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日去麟趾宮旁敲側擊了一番,想必皇后也會有所收斂。這些話朕不便對玉兒講,待以後你可尋個機會告訴她,朕的心裡都清楚,總有一天……總有那麼一天……”他走到門口,目光深沉如秋水,凝視着滿地銀雪喃喃自語道。
李娥姿走過來,也望着漫天飛雪輕聲說:“是啊,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冬日白雪下的宮闈肅穆莊嚴,冰冷蕭條。許多事情秘而不宣,卻在慢慢演變。
宇文邕的旁敲側擊不但沒有叫阿史那玉兒心生忌憚,反倒更是覺得薩玉兒背地裡嚼舌根,厭惡憎恨之情更添幾分。入宮這些日子,各色人羣的關係親疏,她也基本摸清了,宮裡誰不知道李娥姿、庫汗銀瓶、薩玉兒和芳苓是極親密之交,如今薩玉兒聖寵優渥,庫汗銀瓶和李娥姿又都有皇子作爲依靠,這些都是阿史那玉兒不得不忌憚的條件。
唯獨芳苓,出身卑微,品級又低,她也曾聽說芳苓是薩玉兒帶入將軍府嫁給宇文邕的,如此看來,如果芳苓出了事,薩玉兒也必定不會好過。
“我只要她難過,哪怕讓我這樣看着,心裡也覺得舒坦。”阿史那玉兒手捏着酒杯自言笑道。
“公主有何良策?”萃奴走過來低聲詢問。
“你可還記得,那次我們在假山羣后邊碰見的一幕?”
萃奴回想一刻,幡然醒悟般笑道:“記得,公主的意思是……”
“當時我還不大瞭解,爲什麼她會和殿前都點檢偷偷在那麼隱蔽的地方交談,當時還說什麼玉兒寒冰和玉佩之類的。可見,這個芳苓對薩玉兒也不是那樣交心的,我還以爲她們幾人的感情堅不可摧呢。”她放下酒杯起身,走到院子裡望着耀眼的陽光鋪灑在積雪之上,那景色如此美妙,不禁微笑。
聽到富貴氣喘吁吁來報時,薩玉兒正倚在軟榻上哄着懷裡的贇兒睡覺。那孩子自從和李娥姿分開,性格愈發沉悶不愛出聲,見了宇文邕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不住得往薩玉兒身後躲。
她輕輕撫摸熟睡的他的頭,心中絞痛,不知他們母子還要多久才能再相聚,母別子,子別母,白日無光哭聲苦。不由得,薩玉兒輕嘆一聲。
“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富貴匆匆忙忙跑進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正在內室整理牀榻的阿紫和秀娘連忙跑出來。
“富貴,有話慢慢說,當心驚了小皇子!”秀娘低聲喝道。
“這事兒不能慢,再慢就出亂子了!”富貴滿頭大汗急說道。
薩玉兒坐直身子,將懷中的贇兒遞給阿紫抱下去:“快說,出什麼事了!”
“是鳴玲宮的惠嬪娘娘,剛纔小林子匆忙跑來找奴才,說皇后正在鳴玲宮對惠嬪娘娘發難呢。”
“所爲何事?”薩玉兒急忙起身蹙眉問。
“聽說,惠嬪娘娘同南宮將軍深夜私會,被皇后撞個正着。”
“什麼!”薩玉兒驚呼着,整顆心懸到嗓子口,想起當初池塘水榭的事情,至今還心有餘悸,難道這次也是芳苓中了計?可是,芳苓的心思,她也略知一二,萬一這不是計,而是真的情不自禁,那該如何?
薩玉兒面色慘白坐在軟榻上,富貴急着道:“娘娘快想想辦法吧,小林子還在門口候着,此事可耽擱不得啊。”
“你別催娘娘,如今必要有個萬全的法子才行啊,否則即便是娘娘去了也恐怕是於事無補。”秀娘說着又轉身對薩玉兒道:“娘娘,奴婢看還是讓小林子進來把事情從頭到尾再說一邊,我們也好有個應對的準備。”
“快叫他進來。”薩玉兒連忙點頭吩咐道。
據小林子所說,這晚芳苓遣走所有奴才,獨自一人來到肅章門口,不知去做什麼,等回來的時候皇后和皇上都跟了過來,隨行的還有南宮瑾,這時鳴玲宮的奴才們才得知此事。如今,皇后正在鳴玲宮欲治芳苓和南宮瑾的大罪,至於宇文邕還未表態。
他自然知道芳苓和南宮瑾的關係,也能理解二人私會,但他卻不相信,憑芳苓和南宮瑾二人的聰慧,怎會做出這樣愚蠢至極的事情來。
薩玉兒冥思一刻後吩咐小林子即刻回鳴玲宮探聽情況,而後便帶着秀娘趕往含仁殿去見太后。
衆人來到鳴玲宮時,這裡已經鬧得不可開交,阿史那玉兒端坐在宇文邕身旁,下面端端正正地跪着芳苓和南宮瑾,還有親眼所見二人在肅章門前見面說話的侍衛奴才。
“陛下,如今人證在此,您還是不相信此事的真僞嗎?”阿史那玉兒輕聲問道,目光在宇文邕的臉上游離。
“惠嬪,你說你深夜與南宮瑾相遇是偶然?”宇文邕低聲問,毫無語氣表情。
“是。”
“南宮瑾,你如何說?也是偶然嗎?”他又問。
“是。”
“真是笑話,孤男寡女大半夜的會跑到肅章門偶然相見?你們的藉口也太拙劣了。”阿史那玉兒嘲諷笑道。
宇文邕不滿地斜眼瞥她道:“此事也許是皇后太過緊張。” “陛下,話不能這麼說,雖然玉兒是突厥人,卻深諳三從四德之理,自從嫁給陛下也時時刻刻以宮中規矩約束自己,更清楚身爲皇后應當如何管理後宮之事,雖然今日之事本該臣妾自行解決,可是又涉及到外臣,臣妾就不得不請皇上出面主持公道了。”阿史那玉兒這番話可是想了好幾天才準備好的,如今說出來真有種出口氣的感覺,她笑望着宇文邕冷若冰霜的臉龐,期待着他下旨處死芳苓。
“太后娘娘駕到——”這一聲讓衆人的身子皆爲一顫。
“太后?”阿史那玉兒面上的笑意頓時隱退下去,心底燃氣一股莫名的恐懼之感來。
宇文邕帶着衆人連忙給疾步走進殿內的太后行禮:“兒臣恭請母后聖安,不知母后深夜到此所爲何事?”
