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9-3-15 20:20:17 本章字數:4134
醒來又見陽光,一夜無夢,這一夜也是我來迷月渡最安靜的一夜,不像往日每個夜晚要接見客人。縱然沒有客人,亦要焚香守侯,像我們這樣的地方,夜晚是當白天過的。
我坐在鏡前梳理,想起昨日的種種,無論背後是誰在操縱這些事,我如今要做的就是先救出煙屏。
簡約的裝扮,一襲淡紫色裙裝,一朵白芙蓉插鬢,略施胭脂。
“紅箋,今日我們去翠梅庵,你且去備轎。”我對紅箋說道。
“是。”她答應着離去。
翠梅庵坐落在城外十里處的翠梅山上,還不到半山處。一路上,我提高了些警惕,穿過熱鬧的街巷,走過叢林的山道,不消多少功夫,就到了翠梅庵。
走進庵內,煙霧縈繞,這廟宇獨特的建築可以讓人忘卻俗塵。每次我心中有事,都來此處靜心,來來往往的香客想必也是如此。都是來佛前求一份心寧,許下心中所願。
燃燭,點香,站在佛前,我什麼願也沒許,什麼也沒求,只是空空地看着佛,佛也看着我。
紅箋取出二十兩紋銀,捐的香油錢。
與紅箋朝後院走去,院內的桃花已綻出花蕾,幾株銀杏也長出嫩芽。走至妙塵師太的門口,叩門。開門的正是妙塵師太,一襲飄逸的玄衫,還是那樣的風清俊骨。
“真是巧了,方纔說到你,你就來了。”她雙手合十。
“哦?師太與誰說起我?”我笑道。
只見畫扇朝裡屋走來,見到我,表情甚是驚喜。笑道:“早晨來的時候路過迷月渡,就想和湘琴說喚妹妹同來,又怕打擾妹妹,終是自己來了。”
紅箋見到湘琴,二人很是高興,便牽着手,齊說道:“小姐,你們和師太聊,我們到庵中走走。”說完,二人出得門去。
三人圍坐一起,品茶。我看着畫扇,笑道:“方纔與師太說我什麼呢?”
畫扇抿着嘴:“還能說什麼呢,說你一幅畫奪得花魁,真是出手不凡。”
“姐姐真是取笑我了,你那日的竹枝詞我還記憶猶新的,你一人獨領風騷,我只是做個陪襯。”我喝了一小口茶,清新宜人。
我看了看師太,想她不是外人,且見識淵博。於是對着畫扇說道:“今日見姐姐,有一事想要商談。”
“何事?姐姐只管說來。”
“那日殷羨羨之死你可還記得?”
畫扇驚異道:“記得?怎麼問起這個?”
“我覺得事有蹊蹺,他們抓了煙屏去頂罪,我昨日到衙門,裡面的人竟不放了她,說案子已經定下,而犯人就是煙屏。”我皺眉道。
“怎可如此草率,實在令人氣憤。”畫扇的話音有些重。
一旁的妙塵師太嘆息一聲道:“這樣的事在官府裡實屬平常,你們還年輕,以後就會明白了。”
“可也不能案子就不查,就定人罪的呀。”我急道。
“若是查了,又還能這麼輕易定罪嗎?”師太一邊說,一邊手捻佛珠,珠子爲檀木所做,每粒珠子都雕刻着蓮花,很是精緻。
我看着畫扇,道:“我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
畫扇問道:“何事?妹妹且勿客氣,儘管說來。”
“我知你與嶽承隍大人素日來有些交情,你能否請他出面,幫這個忙,姑且不說查出真兇是誰,先把煙屏救出,免得她蒙受不白之冤。昨日在獄中見她消瘦不少,只怕府尹就要定她死罪了。”我說得有些急。
畫扇安慰道:“妹妹先別急,此事我會去找嶽大人幫忙,到時有結果我立刻回你話。”
我吸了一口氣,道:“那就先拜託姐姐了,我素日不與人交往,認識的人太少了。”接着說道:“我打聽到殷羨羨是中毒而死,且腹中已懷孕三月之久,想來此事不太簡單。”
畫扇嘆息了一聲:“世間的事從來都是多複雜,有時也想剪了頭髮,乾脆做姑子算了。”
妙塵師太笑道:“縱是姑娘有這想法,也不能如願,命中有定數,姑娘是大富大貴的命,將來會青雲直上。”
畫扇淡淡一笑:“只怕今生就老死在青樓了。”
我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姐姐莫傷懷,師太的話定有緣由,說不定日後姐姐真的大富大貴呢。”
師太看着我,笑道:“你亦如此。”
我驚訝道:“我?”
