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上午,乘江河書記去長寧開會期間,寧致遠將許凡叫到辦公室。待他坐下後,從抽屜裡拿出一包煙丟過去。寧致遠是個注重細節的人,知道幹秘書工作的小愛好就是抽點菸。許凡笑得像朵花兒般,嘴裡嘖嘖有聲,抽出一支遞過去,恭敬地躬身點火,然後自己點燃美美抽了一口。
閒聊一會兒後,兩人才開始進入正題。寧致遠以商量口吻說,不去市委組織部如何?許凡一怔,然後笑着說,您建議的噠。他也笑起來,吐出煙霧,緩緩說,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會來坐這個辦公室啊。許凡馬上明其意,正色道,老領導您需要我就留下。他滿意地說,任縣委辦常務副主任如何?許凡撓撓頭,心裡清楚這位置和局行長差不多,且排名靠前。
思索一會兒,許凡笑道,做得不好的地方您批評。寧致遠抿嘴說,商量,一起商量,反正都是老搭檔了,一般的事你定了便是。許凡小聲問道,永江副書記還管辦公室不?他悠悠地回道,開發區那塊夠他忙乎的了,江書記意思讓他脫手去幹。許凡滿意地笑着,舉舉手中的那包煙,腳步輕快地走出了辦公室。
他拿起話筒,用座機撥通趙東電話,聽那邊傳來應答聲,便說,趙局長,在忙嗎?趙東稀裡糊塗的,問道,請問您哪位?他嚴肅地回道,寧致遠。趙東哈哈大笑,然後說,哎呀,我都沒聽出聲音來呢。他笑着說,聽說你局辦公室有個叫簡雲天的小夥子,怎麼樣?趙東回道,優秀呢,以前教書的,三年前考起公務員,是個寫手,發表很多詩歌呢。他說,讓他交個簡歷過來。趙東馬上應下來。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看着遠處高低錯落的樓房,思緒逐漸飄遠。曾經趙坤鵬書記說過,只有站在更高平臺,才能更好地爲老百姓做些事。如今,在這個大內總管位置近水樓臺先得月,擁有更多更廣資源,是時候思考一些新東西了。
這時,許凡抱着一疊材料件進來,說道,寧常委,這些是江書記來之後一些會議講話,供你參閱。他點點頭說,放這裡吧,我慢慢看,要吃準吃透江書記執政思路呢。許凡笑着說,根據我的體會,江書記講話更實在,闡述同樣事情方書記更書面化些。他笑笑,然後說,今天晚上我請辦公室所有同志,你通知一下,有些新面孔我都不認識了吶。
許凡笑着說,您客氣了,應該我們主動請您纔對。他回道,秘書都很辛苦,好在大家年輕,今晚大家就敞開喝。許凡一邊應着一邊走回辦公室。
寧致遠醉醺醺地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十點過了。縣委辦一幫小夥子,興奮得像些孩子,敬酒詞還未說一半,大家便紛紛乾了杯。他也受此感染,基本是來者不拒。到百威歌城唱歌的時候,他也乘着酒興唱了幾曲。酒精是幫助打開嗓子的良藥,大家都超水平發揮,氣氛分外熱烈和諧。寧致遠提前離開,吩咐許凡繼續讓大家暢快發泄,平時加班加點也太過於辛苦。
下半夜,他突然醒過來,感到口渴,便翻身起來,才發現衣服都沒脫。坐在客廳等着水開,這時他的大腦完全清醒,甚至比喝酒前還清醒。回憶起昨晚像小夥子般拼酒,不由得有些想笑。見水開了,就起身拿起杯子,打開冰箱夾了幾塊生檸檬,胡古月說檸檬泡開水解酒呢。
