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註定與安謐無緣。
仙來客棧的某一間客房之中燈火仍舊通明,裡面傳來陣陣竊竊私語,交談正烈,卻每個人都警惕至極,嚴防有人偷聽。
長安城沉浸在一片漆暗之中,街上靜寂得只剩嘶嘶風鳴,秋風瑟瑟,唯有幾隻貓兒竄過。
明月當空照,月輝便是這偌大恢宏的都城之中唯一的一點光芒了。
高瓦牆樓,都陷入了熟睡。
偏僻有一個人,似是有意避開光明,沒在黑暗當中,快步前行。
他走到一巷子前,下意識地拐了個彎,鑽了進去。
按照熟悉的路線,他來到了一扇極爲隱秘的門前,輕輕敲響,便有人爲他打開。他也不打招呼,急急忙忙地邁了進去。
月華鬆動,灑在了“清風閣”三個字上。
韓陵摘下面具,臉上淡笑,推開了大房的門。
裡面早已有一人在等候,那人身子昂闊,背對着他。房間內的佈置如舊,那人的輪廓融進了黑影之中,變得高深莫測。
韓陵上前幾步,一膝跪下。
“主上。”
“你找朕可有要事?”李隆基緩緩轉過頭來,臉上喜怒難測。
韓陵恭敬道:“主上,在下是有一事相求。此事對於我們的計劃成敗與否,至關重要。”
李隆基深深地審視了他一眼,雙手挽後,一副高高在上之姿,道:“說吧。”
“懇請主上肯撤去陳如風的罪名。”
“嗯?”李隆基雙眼眯起,也不說答應與否,他知韓陵自會述出理由。
“只有如此,天風幫方能避免覆滅之險。”韓陵說道。
李隆基一捋鬍鬚,奇道:“天風幫覆滅,於我們來說莫非是壞事?”
韓陵似乎早已擬好說詞,不假思索地道:“若天風幫真的覆滅,但它的殘餘勢力依然會被各大幫派瓜分,到時候江湖的力量不見會減弱多少。但若能保住天風幫,讓他們戰個你死我活,這樣就能大大打擊他們的勢力。而且這一次天風幫將會是作困獸之鬥,殊死反撲,恐怕牽連進去的將會是大半個江湖幫派。”
李隆基聽韓陵說得頭頭是道,卻仍舊沒有點頭,只是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似是需要時間考慮。
韓陵見李隆基遲遲未作迴應,不禁道:“主上,陳如風確實是這個計劃之中的關鍵,我們切不可只顧眼前蠅頭小利……”
李隆基見韓陵連番勸說,便反問道:“話雖如此,但陳如風的確是曾經闖進相府,幾欲加害丞相,此事若就此罷休,朕亦難以跟百官交代!”
那一夜韓陵曾去至現場,對當時情形也有幾分瞭解,不慌不忙道:“當時正值天色昏黑,難以辨清其相貌,不能就此斷定是陳如風所爲。此事疑點重重,加之丞相也安然無恙,皇上若提出不再追究此事,怕百官亦無異議。”
李隆基沉吟片刻,還不敢妄下決定,先問清楚韓陵道:“你真的有把握,可以令他們兩敗俱傷?”
“在下敢擔保,只要能將陳如風的罪名消去,整個江湖必定元氣大傷。”韓陵頷首道。
李隆基始終是將信將疑,閉目冥思片刻,睜開眼來道:“既然如此,朕明日就昭告天下,陳如風不再是戴罪之身。”
“主上聖明!”韓陵恭敬地道。
踏出房門的那一瞬,涼風拂過頭頂。
“哎呦,我們的韓隱士好久不見,也不知道跟那些江湖朋友廝混得如何了?”
韓陵順着這把冷嘲熱諷的聲音往上望去,一個短髮少年正冷冷地彎起嘴角,不懷好意地望着他。
“凡清,若你有什麼不滿的儘管說出來,不要在這裡指桑罵槐的。”韓陵縱身躍上屋頂,立到徐凡清身旁。
徐凡清輕輕撥弄了一下自己額上的髮絲,高深一笑,“方纔你跟主上的對話,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那又如何?”韓陵有點不耐煩地問。
“我看得出,你是想保住那個陳如風罷了。”徐凡清笑着站了起來,在屋頂上踱起步來,又驀地轉過頭來瞪着韓陵,“怎麼樣?真的將人家當成兄弟了?”
韓陵面不改容,“我的理由方纔已跟主上陳述得一清二楚,無必要再跟你多費脣舌。”
“哎呦呦,”徐凡清砸了幾下嘴巴,“韓隱士該不會是心虛吧?連眼都不敢正視我?”
韓陵雙目寒光頓放,像驀然射出的兩支利箭般指向徐凡清。
他破顏一笑,道:“凡清,莫非是你太久沒有跟我交手技癢,故此來激我?”
徐凡清神情一斂,似乎被說到痛處,冷哼了一聲,自知不是韓陵的對手,道:“你堂堂武學奇才,我又豈敢與你動手呢?不過,還望你不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韓某時刻謹記,不需你提醒。還有,韓某對主上永遠忠心不二,若果你想借什麼來挑撥是非的話,便不要怪韓某手段毒辣了。”韓陵雖是在笑,語氣卻利若尖刀。
徐凡清縱使受着**裸的威脅,卻不好發作,只得一甩袖子,故作胸襟廣闊道:“好,韓隱士你儘管放心去辦好自己的事,我繼續去遊我的山,玩我的水,再也不來打擾你好了。”話畢,他便御起身形,如疾電般消失在韓陵的眼前。
韓陵獨自站於屋頂,望着徐凡清的身影漸漸消失,不屑地哼了一聲,纔將目光掃向了仙來客棧的所在之處。
與此同時,相府之中也同樣不平靜。
李林甫幾乎氣得炸開鍋來,偏偏卻無處可發泄。
他雙手懊惱地抓着自己的腦袋,渾身不住地顫抖,兩隻眼被怒火燒得通紅,牙關咬得快要崩開,嘴裡不斷地念叨着一個人名:“陳如風……陳如風……”
田一山瑟瑟縮縮地立在書房門口不敢進去,想出言安慰,卻生怕惹火燒身,只得在那裡怯怯地看着李林甫。
自葉之杭身歿消息被人帶回來後,李林甫就一直是現在這般狀態。
這也很難怪,指證霹家莊不成,還要將府內第一高手賠進去,李林甫還是頭一次吃了那麼大的虧。
更加難以想象在明日他上朝之時聽得皇上撤去陳如風罪名之時,會是有什麼反應和臉色。
陡然,李林甫雙手一下子緊握住,雙目如兩把入鞘之劍,鋒芒不出而露。
他似乎在內心以某種方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一山。”李林甫沉聲叫道,田一山眼睛惶恐一睜,好像聽到了一隻老虎在呼喚自己一般。
“老……老爺,小的在。”田一山可不敢在這個風頭火勢之時拂逆李林甫,哪怕是送羊入虎口都要過去,雙腿發着抖走到李林甫身旁,垂首恭聽。
李林甫眼如噴火,聲音卻出奇地鎮靜,“你替我召集所有府客,去找一個人來見我。”
“傳我的話,我要跟他做一樁交易,是關於陳如風的,告訴他絕對是有賺無賠。”李林甫像是在陣陣低吼,讓田一山不寒而慄。
交待完畢,田一山匆匆退下。
李林甫站了起來,雙拳緊握,冷觀窗外夜闌。
“陳如風……我要你一盤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