“是的,還記得我跟你們說過嗎?欲將此生從頭過,但看青天一縷雲。你們都是如此,不過其間亦有許多磨難,凡事都有兩面,在情義與權利面前,就看你們到時如何抉擇了。”師太的話意味深長,讓我覺得心中疑惑。
師太淡淡而笑,一隻手持佛珠,一隻手往杯中斟茶,道:“且不說這些,日後你們纔會明白,人生定要嘗透喜怒哀樂,方能體味到現在的平靜。現在不如品茶參禪,來得閒逸。”
我飲下一杯茶,想到師太話中有玄機,我這一生,真不知會怎麼打發了。
吃過齋飯,我與畫扇便辭別師太,回煙花巷去。
到達迷月渡,與畫扇分手。才一下轎,只見迷月渡裡圍着許多官兵,不知道發生何事。
只聽到一領頭的官兵舉起一張紙,喊道:“這是官府發來的公文,皇上駕崩,舉國上下哀悼三日,所有娛樂場所皆休業七日,七日後方可營業。”
只見媽媽帶領迷月渡的姐妹一齊跪下,接過公文,答應道:“是。”
一羣官兵往門口走來,一個個表情嚴肅,見他們到對面的流鶯閣去了。
進門,見媽媽愁苦着臉,嘆息道:“七日,這七日該要丟了多少生意啊。”又對姐妹們喊道:“姑娘們,這七日你們各自拿些銀兩出來,媽媽我可白養不起你們。”
迷月渡的姐妹圍在一起嘰嘰喳喳,想來是有怨言。只聽得瑤沐笑道:“媽媽,我們姐妹也不容易呀。”之後,另外幾個姐妹也叫囔起來。
媽媽氣惱地說道:“停業七天,難不成要老孃白養你們啊。”
…………
我只當沒聽見,徑自上樓而去,這些個事,我從來都不在乎。七日,這七日的閒情又該如何消磨。想來有些嘲笑自己,難道煙花非要綻放纔算是煙花麼?而我,卻從未真正的綻放過。只怕待到綻放時,已被歲月風霜浸染的潮溼了,再也無法璀璨。
坐在鏡前,日日都是這般模樣,老去的只是這時光。我讓紅箋備好二十兩銀子,權當這七日在迷月渡的支出。
果真,敲門聲響,媽媽來得真是快呵。紅箋將二十兩銀子遞到她手上,她嘻笑着臉,說道:“姑娘,我這不也是沒辦法。”邊說邊將銀子揣入懷中,往門外走去。
坐在房內等着天黑,彷彿與從前並無兩樣,只是天黑後,我還是屬於我自己。
看晴光一點一點的消退,而月色交替着行來,屋內的燭光隨着夜幕的到來更加的明亮。推窗迎月,望星光閃爍,寥邈天際,思春風花影,閒愁獨倚。想此時身邊竟無知韻之人,聊寄心懷。
遣人送來熱水,在氤氳的水霧中蒸騰心事,洗去塵埃。雪白的肌膚浸在花瓣裡,還記得幼年時在柳前月下,靜院庭軒,我清純爛漫,笑靨如花,可如今人卻飄零,誤落風塵。
披一襲薄衫,涼露滌塵。紅箋細細地爲我梳理齊腰長髮,輕聲說道:“小姐,你莫要想太多,這幾日倒是發生了不少的事。昨日那王公子匆匆離去,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到現在還不見音信。”
“我並沒有想他。”我看着紅箋,道:“這些男兒都只能當做過客的,在他們眼中,我只是煙花女子,煙花的美只是瞬間,過後就是灰燼。”
紅箋垂着頭,神情甚是感傷,道:“小姐,都是我連累了你,當初若不是我生病,你也不會借媽媽銀子,也不會落在這種地方。”她眼中閃着淚花。
