竟敢不歡欣鼓舞地拜到我門牆中?
哼!真是令人可惱……”
公孫元波不接腔,你深知這個外表看上去似是相當可親可敬的老人,事實上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一代魔君。再說,以他顯現過的這份絕世功力,這也的確是“真才實料,如假包換”的無敵高手。他與其接腔答話而被殺,還不如靜靜等他怒氣平息下來的好。
幽燕王趙魔音胖大的手指幾乎戳到他的鼻尖,不悅地叱責道:“小夥子,你也不掂一掂自己的斤兩,居然把自己當作可居的奇貨起來啦!哼!真是‘馬不知臉長’,也不去照照鏡子....”
公孫元波泛起一絲苦笑,心想:“看他剛纔收拾薛秋谷等人之時的毒辣手段,我今日只怕難逃大劫了……”
他念頭還未轉完,突然間一愣,敢情眼前一花,那個胖大長眉的玄天古戰場森羅宮幽燕王趙魔音,真然間失去影蹤。
大路上除了他之外,只剩下了三具屍體陪伴他。
約莫是半盞熱茶不到的時間過去,數丈外傳來一個女子的清脆聲音,叫道:“公孫元波,你沒事吧?”
人隨聲現,無情仙子冷於秋輕靈奔到,衣袂飄飄,風度佳絕。
“噫!你已殺了三個之多了哎呀!這一個不是錦衣衛統領大人薛秋谷麼?連他也死在你刀下?啊!還有兩個,都是不得了的人物……”她震驚地望着公孫元波,心裡頭簡直無法置信。
公孫元波苦笑一下,道:“怎麼啦?我闖下大禍了,是不?”
“是不是大禍還屬次要。”冷千秋應道,“但這件事委實太驚人了…”
“冷仙子,我公孫元波從認識你到今日爲止,都沒有對你好過一次,我想……我應該有所報答你纔對。”
“哦!這話怎說?我聽不懂。”
“懂不懂都不要緊了,請你立刻返回京師纔是真的。換言之,你別和我在一起,行不行?”他的聲音表情,都顯示出他不是在開玩笑。
冷幹秋是何等機智老練的人物,登時曉得他這一番話必有萬分驚人的內情,至少也與薛秋谷等人被殺之事有關。
她考慮了~下,突然格格笑道:“不,我不回返京師,從今以後,我脫離東廠……”
公孫元波愣了一下,道:“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以你這等人才,怎可以長久呆在東廠,與那一幫兇手惡棍混下去呢?”
“不過,公孫元波,你可能會覺得失望,因爲我決定和你在一起,至少在一年半載之內不離開你。”
“千萬不可如此,”公孫元波用盡地最誠懇的聲調說,“你不回京師自然很好,但和在下結伴同行,卻萬萬不可。”
“公孫元波,你放明白一點,我雖然跟定了你,卻沒有別的意思。”
“在下知道啦!決計不會誤會你的意思……”那一絲動人的苦笑,又泛現在這個年輕俊逸的男子的脣邊:“請你讓我對你做一次好事,你快點離開這裡……”
無情仙子冷於秋不服氣地四下查看了一陣,才道:“哦?你苦苦勸我離開,竟然是對我做好事嗎?”但她的確被對方那一抹動人的苦笑軟化了,所以聲音變得柔和了很多。
“冷仙子,請吧!咱們此生若是還有見面之日,那時候你一定不會見怪我的。”
無情仙子冷於秋迅即作了決定,點頭道:“好,好,我走,但是……我且問你,我們還有相見之日麼?”
“在下也不知道……”
無情仙子冷於秋留下一個低低的嘆息,情影很快就消失了。
公孫元波呆呆等了一陣,還不見那交天古戰場森羅宮幽燕王趙魔音出現,不禁心中煩躁,“喂”了一聲,道:“老前輩,您老人家究竟還在不在呀?”
耳邊只聽一陣微細如蚊叫、但卻清晰無比的聲音說道:“那個漂亮女孩還在附近,看來她對你這小夥子真有點意思呢!”
“唉!您老人家別開玩笑。”公孫元波設精打采地回答,“一來在下生死難卜,談不到這等事情;二來在下一無所長,拿什麼跟人家相配呢?所以在下從來不敢起這種念頭的。”
“好一個沒出息的小子!這個漂亮女孩大不了也是一個‘人’而已,又不是神,你有什麼配不起她的?”
