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發窘迫,顏一山擡眸,難掩愧疚,無力地說道:“陛下初登大寶,選妃在即,太后娘娘有意招雙兒入宮,可陛下……婉拒了,雙兒她,悶在房裡不吃不喝,足足一天了……顏兒啊,你們到底是姐妹,娥皇女英……千古美談,你……幫幫妹妹,勸勸陛下?”
呵……心底一陣苦笑,手心手背都是肉,竟是什麼叫這位父親偏心至此?搖搖頭,心底莫名悲涼,無言以對的悲涼,顏兒擡眸望一眼天頂,冷冷道:“娘這一輩子都輸給了她,輸了丈夫,輸了幸福,甚至輸了性命。如今她的女兒竟要走她的老路不成?我……不是娘,你叫他們母女趁早死了這條心。”說罷,扭頭便走。
“顏兒……”顏一山急跨一步,拽住女兒,噙着淚,急切道,“不是爹偏心,她的性子,我清楚得很,她認準的事,便是鬧翻了天,也是要辦到的啊。我怕,顏兒……爹是擔心你啊……”
“這是威脅我嗎?”扭頭望着這張爲焦慮扭曲的臉,顏兒微微啓脣,卻是苦苦一笑。
“我……顏兒啊……”
一甩手,脣角竟是澀澀的苦,一拂臉,方覺淚已淌了滿面,顏兒急急別過身,倔強道:“你明知她蛇蠍心腸,爲了榮華富貴,卻昧着良心爲她拋妻棄子。竟是爲了情嗎?還是……怕了她?你怕她,我可不怕。要殺要剮,我等着……要我與她的雙兒共事一夫?絕不!”
那襲白影拂袖決絕而去,顏一山老淚縱橫,無力地倚在了門上。
未央宮北角,枯樹黑鴉,時值晌午,卻依舊陰沉莫名。暑氣不散,蟬鳴聒噪,襯得“無緣閣”牌匾幾分瘮人。
哈哈哈哈……一聲狂笑驚得黑鴉飛竄。
“你個佞臣!”苻生抓着鐵柵死命晃盪,怒目圓睜,瞪着董榮吼道,“朕要殺了你!殺了你!”
“哈哈……”笑得癲狂,董榮攤開手,努努嘴,嘖嘖道,“淪爲階下囚還這般橫!我不過告訴你,你的貴妃是我的女人,你就這般受不了。嘖嘖……若我告訴你,你那如珠如寶的皇后如今躺在……苻堅懷裡,你該如何啊?哈哈……”
哐……鐵柵止住晃盪,渾身僵住般,苻生死死瞪着得意洋洋的面孔,臉色慘白。
“哼……”冷哼,嘴角眉梢盡是蔑意,董榮道,“我苦口婆心地勸你,你不聽,還……”
語氣驟然狠戾,“逼死了……她!妄想我還爲你賣命?呸,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爲她報仇!不不……我不殺你,等你看中秋大婚,等你喝她的喜酒,等你生不如死。哈哈……”
未央宮年幾,從不曾踏足壽安殿,時下,冥色漸濃,卻無人掌燈,空蕩蕩的殿莫名幽漆。杵在殿中央,茫然四顧,顏兒只覺得瘮人……
“來人……”
清柔聲音蕩上橫樑,激起幾縷迴音,孤清枯寂……卻無人應答。已等了小一個時辰,莫不是……心一慌,顏兒拎起裙角,碎步出殿。殿門口一襲身影一堵,嚇得顏兒驚退幾步。
老嬤嬤繃着臉,生硬地福了福,冷冷道:“太后娘娘吩咐,還請姑娘耐心候着,稍安勿躁。請……”
未央宮譙樓隱在幽漆夜幕中,幾點昏黃宮燈蒙着暑氣,卻泛着冷光。苟曼青呆呆地窩在一角,癡癡望着承明殿的燈火,點點燈火似浮在淚湖上歡騰跳躍,翩然起舞。
“嗚……”忍不住竟哭出了聲……
“哎……”沉悶的嘆息,沒有憐憫,唯有失望。
苟曼青急忙別過臉,草草拭了拭,碎步迎上前,福了福,柔怯道:“母后。”
冷冷望了一眼,苟太后幽幽踱至角落,憑欄瞥一眼承明殿,語氣冷凝,訓道:“哭什麼?這妃,堅兒還沒封呢。你便哭了起來,往後拿什麼母儀天下?”