我輕握她的手,安慰道:“傻丫頭,不關你的事,縱然不落風塵,也不見得會有多好的結果。師太告訴我,這是命定,劫數是逃不過的。”
“只是,只是小姐的命不該如此的。”她有些哽咽。
“沒有該與不該,我沈眉彎縱然一生墜落,又何妨。”我分明感覺到自己話音裡有些冷,陣陣的寒意隨夜風襲來。
“對了,小姐,自從昨日在巷子遇到那騎馬的黑衣人,我心裡就一直忐忑不安的。加上那白衣公子離開時說的話,更是讓人心慌。我看以後我們還是謹慎些的好,這事只怕與煙屏那事有關呢。”紅箋神情甚爲凝重,想她昨日定是受了驚嚇。
“嗯,暫且不想這許多,煙屏的事我已託畫扇去找嶽承隍幫忙,只是不知爲何,想起那日何衙役的話,總感覺此事與嶽承隍有關。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怕不要弄巧成拙的好。不然,我們可真的要陷入險境了。”我一邊思索一邊說來。
“我看我們還是想辦法如何救煙屏,其他的事不要管了。”紅箋有些驚慌。
“是的,我原本就是這麼想,其他的事我沒想過要去管的,至於殷羨羨腹中胎兒是何許人的,而她又是如何中毒而死的,都不重要,人已死去,知道了又能如何。只是想要救煙屏,就務必會牽涉到許多,到時想要全身而退,都怕難了。”我嘆息道。
“那……如何是好?”
“且不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擡頭,看彎月如鉤,今夜的煙花巷極爲安靜,門口沒有那些接客的姑娘,街巷連一個路人都沒有。想來也是,那些尋花問柳的男子不得來此,又還會有什麼來這種地方。
我轉身看牆上掛的七絃古琴,彷彿已生塵埃,輕輕取下,藉着明月窗臺,試調音律,寄幾首竹枝。只唱道:“曾記幼年入學遲,爺孃教女背唐詩。如今二老雙離散,餘我燈前寫竹枝……曲苑幽幽淺淺苔,一般花好少人來。多情儂似亭前月,夜夜流連不肯還……”一曲琴罷,古調清波,只餘瑟冷。
很冷,緊了緊方纔紅箋爲我披的披風,陷入沉思中。
猛地,聽見嗖的一聲響,窗外已飛進一把匕首,準確地插在牆壁上。我走過取下,上面夾着一張紙條,打開,上面寫道:“明日去衙門接煙屏。”這麼幾個字,雖然草草,卻落筆瀟灑,極爲寫意。沒有落款,什麼都沒有。
我趕緊朝窗外看去,一片寂靜,不見任何人影。
“小姐,你說這是何人所爲?”紅箋一臉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是畫扇?不對,她不會以如此方式轉達給我的,況字跡亦不是她的。”我喃喃道。
“可這……真是怪異。”紅箋也朝四下張望一番。
“難道是他?”我思忖着。
“誰呢?”紅箋趕忙問道。
“昨日的那白衣公子……可是也不太可能。”
“那我們明日是否要去衙門接煙屏?”
“自然是要去,我覺得此人並無惡意,明日先去再說,你且備好些銀兩。”我說道。
“是。”
看着字條,我往窗外看去,依舊不見人影。於是,關窗,與紅箋熄燈睡下。
兩人一夜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