薩玉兒攙扶着太后端坐在上位,自己則立於旁側,阿史那玉兒心底怒不可遏地望着薩玉兒,心知太后來此必定是薩玉兒去搬的救兵,她倒要看看,太后會使出什麼法子來救出芳苓和南宮瑾。
“哀家自然是來救人的,總不能讓皇帝平白的誤會了賢妻良臣!”太后怒氣喝道:“好在哀家來得及時,否則皇帝可要錯殺好人了。”
宇文邕聽太后這樣說,心知此時必有轉機,心底頓時一鬆笑道:“是是,兒臣魯莽,下回不敢了。”
“還想有下回!皇帝,難道你忘了,當初是如何昭告天下讚譽南宮將軍的嗎?今日的事情說來也怪哀家,原是前些時日哀家託南宮將軍去雲關山,將哀家撰寫的經文送過去交給了因大師,聽說昨日他從雲關山回來了,就想着叫他去含仁殿坐坐,問問了因大師的近況。可是想着南宮將軍必定公務纏身,總是爲了我這個老太婆的瑣事耽誤了正事,可就是哀家的錯了,今天晚上碰巧芳苓去我那裡送點心,陪哀家聊天聊得晚了,臨走時哀家突然想起這件事,索性命她替哀家跑個腿問問,因是不打緊的事情,哀家隨口叫她不必聲張,免得叫人聽去會說我老婆子閒事太多,沒想到這孩子倒是把這話記得真切,就連你們問都不敢說。”太后笑意盈盈地將這尷尬局面化解,如今有太后做保,此事自然平息了。她走下椅子親自將芳苓和南宮瑾攙扶起來,祥和地拍拍芳苓的手道:“是哀家考慮不周,叫你受委屈了。”
芳苓心底極爲震驚,她深知這一切必定是薩玉兒從中周旋而來的轉機,故而低頭抹淚,故作委屈狀配合這場好戲。
“既是這樣,那麼誤會也就解除了,皇后還有何疑問嗎?”宇文邕冷聲問呆若木雞的阿史那玉兒道。
她怔怔搖頭,想着此刻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如今恐怕宇文邕對自己的印象更是糟糕,便急忙解釋:“皇上,其實臣妾……”
“好了,不必多說,母后從含仁殿趕來必定辛苦,兒臣送您回宮。”語畢,宇文邕親自攙扶太后離去,臨行前同薩玉兒目光交匯,眼神中充滿了許多複雜的神情。
薩玉兒低着頭正欲離開,阿史那玉兒便攔住她的去路:“玉貴妃更深露中的這樣奔波,着實辛苦,想不到今天的事情會是這般結果,玉貴妃可真是聰慧過人啊,本宮自嘆不如。”
薩玉兒淺笑道:“妾不知皇后娘娘在說什麼,太后今日說想念贇兒,妾便帶着孩子去探望她老人家,在含仁殿聽說此事,太后便執意要過來將誤會解釋清楚,免得冤枉了好人,妾也只不過是聽從太后安排罷了。皇后娘娘若無其他吩咐,妾先行告退,贇兒還等着妾去哄他睡覺呢。”
“你!”阿史那玉兒氣急敗壞地望着薩玉兒離去的背影,她堂堂突厥公主何時受過這等委屈。
南宮瑾也早已離去,芳苓走上前來輕笑對阿史那玉兒道:“皇后娘娘可是想在此處下榻安置?若是這樣,妾這就去準備,反正都是這個時辰了,陛下送完太后許是回正陽宮,或是弘聖宮,夜深路暗的,娘娘何苦再來回奔走了呢?”
“你少得意,是非曲直你的心裡清楚!不要以爲這次能僥倖逃脫就可以永遠相安無事,你最好好自爲之,別再讓我捉到什麼把柄,否則玉貴妃能保你一時,可保不了你一世!”語畢,阿史那玉兒怒髮衝冠地離去。
路上萃奴好說歹說,才攔住她給燕都修書訴苦,萃奴說若是可汗得知此事,必定心生掛念,千里迢迢又是鞭長莫及,只能乾着急,卻不能幫上什麼忙,再說這畢竟是後宮家事,並未涉及朝政,可汗也只能瞧着,不能干涉一二。
聽了這些,阿史那玉兒才悻悻放下筆,暗自流淚。本以爲這次可以通過打擊芳苓,從而給薩玉兒一點教訓,卻想不到太后都要親自出面幫他們,她無法理解這個深宮,弄不清楚這裡人與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不是該按照宮規辦事的嗎?可是首先破壞宮規的卻是那些立下規矩的人。
而此刻,宇文邕這蹙眉冷臉坐在軟榻上盯着站在面前的薩玉兒,他冷冷道:“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前兩天南宮瑾分明是出差辦公,去了雍州,太后爲何會說他去了雲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