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罡將嶽之遙救出之後,兩人逃到傾城會府邸中一僻靜隱蔽處,時間緊迫,兩人只能短暫地相會。鍾罡道:“我還得去應付那老頭子,天亮之前你自己藏好,要是再被捉了去,我可就當你死了。”他道這話時,前二句還是一臉正色,但講到最後一句時,他故意戲謔地道。嶽之遙舉起拳頭,斬釘截鐵地道:“臭小子,你可別小看我,本姑娘我現在算是活明白了!”話剛說完,她肚子卻叫了一聲,惹得鍾罡忍俊不禁,但他笑歸笑,還是不忘拿出早已放在懷中的幾個包子,它們全都用乾淨的紙包着,鍾罡拿出來的時候還溫熱着。
嶽之遙看到包子,眼睛一亮,但她不好意思做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故意嘟囔道:“這包子一直被你放在胸前還讓我吃吶,想想都沒了胃口。”鍾罡笑了笑,道:“不想吃也沒關係。”捧着包子的手輕輕一抖,從裡面掉出了一個白胖的包子,他作勢要抖出第二個,嶽之遙一把搶過來緊張地捏住手裡,急壞了大聲道:“哪有你這麼糟蹋糧食的,你不是人!”結果被鍾罡一巴掌拍在腦門上,他小聲喝道:“小聲點,笨蛋!”
嶽之遙紅着眼睛,一面緊盯着鍾罡生怕他來搶回包子,一面咬下一大口包子,當她吃到豬肉餡的時候,瞬間竟然滾出兩顆碩大的淚珠,差點就哭了起來,她嗚咽道:“我以爲我這輩子再也吃不到肉包子了,我好喜歡吃肉包子。”看到她的傻樣,鍾罡心裡覺得可憐又可笑,他道:“我猜你要是還活着肯定餓了好多天,所以給你帶了很多肉包子,果然我沒估計錯啊。”嶽之遙嚥下包子抹了把淚,道:“我也忒沒用,竟然弄成今天這落魄樣,可不能再有第二次啦。”鍾罡再次正色道:“所以,今晚上你一定不要再出什麼亂子,天亮時我再來跟你碰頭。”
話分兩頭,鍾罡離開後,迅速褪下夜行衣,換上了常芳院的行頭,喚醒了被他迷昏的那位官員。“程大人,晚宴過後您酒醉了一直睡到現在,賞玉會就要開始了。”他端着燭光坐於牀畔,燭火照映他清秀細膩的容顏,那程大人看得心醉,恍然若夢,簡直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更加動人。他吃吃應聲,由鍾罡攙扶起來,也許是那醉藥的關係,他仍舊迷迷糊糊兩腿發軟。
傾城會的賞玉大會開在夜間,地點位於傾城會的城樓頂端,在那裡不僅將全城的美景盡收眼底,還能一覽浩瀚無垠的銀河,敢於將玉器陳設於此與衆人欣賞,意在向世人宣告,他傾城會的玉璨若繁星。
鍾罡隨程大人入席,他眼神立刻將傾城會的座上客都掃了一遍,其中多數是城中知名的官商,僅有幾個生面孔,但也衣着華貴盡顯氣派,他們言行低調,只是自顧自地斟酒,鮮少與旁人交流,所坐的位置也距離主人席較遠。
待到諸位客人都坐定後,才聽到傾城會家僕通報,傾城會第七代代家主長孫旻強入席。代家主?鍾罡以爲自己耳朵聽錯,但聽到衆人都問候他代家主好時,才確信。他佯裝好奇地悄聲問程大人,熟料程大人這樣回答:“傾城會第七代家主原是前代家主和側室所生的次子,但十五年前的一天突然失蹤了,傾城會派出所有手下也找不着他,於是就有這個正室生的長子做了代家主。”鍾罡道:“那長孫大人,爲何不自己做了家主,何必在名號前加上個代字?”程大人答道:“長孫家的家規,同一代只能選定一位繼承人,若此人亡故,同代人坐上他的位子也只能算是代家主。”鍾罡柔順地一點頭,雖想多問,但見那長孫旻強正向客席走來一一敬酒,就只好作罷。他偷偷打量那長孫旻強,看上去已到不惑之年,但儀表堂堂,舉手投足間頗具貴氣,對待賓客毫無半點囂張跋扈之氣,心下對他略爲讚許。
嶽之遙藏匿於暗室中不覺已過數時辰,此刻她正倚牆淺睡,鍾罡給她的包子還剩一個豆沙餡的,捨不得吃拿在手裡。恍惚間她聽到開門聲,立即驚醒,定神細聽,聽得一男一女竊竊私語,憑着她在常芳院裡積累的經驗,她估計那是來幽會的情侶。她心說不妙,眼見那對男女的燭火就快照到她這邊,幸而這裡有一張破舊的屏風遮擋,她焦急得四下張望,見有一扇開在窗戶,然而要從那裡逃出去必然經過那對男女的視線。
那對男女不知暗處有人在注視,放下燭臺後情不自禁又親又摟起來,忽而身邊穿過一陣疾風,竟吹滅了燭火,兩人忙定神來看,見窗口處有一人,身披一件髒舊的浴袍正要跳窗而逃,他們還未來得及喊出聲,此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窗框處,兩人忙趕到窗邊去看,只見那件飄在空中,看不到浴袍下的人。
嶽之遙並沒料到這暗室竟是在離地面那麼高的地方,幸而自己落到一片密林中,情急之中抓住了樹枝才得以保命。她小心翼翼地從樹上爬下來,幾步走到牆角下,她仰頭望天,天空已被繁茂的樹枝遮蔽得不透一點光,才稍事放心。又見牆角處有一扇小門,卻被鐵鏈鎖着打不開。黑暗中她四處張望,只有這近處的景能看得真切,她擔心有埋伏只得暫且原地不動,可自己與鍾罡約好在老地方會合,自己如今落入這種境地,往後事態將如何發展?
