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夏君少康做酒,酒成,其香氣直達天庭,引得天庭諸仙下凡共賀其美酒初成。傳說啊,那諸天仙子飲了少康的酒,那可是醉了三天三夜啊!”鐘太醫一拍大腿,對那傳說中的美酒無限神往。
“哦?”張蒿將鐘太醫的杯子添滿,故意問道“君主還有親自做酒的嗎?”
“當然有,”鐘太醫一看有人問到自己的強項,不覺又長了精神,接着說道“當年舜帝的女兒爲了取悅禹帝,便令自己的近侍儀狄釀出美酒奉獻給禹帝,這禹帝嚐了一口啊……”
鐘太醫眯着眼睛紅了臉,象是自己先品到了那美酒的味道一樣咂巴着嘴道“那個美味啊,回味綿長……怎麼一個醇香了得?然後,你猜怎麼着?”
“莫不是禹帝因此感動,從此更加愛舜帝的女兒了吧。”張蒿試探着問。
“非也……非也……”鐘太醫一摸鬍子搖頭嘆道“禹帝爲明君,飲下這美酒,只覺甘醇無比,是這世間難得的美味,因此斷言將來定然會有人因此美味而亡國,所以就不再親近帝女了。”
“哦,果然是賢君,見解獨道。”我也忍不住一嘆,轉爾向着鐘太醫道“太醫淵博,本宮受益非淺,請太醫不必拘禮,暢言暢飲便好。”
鐘太醫聞聽此言,向着我恭謹地一笑,道:“小人謝過夫人。”
張蒿一笑,再次執壺要把鐘太醫手裡的杯子添滿。
鐘太醫卻突然把手一擡,止了張蒿道:“如此佳釀,不可盡飲,留一些,留一些吧。”
我偷着瞥了鐘太醫一眼,卻看到他的喉頭明顯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明明就是剛嚥了一大口口水。
“無妨,”張蒿卻很大方,笑道“這罈美酒本就是……”
“先生說得有理!”我打斷張蒿道“佳釀不可一日盡飲,存一些吧。”
“諾。”張蒿一邊說,一邊將酒壺放下,又小心地封住了酒罈。
鐘太醫盯着那酒罈子又偷着嚥了口口水,卻也不動聲色,呆了一會兒,這才小聲道:“夫人盛情,今日請小人飲酒,小人實在心生感激,不知……”老先生的眼睛裡又浮過一絲小心翼翼來“不知小人有什麼可以爲夫人您效勞的?”
“當然有。”我笑了。
“請問夫人是爲了何事呢?”鐘太醫的神經明顯有些繃緊了。
“前番時日,本宮去見過太醫,本是看太醫頑皮有趣所以故作戲言,其實本宮那天去實在是另有目的的……”
“敢問夫人的目的是……”鐘太醫的臉都有些紅了,眼神裡那絲小心翼翼的戒備再加明顯了。
“求子!”我答的很是乾脆。
“求子?”鐘太醫對這個答案很是意外。
“對啊,就是爲了求子。”我笑了“正如先生所言,本宮得蒙聖寵數次,卻一直沒有身孕,之前的那一次……也是沒有。本宮心下着急,隨便由太醫院指派的醫官本宮也不放心,所以那天才故意微服到醫館去,想要親自爲自己尋得一名醫官,那天有幸遇到先生,方知先生醫術高明,所以本宮斗膽,想要懇請先生作本宮的醫官。不知道先生可否願意?”
聽了我這席話,鐘太醫明顯鬆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也自然多了。
想來剛纔他生怕我提出的要求是讓他去幫我給誰下個毒使個壞之類的。要知道宮裡這樣的事情可不止一件,宮裡的太醫有不少都是折在這種事情上。
想來他這麼多年來裝聾作啞也是因爲實在怕了這樣的麻煩。知道我現在的要求這麼簡單,他也總算是安心了。
低下頭略沉吟了一會兒,鐘太醫擡起頭來,正色道:“夫人,實不相瞞,我上次爲夫人把脈就已經看出,夫人您眼前的體質要有身孕的確是有些困難。”
“哦?願聞其詳。”儘管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看到他能這麼直白地說出這些話來,還是讓我有些意外。
“夫人之前是不是吃過一些寒涼之物?”
“有過,”我答道“本宮之前貪食一種點心,後來聽說這些點心裡面有幾味藥物對女子的身體不太好,便沒有再吃了。”
“嗯。”鐘太醫拈鬚微一頷首道“請問夫人是幾時不再吃這些寒冷之物的呢?”
我低頭想了半晌,道:“大約一兩個月之前吧。”
“哦。”鐘太醫的神色一黯“其實還是有些難辦的,夫人的體質本是極好的,但是從您的脈象上來看,您吃那些東西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對夫人的身子損傷還着實不小。”
鐘太醫沉思了一會兒,這才象是下了大決心一樣擡起頭來,正色對我說道:“夫人您近一兩年之內是不可能懷上孩子的。”
我的表情依然十分冷靜:“那麼以後呢?”