公孫元波懶得爭辯,對這種話題也沒有興趣,因爲對冷於秋他除了自慚形穢,很自量地避免想及這等事情之外,還有一個重大原因,那就是“匈奴未滅.何以家爲”的觀念使然。
所謂“匈奴”.除了真正的國家邊患,還有就是弄權亂政的閣官。
總而言之,他對幹美麗的異性,實在不怎樣動心妄想。雖然以他過人的聰明才智以及風流不羈的個性,有時不免有些輕薄言語,使得不少女子傾心愛慕,自動掉入了情網,但他本人對此卻如香象渡河,羚羊掛角,心中不留一點痕跡。
冷於秋的聲音忽然傳入他耳中:“公孫元波,你跟誰說話呀?”
這個東廠的著名高手,修然出現在他面前,狐疑地四下張望。
“冷仙子,冷姑娘,你回去吧!行不行?”
“我回去幹什麼呢?家裡又沒有人等我……”
公孫元波身子一震,心想:“原來這個名滿天下的女魔頭,竟也如此孤單可憐。”
他罕得會如此的感情衝動,尤其是對待敵人身份的無情仙子冷於秋,居然想出言要安慰她,甚至打算代她籌劃一下“安身立命”之計。
冷於秋忽然好像聽見了什麼消息,面色~變,悄聲道:“快走,有人來啦!”話音未歇,她的人已如一縷輕煙般躍向道旁樹叢茂草間,眨眼失去了影蹤。
公孫元波滿腔傳香惜玉的情緒,陡然又變成沖霄的豪氣,慨然忖道:“若是廠、衛之人來到,我好歹再殺一兩個撈本。若是那位幽燕王趙魔音,我也不須躲藏了。”
過了~陣,眼前一花,突然多出了一個人,卻是肥頭大面、霜眉拂頓的森羅宮幽燕王趙魔音。
他面上泛起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老人家弄出一點聲音,就把這個女孩子嚇跑啦。
哈哈!”
公孫元波道:“在下實是萬萬想不到冷於秋的膽子是這麼小,唉!真想不到。”
趙魔音道:“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不過這也不能怪冷於秋急忙逃遁,因爲我弄出的聲音,正是她最害怕的人的。”
“哦?請問老前輩,冷於秋最怕之人是誰?”
“老夫如何曉得?”他的樣子有點不大高興,“這些江湖上的小小事情,老夫怎有時間心思去打聽?你應該知道呀!”
公孫元波摸不着頭腦,道:“可是您老親口說,您弄出來的聲音,是冷於秋最害怕的人呀!”
“不錯,不錯!”他不耐煩地擺擺手,又道:“老夫將魔音送入外耳中,她心中害怕什麼人,這聲音就是什麼人。”
“原來如此。”公孫元波恍然大悟,“老前輩的魔音能引起她的幻覺,以爲是她心中最怕之人弄出的聲音,對不對?”
“好啦!那女孩已經走了,咱們不用再提她,回到咱們的話題上吧!”
公孫元波欠身應一聲“是”,便默默等他說話。
幽燕王趙魔音緩緩道:“公孫元波,告訴我,你爲何竟有拒拜老夫爲師之意?”
“因爲…因爲……”公孫元波遲疑起來。
“因爲什麼?快說,老夫要聽真話,你只管說,老夫不一定會殺死你。”
公孫元波苦笑一下,道:“在下不是怕死而遲疑.而是忽然想到我若是放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是不是愚不可及之事?”
趙魔音肥大的面上,微微透出受用之色。
公孫元波又道:“起先在下不願馬上拜師,實不相瞞,便是因爲感到老前輩手段嚴厲毒辣,恐怕……恐怕……”
“恐怕老夫是邪惡的人物,是人是?別怕,都說出來,大不了一死而已”
“老前輩說得是,一個人大不了一死而已,在下從不怕死,所以沒有什麼可怕的,不過,在下心心念念都爲了國家安危着想,如果在下之死對國家有益,當然什麼都不怕,反過來說,如果是白死,在下就不免感到可惜,總希望留此有用之身,再爲國家出一點力”
“晤!你說得有理,也固執得像頭驢子。那麼你現在心中打的什麼主意?”
公孫元波道;“在下忽然想到,縱然老別輩不是那種方方正正呆呆板板之人,可是也不一定會命令在下去做那些邪惡之事呀,所以……”
趙魔音吟了一聲,道:“老夫活了一百多歲,難道是那麼不通情理之人麼?”