喝着酸酸甜甜的檸檬水,心裡想着過去喝多了都是薛韻詩照顧自己,突然發現自己內心還是很想念她的。他猶豫着拿出手機,想打電話過去,撥起那熟悉的數字,然後又刪除,如此反覆幾次,他便放棄了,起身回到臥室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寧致遠步行走進縣委大院,走道兩旁花壇裡的矮冬青長得參差不齊的,似乎有些時間未修剪,轉角居然還放置着三個高大的藍色垃圾桶,裝滿垃圾,地上還散放着一大堆白色塑料袋裝着的垃圾,有些臭味。以前自己任縣委辦常務副主任期間分管後勤的是老懞,一年前年齡到點便換作鄧輝,這傢伙怕是以前任鄉長習慣於不管這些小事。
坐在辦公室,他讓人喊來鄧輝。鄧輝個子偏矮,一臉絡腮鬍,總愛笑,牙齒卻黝黑,走進辦公室便笑着開始遞煙。寧致遠接過煙,指指班前椅,待他坐定後,說道,機關大院環境不大理想,一些設施也年久失修了,花花草草亂七八糟的,你下來拿個方案。鄧輝連連點頭,慣常笑容讓人彷彿覺得他非常開心。但寧致遠知道他未必開心,這是自己任常委以來安排的第一件事,誰都會猜測是不是燒的第一把火。
鄧輝出門後,寧致遠便開始收拾公文包,準備隨書記參加全縣森林防火工作會。臨出門時,辦公室人員送來一件市委書記批示件,他翻閱一遍,然後簽上字,讓儘快送到書記手上。
坐上主席臺,他拿出筆記本,然後坐正身子,望着臺下黑壓壓人頭,心裡多少有些激動。從臺下到這臺上,不知多少人在嚮往,原來這是一覽衆山小啊。他也知道,坐在這個位置很不自由,即使鼻子發癢也是不能輕易去撓的,下面上百雙眼睛看着呢,否則會後就會成爲大街小巷的話題。
分管安全工作的副縣長饒春明照着稿子讀,費了不少時間。他轉頭看了看江河,發現書記皺着眉,薛家駒卻一直在批閱文件,主持人施晚晴倒是坐正身子,一臉嚴肅望着會場。
待薛家駒開始講話時,他感覺腰有些痠痛,很想扭幾扭,但不得不剋制住,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擡頭看着會場那些或熟識或陌生面孔一一記在心頭。
終於,江河作了最後講話,會場上響起熱烈掌聲。隨着施晚晴宣佈散會,他便站起來收拾筆記本,旁邊幾位卻大踏步走出去了,後面秘書匆匆上來收拾筆記本與茶杯。他笑了笑,拉拉外衣,提着公文包昂頭走出會場。
回到辦公室,桌上擺放着鄧輝送來的機關大院環境整治方案。他大致瀏覽一遍,心裡有些不舒服起來。這方案不僅粗疏,而且資金預算近八十萬。整治環境,又不是翻新,明顯偏離了自己的初衷。
他原想將鄧輝叫來親自交待,但轉念提筆作了批示,大意是以修整環境爲主,不要大動干戈。簽完字,準備放進文件夾,想想又加上一句話,務必注重節約。
下午上班,上樓時遇見江河書記,便隨着往上面走。江河見他往走廊反向自己辦公室走,便說,致遠,你來一下。他趕緊折身跟上,隨書記來到辦公室。
江河開門見山地說,一週前我安排了機關作風整頓活動,有一些改觀,但我覺得還不深入,效果也未實現預期,你來牽頭在加大力度推一推,我的建議是樹立一批典型,更要曝光一批反面典型,通過一段時間集中整治,進一步提高全縣機關作風效能,爲推動嶽州加快發展提供堅強保障。
一把手說“建議”,別當真,其實是“安排”!寧致遠趕緊回到辦公室,召集縣委辦、縣政F辦督查室商量如何縱深推進效能大提升集中整治行動。