嶽之遙嘆了口氣,想起自己還有個豆沙包沒吃,自己剛下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它還在口袋裡嗎?她立刻在口袋裡探了探,卻讓她探到了一串鑰匙,拿到眼前一看,竟是那官差交出來的鑰匙。抱着試試的心態,她決定用這些鑰匙來開那扇門。
那門上的鎖鏈早已生鏽,嶽之遙連把鑰匙插進去都費了點勁,她試了又試,都不成功,不禁有點失望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怕是神仙也不想幫我了。”忽然感覺到手上一鬆,原來是那鑰匙在鎖孔裡翻得過身了,她欣喜若狂,趕忙謝謝神明庇佑。
推門而入,塵土撲面而來,內裡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嶽之遙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決定進去。她合上門,緩慢摸索着,給她摸到許多卷軸和書本,陳列在書櫃裡,她估計這是個書齋。“既然是書齋,肯定也有燭臺啦。”她繼續前進,摸索到書桌,真的在上面給她找到了燭臺和火柴,不由得心中大喜。
點起火,用手遮住火光,房中的一切漸漸進入她視線,果真是一間舊書齋,但屋內的擺設甚爲隨意,又有點像倉庫。唯一的通風口也被巨大的書架擋住了,而且塵土這麼大,空氣那麼渾濁,大概很久沒有人來過了。這個地方能做個暫時的落腳處了,嶽之遙鬆了一口氣。
“既然離天亮還早,不如看看這書齋裡有什麼都得懂的書畫吧。”她自小生長於漁村,與海爲伴,雖然也曾被父母送去私塾旁聽,學習讀書習字,但她是個靜不下心的人,收穫不大。翻了幾本古書,覺得乏味之極,她又去翻那些卷軸,畫中描繪人物風景頗具意趣,且工筆精巧,她看得相當入迷。不知不覺,書齋收藏的卷軸就要被她都看了個遍。
在那麼多幅卷軸中,有一幅格外吸引她,畫的是一座涼亭,那涼亭背靠山野,山上有一道瀑布順流直下,如同仙女的裙帶,山霧將那涼亭環繞,那場景如夢似幻。更讓嶽之遙覺得妙的是,亭中坐一身着官袍的男子,神情悠閒自得,對着一隻仙鶴舉起酒杯,像是在它共飲。嶽之遙呆呆地看了許久,簡直把圖中的人和景都細細看了個遍,仍不覺得厭。
“畫中人,過着真是神仙一樣的生活啊。”言畢將卷軸平展置於地面,但這麼做卻濺起了塵土,落到了畫上。“不妙!”她趕緊拭去那些塵埃,卻感覺這畫變得有些異樣,定睛一看,那畫中的男子竟然將轉頭面對嶽之遙,臉上是詫異的神色,他放下酒杯,竟朝嶽之遙款款走來!
“怎麼可能!”嶽之遙驚詫地後退,簡直不敢相信所見,但那畫中男子的一舉一動分外真切,與真人無異,莫非他是妖精?正尋思,那捲軸自己立了起來,那畫中男子先伸出一隻腳踏地,接着整個身子慢慢從畫中抽出,看得嶽之遙甚爲驚駭。
這男子身着白色的官袍,官袍上有精緻典雅的祥雲刺繡,頭戴黑色官帽,氣質高貴,長着一對細眉長眼,高挺的鼻子和薄脣,面容甚是好看。這樣好看的男子,除了鍾罡之外,嶽之遙就沒見過第二個,只是此人不同於鍾罡,他神態安詳,眼神卻睿智,叫人想起了寺廟裡的菩薩,凡人絕不敢褻玩,只能心懷敬意。
“你是誰?”嶽之遙吃吃地問。
那男子默默打量嶽之遙,並不作聲,那若有所思的眼神讓嶽之遙起了警覺之心,她道:“你該不會是,妖精吧。”她握緊雙拳,身體本能地進去了防禦狀態。
“傾城會第七代家主,長孫旻頤。”那男子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依然安詳鎮定,但他早已把嶽之遙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