癟嘴盡是委屈,苟曼青哽道:“母后,臣妾……不是善妒之人,只是顏顏她……”
“住口!”動了氣,苟太后壓着嗓子呵斥,“你該慶幸這宮裡頭還有她,堅兒心裡有她!”
木然,苟曼青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貴婦,似不曾相識的陌生。
“御史中丞梁平老、光祿大夫強汪、尚書呂婆樓……哪個不是朝中重臣?我們苟家有誰?論功行賞,這幾家的女兒哪個不該封妃?他們進了宮,生了子,你……我們苟家往哪裡站?顏顏,不過一個漢女,無權無勢,威脅不到苟家,有她鉗制那幾姓的妃子,你何樂不爲?啊?”
苟曼青睜大了眸子,顫顫道:“母后,她可是個厲害的主,我……”
“她……哀家自會調教!三足鼎立,最穩當。只要她爲你我所用,你的後位便能坐穩。你既沒能耐守住堅兒的心,沒她,還會有別人。你哭個什麼勁?”揪着媳婦的腕子拽了拽,苟太后揚手指指另一方,一處府邸燈火通明,冷冷道,“厲害的在那兒!”
遠遠幾點燈火蒙着淚光,淒冷莫名,苟曼青顫巍巍地被推搡着靠上了欄杆。
“瞧,苻法府上日日門庭若市。當日大殿上,他便有覬覦皇位之心。這千鈞一髮的時候,身爲皇后,不知爲夫分憂,卻吃這等乾醋。你叫哀家說你什麼好?”
“母后,法哥……東海公與陛下手足情深,斷不會——”苟曼青驚恐地求情,話未說完已被堵了回去。
“他可不是哀家生的!便是哀家生的,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到底懂不懂如何爲人妻?莫不是,苻法當年向你求過親,你心存不忍?”
“母后!”苟曼青急忙攀住婆婆的臂彎,淌着淚,道,“您冤枉媳婦了,臣妾……”
“好了。”聲線忽地一柔,苟太后斂眸,竟浮起一絲淺笑,撫撫媳婦的手,哄道,“哀家一時口快,你對堅兒的情意,哀家如何不知?只是,這苻法,你該聽哀家的……”說罷,湊近媳婦身前,悄聲耳語。
屈肘擱在扶手上打盹,手一滑,猛地驚醒,顏兒揉揉惺忪的眼,只是服了自己,深陷這般險境竟還睡得着,定睛一瞧,卻是驚得彈起。
主座上一紫一褐,端坐兩位貴婦。一位悠然抿着茶,脣邊雖噙着笑卻是拒人千里的淡漠,分明已微斂眸光,卻掩不住透骨的精明。瞧這頭飾,這眼神,便知她是這殿宇的主人。而另一位,掌着繡繃子輕撫,雖是穿金戴銀,神色卻甚爲謙卑,應是東海公苻法的生母王太妃。
王太妃原是苟太后的陪嫁丫頭,只因當年苟太后生下長女苻雅後,竟幾年不孕。府裡的姬妾個個虎視眈眈,生怕叫別人誕下長子,苟太后無奈下挑了王太妃做通房丫頭,於是便有了苻法……只是,這深夜,她如何會在宮裡?
“臣女叩見太后娘娘、太妃娘娘。”
擱下茶杯,瞥一眼身側,苟太后對着王太妃,打趣道:“哀家說什麼來着,就說這丫頭聰慧,一眼便能認出妹妹來。”
王太妃放下繡繃子,掩嘴恭順地一笑,道:“還是太后娘娘會看人。”
輕然一笑,苟太妃移眸,上上下下地將眼前女子打量一番……
如何經得住這般犀利的眼神?赤染雙頰,顏兒急急垂瞼,想當初見強太后,她也曾打量自己,卻絕不似眼下這般難耐。她果然厲害,眉眼間分明與苟南春有六七分相似,神情卻迥然不同。苟南春的精明狠戾,全寫在眉梢眼角,而她……卻是深不見底的幽沉。她深夜召見自己,竟爲何事?爲顏雙?
“呵呵,果然生得俊。”苟太后招招手,親暱地說道,“來,到哀家這兒來,讓哀家仔細瞧瞧,竟是怎樣一張俊臉,叫堅兒如此牽腸掛肚。”
雙頰發燙,顏兒緩緩踱近,莫名的心慌,這話聽似親厚,實則卻深埋怨氣。手一燙,竟被苟太后拉着坐在了身側,顏兒急忙謙恭地點頭,輕聲道:“臣女惶恐,不過蒲柳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