聽取了縣效能辦公室肖主任彙報,他讓大家發表各自建議意見。江河書記初來嶽州不久,在施政綱領即將出臺之前搞這次效能作風整治,理應是治理嶽州系列措施之一,這必須抓好。華主任建議搞次暗訪行動,組織縣電視臺參與,對機關作風進行實錄,正反典型再梳理再甄別,這也許能比較客觀地找到江河書記說的典型。寧致遠笑着同意了,讓李主任庚及準備前期工作,從明天就開始暗訪活動。
回到辦公室,趙東帶着一個小夥子已經等候多時。他笑着說,趙局長這麼忙還親自來啊?趙東正色地說,完成寧常委交辦工作是大事呢。他對年輕小夥子說,你就是小簡吧?簡雲天紅着臉,露出羞赧笑容說,寧常委好,我是教育局辦公室簡雲天。
寧致遠呵呵地笑着說,二位請坐吧。趙東將一摞材料遞過來,他接過翻看了一下,原來是簡雲天的簡歷,附着簡雲天近期撰寫的材料,後面還有複印着的不少的報刊雜誌上發表的詩詞,不由得點頭讚許說,小簡不錯呢。這時,鄧輝在門口露了個頭,便讓到一邊去了。
趙東見有人來訪,便帶着簡雲天告辭。送到門口,寧致遠小聲道,東子,可以考慮動動了,如果去長寧,我也可以想辦法,如果不去,就去局行或者鄉鎮。趙東點點頭,說下來跟王慧商量再說。
送走趙東,他向站在走廊上的鄧輝招招手。鄧輝便保持慣常笑容隨後走進來,雙手遞上手中材料。他順手遞過來一支菸,然後接過材料看起來。半晌,他擡起頭說,我再看考慮一下,你先去忙。鄧輝笑着回道,讓寧常委費心了。
看着鄧輝離去背影,他心裡火氣有些升騰,這方案只是應付性地修改一下又送來了,這就是態度問題。這負責後勤的副主任崗位可是肥缺,自主權很大,但這麼應付自己,恐怕不適合的。
他讓許凡來到辦公室,交待了兩個事情。一件事是親自組織研究機關大院環境整治方案,另外一件事是儘快考察縣教育局辦公室簡雲天。說完,笑着說,你現在是常務哈,可要把大小事都要抓緊管住呢。
許凡回到辦公室,看了看方案,生氣地對鄧輝說,這不是糊弄領導麼,你是真不瞭解寧常委啊。鄧輝吐着菸圈小聲地說,以前領導都不會管這麼細緻的。許凡瞪着眼說,收起小算盤吧,估計再有下次,我可保不住你。鄧輝便焉啾啾地拿着材料出了辦公室。
時間不早了,江河書記還沒回辦公室。看看領導日程表,今晚也沒接待安排,自己提起包,慢慢向哥哥寧秋水家走去。
第二天早上,他見辦公室打掃得乾淨整潔,正在思忖間,許凡帶着簡雲天走進來,報告說,寧常委,我已經與縣教育局商量好了,雲天今天就來上班,手續隨後就辦。他笑了笑,對有些拘謹的簡雲天說,行吧,多跟許凡主任學習。許凡笑着說,一起爲寧常委服務呢。說完,就回辦公室去了。
寧致遠指指班前椅,笑着說,坐吧,小簡。簡雲天知道領導要跟自己談話,趕緊用半邊屁股挨着椅子,坐正身子,凝神靜氣傾聽。
他微笑着說,我看了你的材料和詩稿,小簡文筆不錯呢!簡雲天露出雪白牙齒,笑着回道,以後我會多努力,做得不好的地方,請寧常委批評。
寧致遠說,具體事務許凡主任會告訴你的,有這麼三條你要記住,一是我參加縣上會議你不用給我提包端茶杯,二是瞭解到什麼情況不管好與不好可彙報給我參考,三是爲人處事必須低調。簡雲天趕緊表態說,一定謹記您的指示。他把簡歷材料遞過去,笑着說,去忙吧。
簡雲天雙手接過材料,輕腳輕手地出去。看着他背影,寧致遠心裡嘆息,又一個詩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