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索三爺下山時把裡四樑的人馬,和自己手下的崽子都帶走了。舒六爺是翻垛的①,索三爺下山,他從來都不離左右。苗四爺是炮頭②,每次有危險活動的時候,都要帶上他。曹八爺是糧臺③,下山超過兩天他就得跟去。青山寨一般都是二掌櫃的和外四樑留守。每次索三爺回山寨都有人下山接應,報告山寨裡的情況。
孟清明第一次在青山寨自己住的屋子以外的地方吃的飯。到不是他等索三爺了,是索三爺在晚飯時間之前就回來了。還從山下帶了一個人。
晚飯前孟清明坐在炕檐兒上,手裡端着本書,眼睛盯在書上,耳朵聽着窗外,楞是一行字也沒看進去。因爲一柱香之前就聽見外面報信兒喊號兒的崽子喊:“大當家的回來了!”
“咣噹!”一聲門響,孟清明不用擡頭,進他這屋不敲門的只有一個人。索三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很累的樣子。孟清明皺了一下眉:人塊頭兒一大,好象幹什麼都能弄出很大的聲響。
“書還合你的意嗎?”
“還行。”
“以後自己去書房拿吧。”
孟清明爲了假裝自己在看書,翻了一頁。
“聽說你這幾天把青山寨都看了?”
“嗯。”
“你還打聽我的事了?”
孟清明擡起頭,“誰跟你說的?”
“這是我的地盤兒。”索三爺深陷的眼睛裡有些疲倦的神色,但依然有神。對視了一會兒,孟清明覺得自己的臉開始發熱,別過頭去。他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張很難讓人能輕易挪開目光的臉,那缺掉的半邊眉毛,不但沒破了他的像,反倒更增添了幾分爺們兒氣概。
索三爺拿掉孟清明的書,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用不容置疑語氣說:“跟我去吃飯。”
晚飯是在之前小地瓜說的那個“招待客人的地方”吃的。一個長條大桌子,大盆大盆的肉,大碗大碗的酒,和孟清明想象中的土匪窩子吃飯沒什麼兩樣,一點創意也沒有。讓孟清明意外的是,索三爺沒讓他坐自己身邊。
剛進屋的時候孟清明低眉順眼地跟在索三爺後面,到不是他想這樣,他只是想時時刻刻都表現得很順從,讓每一個人都不再提防他。可經過舒六爺身邊時,索三爺使了個眼色,舒六爺就一把扯住孟清明,把他按在旁邊的位置上了。
坐在索三爺兩邊的是二掌櫃的劉風和從山下帶來的人,大家都叫他黃處長。黃處長下邊坐的是苗四爺。這個黃處長是普通百姓打扮,中等身量,沒有孟清明高,但身體強健。頭髮很短很整齊,五官端正,目光炯炯,腰板筆直,看着象個軍人。從索三爺的態度來看,他應該不是個一般的人物。索三爺時不常地把頭和黃處長靠到一處,然後兩人低聲說話,接着擡起頭和跟前的幾個人一起哈哈大笑。
整整一頓飯,索三爺沒往孟清明這兒看一眼。到是孟清明一直拿眼瞄着那幾個人,他很想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可一屋子的人都吵吵嚷嚷的,根本聽不清。最後只聽到幾個關鍵的詞,什麼“張大帥”“北京”“青山鎮”“埋伏”。孟清明納悶兒:爲什麼索三爺刻意讓自己離他這麼遠?是不想讓那個黃處長知道他們的關係?這個黃處長畢竟是山下的人,有沒有可能幫自己逃出去呢?
孟清明的胡思亂想被眼前一個戲劇性的畫面給打斷了。大夥兒差不多都酒足飯飽了,黃處長從懷裡掏出個鐵盒,拿出了一根紙菸。索三爺讓人把他的旱菸杆也拿來了,接着滿屋子的人都象約好了一樣從懷裡或背後拿出了煙桿。頃刻之間,屋子裡就雲霧繚繞了。孟清明被嗆得從屋裡跑了出來。
屋外的空氣冰冷又清爽。孟清明擡起頭,好大的一輪明月,比山下的大、比山下的亮。他忽然想起自己上來的那一天,自己真夠冒失的,聽人喊了聲大哥就朝索三爺衝了過來。不過要是自己會使槍,說不定仇已經報了。那樣的話自己現在會在哪裡,會做些什麼呢?他還真找不到答案。
“想什麼呢?”舒六爺出來了。
“六爺,沒什麼。”
“進屋吧,外面冷。”
“那個黃處長是什麼人?”
“他是省警務處處長。”
“這麼大的人物你們都請得動?”
“不是請的,是上面派他來的。”
“張大帥?”孟清明試探着問。舒六爺沒吭聲。
“有很重要的事情嗎?”
“你不需要知道的更多。黃鵬飛這個人做事不擇手段,你最好離他遠點。”
“那幹嘛還叫我過來?”
“大哥說以後吃飯、開會只要你願意都可以參加。”
聽了這句話孟清明非常惱火:他幾時問過我願不願意!
“我先回去了。”孟清明頭也不回地走了。馬上有一個崽子提着燈籠跟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有些黑話和東北文化可能會讓人看不懂,所以在每一章都做了註釋。涉及的不是很多,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註釋:①翻垛的:是土匪裡的軍師、參謀長。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行動前,他要占卜兇吉;遇險時,他要祈神庇佑。
②炮頭:是執法行刑的,他必須“管直”(槍法準),百發百中。在和敵人交鋒時,他能在
關鍵時刻一槍定奪大局。
③糧臺:管糧食、蔬菜的儲備、供應,到百姓家就食時,還要檢查該戶有無傳染病,食品是否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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