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輕快,當陳如風仰首看着“長安”二字,心中百般感觸如cháo水一般涌上,一時間無語凝噎,到最後只能化作如釋重負的一口嘆氣。
“終於……回來了!”
一路風塵僕僕,韓陵與陳如風臉上均有難掩的倦sè,但依然馬不停蹄地奔向目的地,尤其是陳如風,率先策馬再前,一副急不及待之相,只想在彈指之間,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些人。
舊有的,從未曾放下過,只有愈來愈深刻的墨跡抹寫在心上,一世都不曾散開。
陳如風也不清楚如何去描述自己這一刻的心情,激動?忐忑?喜悅?緊張?
終於,兩匹馬都來到了相府的門口。看着那個金字牌匾,陳如風卻沒有絲毫歸家的感覺,這裡最多隻可算是他們發跡之地,決不是可以稱作“家”的地方,甚至寧州破廟的那個稻草狗窩還比這裡成爲“家”更合適。只不過是因爲這裡有他所念之人,他纔會心中產生一種熟悉的親切感。
“我還有點事,你自己進去可以吧?”韓陵微笑道,陳如風點了點頭,目送着韓陵策馬離去,自己將目光重新落在相府的大門上。
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沒有改變呢。
不管怎麼樣,今天能夠活着回來,意味着他們再也不是通緝犯的身份了,先前浪跡四方,東躲xī zàng的生活,已經永永遠遠地成爲了過去。
相府的大門打開,出來的人看見策馬歸來的陳如風,嘴巴驚訝地張成圓,靠近幾步,yù看清楚眼前之人確定自己並沒有眼花,當陳如風對他淡淡一笑之時,他才驚叫道:“陳……陳大俠你……你回來了?”
“是。”陳如風儘管對着相府的管家毫無好感,但此刻也無法壓抑自己心中的歡欣,笑着道。
田一山連忙打點下人爲陳如風牽着馬,恭敬地將他扶下來,豈知陳如風卻輕鬆一躍,長rì來的趕路令他有點頭暈腦脹,落地的一瞬略爲一點踉蹌,但總算穩住了身體,伸出手謝絕了田一山攙扶的意圖。
“我想見丞相。”陳如風簡短地說明了自己的意圖,“哦……江晟天在府中不?我還是先去見他吧。”
“好……好……請跟小的來!”田一山也是機敏心計多端之人,之前聞說這個府客被皇上派往天竺辦事,已是九死一生,今rì竟能安然無恙地歸來,恐怕rì後的飛黃騰達,升官發財都不在話下。
心中不斷估摸着這個少年的未來,田一山相信自己的眼光並沒有錯,下定了決心要討好這個極有可能爲未來人中之龍的府客,至少他也能在相府的府客之中處於一個極高的地位,無論如何,給他好面sè看,對自己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走着熟悉的廊道,繞過那座依舊如沉睡的巨人般的假山,縷縷幽香撲鼻,風雨的往事像一隻只鯉魚一樣躍上水面,曾在這裡共度過多少風波,多少困苦,那些人,可否還安好?
經過靈影臺,陳如風駐足看着裡面兩座對立而望的房子,一陣死寂在兩座房子間瀰漫着,就像是已經熟睡過去了一樣,而且是睡去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
兩座房間,裡面的人應該都不在吧?陳如風這樣認爲到,便繼續跟着田一山往前走。
很快,到了陳如風曾經的居所,流心苑。
還未到那道拱形門,已能聽到槍尖劃空而過的聲音,威勢十足,彷彿槍尖所到之處,天地萬物都要爲其讓道。
如同就在昨rì,這聲音已一直迴響在耳邊。
陳如風的身體很不自然地顫抖了起來,步伐也稍稍減緩,似乎是怕打擾了什麼,儘管他已經在想象着等會那個舞槍之人看見他的反應了。
當他的身影出現在流心苑的拱門外,那個人已經有所察覺,停下了槍舞,怔怔地看着他,臉上盡是不可思議與驚喜。
陳如風臉上綻放出笑容,迎了上去。
丁雨毫不猶疑地扔下了長槍,箭步上前,結實地將陳如風抱了三下,力度之大讓陳如風感到他背後的骨幾乎快要碎了。
“好……好……總算回來了……”丁雨的語調不定,也是抑制不了心中的激動,最後只能捶了一下陳如風的肩膀,喜笑顏開道:“活着回來了!”