公孫元波雙膝跪倒,現在輪到他擔心這個勝老人不肯收他做徒弟了。
幽燕王趙魔音面上透出歡喜之色,道:“好,好,老夫總算收到一個徒弟啦!”
他這麼一說,公孫元波更不怠慢,納頭下拜,就在大道上行了三跪九叩的拜師大禮。
然後,這兩個人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路邊的樹木中……
京師中,東廠和錦衣衛都大爲震動騷亂,三寶天王方股分親自率領了鬼見愁董衝、無情仙子冷於秋,一同查訪殺死薛秋谷等人的兇手。方勝公多年以來已不曾親自出手,故此這回事態之嚴重緊張可想而知。
薛秋谷等人被殺的現場共有兩處,三寶天王方勝公已仔細踏勘過。
當時無情仙子冷於秋也一同在場,。心情忐忑不安。因爲這兩處現場她都來過,而且其~是她的傑作。
方勝公在第一處現場,親自查看過薛秋谷以及另外兩名東廠高手的傷痕死因之後,沒有作聲,隨即轉到數十丈外的第一二處現場。
那邊是東廠一流高手江奇峰被殺之處。這江奇峰乃是鬼見愁董衝的心腹,所以董衝眼中透出憤恨惡毒的光芒,陪着方股公到處察看。
無情仙子冷於秋卻詫異地站在一旁,因爲她發現三寶天王方勝公的神情動作,竟是第~次來到此地的,然而當她和公孫元波在一起,最後被嚇走時,耳中分明聽到了方勝公的聲音。
她最忌憚畏伯之人,就是這個身居東廠首席高手的三寶天王方勝公。不論是武功也好.計謀手段也好,她都服服貼貼,自認遠比不上方勝公。
如果她曉得當時她聽到的聲音,只是幽燕王趙魔音的神通而已,她便不會感到這麼困惑了。只聽董衝道:“方大哥,江奇峰兄慘死之故,究竟是被利劍先殺死的呢,抑是面門被重手法擊碎的~記致命的?”
原來江奇峰除了胸前要穴上中過一劍之外,面門又血肉模糊,一望而知頭骨盡碎。
這兩處傷勢,只要有一處,任何高手也休想活命,所以連鬼見愁董衝這種人物,亦弄不明白這江奇峰爲何身負兩種致命傷勢。這一點尚屬次要,最重要的是他查看不出這兩處致命之傷哪一處在先,哪一處在後。
三寶天王方勝公沉吟道:“我也一時推究不出,但是……這仍然是一條線索。”
“方大哥,天下問能殺死江奇峰江大人的人物,寥寥可數,咱們要不要從這一方面着手偵查?”
“你不妨試一試。”他聲音中略略顯示出不抱希望的意味,“重衝,你坦白告訴我,江奇峰何以來到此地?他此行一共多少人?”
“不敢有瞞方大哥,江奇峰見喬裝改扮守着這一帶,已經是好幾天的事了。他一共是四個人,在那邊和薛秋谷大人死在一起的畢大人和關大人,正是其中的兩個,還有一位是……”鬼見愁董衝話聲停頓了一下,目光向無情仙子冷於秋迅瞥一眼,似乎有一點點顧忌。
三寶天王方股公這位東廠第一人物雙眉一皺,微露不耐煩之色,道:“董衝,你和冷於秋平日有點心病,我都知道。目前情況嚴重,如果你們兩人還不同心合力的話,哼!只怕咱們統統都要裁勵鬥!”
鬼見愁董衝忙道:“方大哥說得是。另外一個便是三年前調到南京的毒手鬼姥霍三湘。”
冷於秋鼻子中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原來是毒手鬼姥,無怪你在冷於秋面前不想提起。”方勝公以和事佬的姿態聲調又道:“冷千秋,咱們不提過去之事。再說,毒手鬼姥貶到南直隸已達三年之久,此人武功不錯,也應該調回來幫忙了。”
冷於秋道:“方大哥,小妹沒有說話啊!”
鬼見愁董衝接口道:“方大哥,這毒手鬼姥霍三湘不見影蹤,小弟已派人遍查數十里方圓地面,也沒有她的屍體!”