鐘太醫用力抿了抿嘴脣,慢悠悠地說了一句:“臣只能是盡力而爲。”
張蒿的神情一黯,似乎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
我卻對着鐘太醫微微一笑:“有您這句話,本宮就放心了。”
我向着張蒿一伸手,張蒿微微一怔,馬上從懷裡掏出幾個銅板來放到我的掌心,我將那幾個銅板恭敬地放到鐘太醫面前道:“七文?”
鐘太醫一怔,忍不住拈鬚一笑道:“對,就是七文?”
我也笑了:“是櫃上嗎?”
“不!”鐘太醫把手一擺,將那七文錢轉手納入袖中,哈哈笑道“這一次,是歸老夫了。”
我與張蒿一起大笑起來。
春雨漸停,恭送鐘太醫回了住處,我輕步上輦,一路上我都看到張蒿若有所思,我猜他肯定是有話問我。
果然一進了寢宮,張蒿一幫我脫下身上的袍子,就忍不住問道:“夫人,我們已經從漓妃的奶孃口中知道當年他曾經爲漓妃把過脈,而且那個親自照顧漓妃身孕的醫官又與他交往甚厚,爲何您不直接問他啊?”
“當年照顧漓妃的醫官有不少,對嗎?”我接了他遞過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手。
“對。”
“那幾個人能找到嗎?”我對着鏡子去取自己的耳環。
“有的已經出了宮,還有幾個說是隨軍出征之後就下落不明瞭。”張蒿一邊回答,一邊執了把梳子幫我梳頭。
“是啊,眼前還就他是個線索,要是連他這根線都斷了,咱們就真是什麼線索也沒有了,所以說,得先慢慢給他拉關係,這個老狐狸一旦起了疑,他就繼續裝瘋賣傻,咱們啊,還真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張蒿搖着頭就笑了:“這個鍾醫官啊,還真是有趣。”
我由張蒿梳通了頭髮,又轉身坐在榻上“這位鐘太醫骨子裡面老到得很,他不想說的話一句都不會說的。我們就這麼一罈猴兒酒就想套出人家的話來,人家纔不上當呢……不過今天還好,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裝聾。”
張蒿也笑了:“是啊,今天這老爺子耳力倒是還好。”
“你看着吧,明天一大早他肯定聾得比以前更厲害。”我一邊說也忍不住笑。
張蒿一邊笑,一邊打水幫我洗漱。
“陛下今晚在哪兒?”我問道。
“宮裡將進了幾個美人……怕是今晚陛下又去了幾位新人那裡了吧。”
“哦,知道了。”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下突然有一絲慶幸,幸虧我的孩子不會在這個時節到來,不然的話……
這天晚上我作了一個夢,夢裡我拉着個和嬴政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哭天抹淚地四處亂晃悠,見人就問:“你們看見我們家孩子他爹了嗎?就是和這小子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我這都快半年沒有見着他了。”
突然背後有人一聲冷笑,回頭一看,只見夏嬰懷裡也抱着個孩子,冷哼一聲道:“行了,您就別費事了,我這孩子都半歲了,老孃都快一年沒有見着他爹了,這孩子自打出生,就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叫作‘爹’的東西,你這才半年,知足吧!”
我被她唬了一跳,正想再開口,卻見虢良人手裡牽着一個小姑娘,一頭撲在地上捫着胸口大號道:“蒼天啊!四年了!四年了!孩子他爹,你好歹露個面啊,這孩子都兩歲了,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呢。”
我盯着那小姑娘看了好幾眼,這個孩子都兩歲了,這孩子她娘和她爹四年都沒見面了……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太對?我讀書少,您可別騙我。
一旁的夏嬰瞥了虢良人一眼,更不樂意了,把懷裡的孩子往地上一放,冷笑道:“啊喲喂,您可別哭死在這兒吧,您打量打量,就算您一口氣上不來,直接死在這地上,你那孩子他爹就能多看你一眼了?切,不是我說,咱們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你上後宮打聽打聽去!哪個孩子見過他爹啊?”
夏嬰一邊說一邊不耐煩地將手一揮,我們順着她的目光往後一看。天啊,面前全是孩子,高高低低,密密麻麻,有胖有瘦,有男有女,有的十幾歲,有的還在襁褓裡,有兩個眼看着那鬍子都快長出來了。見我們回頭看去。幾百個孩子一齊放聲大哭道:“爹啊……你在哪裡?”
我撫着胸口差點崩潰,一回頭看到遠處嬴政正在一大堆美女的簇擁下慢慢走來,他身邊那些新面孔我一個都不認識,身後的孩子們已經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一邊大喊着“爹啊,你看看我!”一邊向着他的方向擠,而我手裡牽的這一個也是不顧一切地就往前衝。猛然從夢中驚醒,嚇得枕頭都被汗溼了。
感謝老天,眼前不會有孩子……我真是太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