陳如風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迴應,望向身後自己原本的居所。
房門敞開,一個人正用看着一隻突然而至的怪物一樣的目光打量着他,彷彿在內心掙扎着,竭力地說服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看着江晟天怪異的目光,陳如風只是燦爛地一笑,走了過去。
而江晟天卻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一臉驚愕。
“他們……他們說……你……死了……”江晟天僵硬地發出聲音道,陳如風笑着走到他跟前,昂起了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是要展示給江晟天看,他還是個活人。
“我一向命大。”陳如風笑着說出這五個字後,江晟天臉上的表情如同坍塌的房屋一樣,瞬間崩潰了。
“太……太好了……”江晟天低着頭,雙手支着陳如風的肩膀,淚水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板上,身體死命地顫抖着,不停地抽咽着,喜極成泣。
陳如風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彷彿要告訴他,這一切都不是夢,是真實的,而那個惡夢,早已離他們而去,再也不會回頭了。
“我們是清白之身了!”
沒有比這句話更加有力量,江晟天如遭雷擊,驀地昂首望向蔚藍的天際,白雲如卷,依然地在天空翔遊着。
如同看到久經yīn霾的天空,終於迎來了絢爛的rì光,將所有的灰暗驅盡,帶來了無邊無際的明亮,江晟天含淚一笑,是那樣的輕鬆,那樣的愜意。
擔驚受怕的rì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是的,這一切都是真的,原以爲永遠等不到的盡頭,終於在這一刻,燃起了最熾熱的曙光,溫暖着他的心窩。
“好了,我還要去見丞相。”陳如風將這個一直共生死同患難的兄弟狠狠地抱了一抱,便轉身跟着田一山離去。
江晟天一掃過往的愁容,閉着眼睛,彷彿在這一刻重新享受着這個天地間的空氣,之前沉重的窒息感,終於完全地散去了。
東廂,曾經秘不可及的地方。
陳如風望着綠波盪漾的池塘,想起了當rì與霹心晴交手的場景,宛如就在昨rì發生一樣,歷歷在目。
“你不殺我?”
“我不會殺人。”
但當目光移到池心亭之時,卻驀然醒來,拍了自己腦袋一下,也不知爲什麼自己會忽然想起那rì的情景。
令他驀然醒來的,正是池心亭之中的那個婀娜女子。
朝思暮想的,到底是何人?
那一雙秀眸與他的視線相觸之間,陳如風感到自己的心鼓脹了起來,開始緊張地一收一放,頭殼像是被人敲了一下一樣,怔怔地和那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對視着。
他能看出,她眼中的欣喜、寬慰與激動。
但是,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麼反應。
當他醒覺過來之時,已經有芬芳的味道,鋪蓋了他全身,懷中正有一女子,在低聲喜笑地抽泣着。
“你沒事!你回來了!”李音如笑中有淚地道,緊緊地環着陳如風的腰桿。
陳如風的雙手不知所措地張着,心中矛盾不已,一方面他真的很想將懷裡的人兒深情地擁抱一番,另一方面在李音如身後的萍姐正虎視眈眈地看着他,臉sè暗沉,令他不敢有一點越軌之舉。
但是,他實際上是很希望這一刻時間能夠凝固,就這樣,讓她永遠地依偎在他的懷抱裡,任由芳香攻鼻,嬌軀軟懷與自己胸膛緊貼着。
然而,萍姐的一聲乾咳,卻將二人拉回了冰冷的現實之中。陳如風既尷尬又帶點責怪地瞥了萍姐一眼,溫柔地推開雙頰通紅如蘋果的李音如,低聲道:“我先去找丞相!”