“晤!這又是一條線索,”方勝公道,“咱們且回薛秋谷遇害那邊。”
這三人回到另一處兇殺現場。他們帶來的人不少,但當他們在討論之時,別人只有遠遠站在一邊侍候的份,連聽一聽都沒有資格。
“這裡一共死了三人,其中當然以薛秋谷武功最強,才智也最高,任何人碰上這三個,最難辦的當然是薛秋谷了。”
方股公緩緩地說,又像分析給他們聽,又像是自語。此刻以董沖和冷幹秋這等人物,居然都還聽不懂方勝公這一番分析有何用意。
方勝公道:“但問題就出在這裡了。你們看看現場留下的種種痕跡……,,董、冷二人齊齊查看,其實他們已看得一清二楚,根本無須再看了。
方勝公又道:“我的意思是指這三人之死,從所留下的痕跡判斷,竟是以薛秋谷死得最乾淨利落,這是最奇怪的一點。”
冷於秋回憶當時和公孫元波在一起時的情形,心中恍然大悟,忖道:“是了,當時公孫元波猛勸我快走,言下之意,竟是爲我着想的,可見得當真有一個絕代高手幫助他,替他收拾了薛秋谷。”
方勝公深沉有力的聲音,打斷了冷於秋的思潮:“另一位畢大人,死法也很像薛秋谷,相當乾淨明快。這兩個人與另一位關大人的死法截然不同,由此可知,此一現場中的兇手不止一個人。”
他擡起光秀髮亮的頭顱望向天空,沉思了片刻,才道:“董衝、冷於秋,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鬼見愁董衝乾咳一聲,道:“方大哥,小弟隱約感到,這被殺的四個人情況顯示,好像內情相當複雜。”
方勝公只“嗯”了一聲。
冷千秋道:“我的看法是這個兇案必定是某一個集團所爲,但太子方面的人馬,只怕還沒這等本事……”
萬股公道:“你們的看法各有見地,不妨各自照你們的想法加以偵查。至於我本人,另有偵查路線。”
“方大哥,咱們如果不能在三兩天之內弄個水落石出的話“那便如何?”方勝公瞅住鬼見愁董衝,聲調平淡,似乎對這番話並不如何重視。
“小弟恐怕咱們的手下,會有種種離心離德的謠言呢!”
“哼!誰敢?”冷於秋說,“哪一個敢動搖的話,立即處死!”
“冷千秋,你說狠話有什麼用?”鬼見愁董衝嘲聲道:“他們又聽不見。等到你下令處死之時,哈!只怕那時已沒有幾個人可殺了。”
“那就試試看!”
“好啦,你們別吵嘴!”方勝公擺擺手,但神色口氣卻很溫和,“我不明白你們兩人共事了許多年,已經一同出生入死過不知多少次了,卻還是勢同水火,互不相容。爲什麼你們不能和好呢/’
冷於秋和董衝都不表示意見,他們吵嘴是吵嘴,但節實*已不是小孩子,有很多內心的意見,誰也不肯透露出來。
勘查血案現場工作至此結束,但追捕兇手的行動卻正是開始。
在東廠裡那方勝公的公事房中,許多疊案卷文件,堆在他那張特別巨大的檀木書桌上。
在這些文件內,不但有那無情仙子冷於秋關於擄得公孫元波並跟蹤他到京師的詳細報告,以及錦衣衛方面當日抓到公孫元波,後來誤交給聶三孃的報告,還有有關太子派集團的一切資料,包括趕車的小六子和陳姓少婦等。
三寶天王推開一疊卷宗,仰天沉思片刻,纔拿起一根小小的棒子敲擊玉磐。
理然脆響一起,立刻有一個滿臉俊秀聰明的年輕小夥子進來,躬身行禮。
“上來,去傳這些人依次進見……”話聲中,一張薄箋飛到少年手中,上面用硃筆寫了幾個名字。
少年行禮退了出去,過了一陣,靴聲囊囊,一個沉重的口音道:“卑職黃衫紅塵客李一凡,謁見方大人。”
“李大人,請進來吧!”
一個身穿黃衫、宛如貴介公子的男子走入來,行過了禮,便依方勝公手勢指示,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李大人,你好像是跟黑殃神姚抱石有相當的交情,不知我有沒有記錯?”
“是,是,卑職和姚抱石曾經有一段日子混在一起。”
黃衫紅塵客李一凡對這個名震天下的人物,饒是名列於“武林十惡”的人物,也不禁泛起惶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