李音如羞澀地點了點頭,癡癡地看着陳如風的背影往書房方向走去。萍姐也只能看着她,沒好氣地搖了搖頭。
敲了幾下書房的門,裡面沒有迴應,但陳如風卻隱隱感到有人在裡面,權衡一番,還是推開了門。
打坐在旁坐上的灰袍老人驀地睜開了眼睛,但也沒有被人驚醒的慍意,反而雙眼眯成縫,意味深長地看着這個貿然闖進來的人。
陳如風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道:“對不起,我還以爲是丞相大人他……”
“他已進宮面聖了。”葉之杭淡淡地回答道,目光依然沒有移離陳如風,彷彿看着一件看上去平凡,實則是內涵無盡的寶玉一樣,是以一個鑑賞者的目光去打量着他。
陳如風被這種目光看得好不自在,正想告辭,葉之杭卻再次發話。
“你進宮去吧。現在或許是一個合適的時機。”葉之杭淡淡地說道,再次合上了雙眼,似乎多長的睡眠都無法讓他的倦意消退分毫。
陳如風愕然地望了他一眼,轉念一想,反正自己都要進宮跟皇上稟報一切,現在進宮也並無大礙。
正當他揹着身準備離去之時,葉之杭的話語卻再次從身後傳來,將他嚇了一跳。
“我早說了,有一天,你會超越我的。而這一天,恐怕已經不遠了。”
瑞雲真人已經盯着遠方將近一天了,黃化依然不厭煩地侍在他身旁,也不敢出言打擾師尊的靜默。
“想不到……刑石居然敗在那三個人手中了。”瑞雲真人望着翻滾的雲海,怔怔入神,那一番言語彷彿不是經他的嘴巴說出的。
“師父……那你之後有何打算?”黃化怯怯地問道,瑞雲真人卻只是嘆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之sè。
“有老朋友來了。”瑞雲真人看也不看,他的身後已經傳來了幾陣呼嘯的破空聲,三個人影驟然而至,懸身在竹林上。
嵩焯遠黑袍飄揚,看着這位仙風道骨、面容瘦削的瑞雲真人道:“好久不見了。”
“要不是見到你們,我還想不起我還是個隱士啊,呵呵呵……”瑞雲真人乾笑了幾聲,“別來無恙吧,善水流袁思柔,天琴仙玄婉妙,還有……鬼王嵩焯遠?我沒有記錯吧?呵呵……”瑞雲真人一次道出了三人的名號。
“十五年了,只是一眨眼。”嵩焯遠走到了他身旁,陪他一起仰首望空,浮雲靜掠,淡淡的清氣如飄舞的仙子一樣縈繞在隱竹林的上方,實在是可媲美天上rén jiān。
“是啊,誰也沒想到時間過得那麼快。”瑞雲真人極目遠眺,似乎要將自己目之所及無限地擴大,要將天下萬物盡覽眼底。
“你的影鶴真法,經過十五年的‘眠’的修煉,恐怕也已達至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巔峰了吧?”嵩焯遠的口氣似乎只是在提及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卻讓身後的袁思柔與玄婉妙心中一動,影鶴真法乃是瑞雲真人所在的雲祥觀的獨門鎮觀之法,而一直以來卻無人能修習至極限,皆因沒有人願意花費十五年“眠”的時間,因此對於影鶴真法的巔峰,衆雲祥觀弟子均是望塵莫及。
只是,當刑石對雲祥觀趕盡殺絕後,瑞雲真人迫不得已,爲了報此血仇,只得犧牲十五年時間,以“眠”修煉,終令影鶴真法達至古今俱無人能及的大成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