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六三

親送珂蘭坐上遠去和親的車轎,目之所極,豔麗張揚的送親隊伍在視野中化作遠遠一點,楚遠漠方撥馬回身,領千軍萬馬,踏上征程。

潼陽關依山而建,險惡地勢成就易守難攻的天塹,他索性任其安穩,改取別處。若奭國大片土地盡爲己所有,這座孤城又能存活何久?

一月之內,魏陽、雲陽、郴陽幾座大城,在南院大王的鐵蹄下,相繼淪陷,奭國失去了近半國土,僅餘半壁江山。

如此惡劣情勢之下,回到潼陽關的南宮玖接受了來自於羲國境內的聯盟提議,儘管對對方來歷始終未能瞭解仔細。

盟約申明,擊敗楚遠漠之日,奭國須將北部鐵礦開採權交予對方五十年,而五十年之內,北部疆土亦爲人所踞。

這割地求生之法,不無屈辱,但盟約甫籤,成效立見。籤就後的五日,楚遠漠風捲殘雲般的凌厲攻伐驟然止歇。

“段烈慘敗?”楚遠漠豹眸銳光如鋒,眙視案前傳訊兵。

“是,慘敗,五萬人只剩了一萬,副都督……”

“五萬人只剩一萬?折損到這般境地,段烈他做了什麼?”

“副都督受了重傷,還有……”

“還有什麼?”楚遠漠不認爲情形還能更壞。

“紅雀部落、萬和部落原有土地已失,開定城、海定城以及海南道……”

“海南道也沒了?”山崩於前亦能巋然不動的南院大王倏地長身立起。“海南道駐有八萬重兵,居然也失去了?”

“……是。”

“都是那個什麼‘黑虎王’做的?”

“是。”

“……先下去。”楚遠漠將傳訊兵揮退,魁偉身軀緩緩歸於座上,眸光幽邃,神容冷峻,眉宇之間瀰漫出清肅殺機。

大帳之內,因之陷入沉沉壓寂。

“都督。”諸將皆不敢言,王文遠出列。

楚遠漠舉瞼,“文遠有什麼話?”

“屬下曾叫人打探這‘黑虎王’的底細,有道該人是察際的私生子,有道乃跖跋氏的後人,諸說不一。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所率兵馬之中,萬和部落與遼遠部落的餘孽俱在其內。曾有見過他的人說,其人臉覆黑虎面具,身長八尺卻行動靈活,飄忽不定。”

飄忽不定?楚遠漠心中一動。

“位於羲國最北方羌澤部落也是個剽悍的族羣,據聞兩日內便盡歸順了這‘黑虎王’。羌澤部落中有人道,那日族衆一千人將這黑虎王與不足百人的人馬困於羌林一夜,圍得水泄不通,第二日卻見‘黑虎王’率幾千人由外圍殺來,輪到他們進羌林躲避。不曾想,自幼熟識的羌林面目全非,找不到他們所認識的任何一條路徑。遂使得羌澤族衆以爲這‘黑虎王’乃真王降世,有天神保佑,皆伏地稱服。”

楚遠漠冷哂,“文遠也認爲有這黑虎王有什麼天神保佑麼?”

“屬下自然不信。”王文遠道。“所謂障眼之術,天下不勝枚舉,奇門遁甲爲其中最高境界,東瀛亦有一門可瞬間隱身遁形的功夫。不知者見了,可不就認爲是天神降臨,五地投地了麼?”

“奇門遁甲?東瀛功夫?”

楚遠漠兩目之內,有風暴急劇形成。王府內東瀛劍術的縹緲刺客,涼陰山上的詭異佈置,紅雀軍營內的鬼魅形影,救走察際時的神出鬼沒……這樁樁種種,他怎會給輕忽了?這個人,始終在暗處窺伺準備着,而自己,是他的目標。“傳本督軍令,班師回國!”

這個人,值得他會上一會。

久年不曾遭遇對手的南院大王,胸腔內噴薄而出的,是強大的征服慾望。

曾經以爲,那個女子會讓他以一生的心神去征服與爭取,但……

沉吸了口氣,壓下了方寸間又要漫浮上來的雜亂心緒。心緒裡,有一種他最陌生的東西,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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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峙返回元興城的一路,並不安順。

珂蓮公主指揮手下設置了一個又一個障礙,雖擋他不住,但總需耽時耗神。他一路走,一路清理,耐心將殆時,遇上了一人。

來者一襲奭國皇族錦衣,頭箍玉冠,腰繫玉帶,貌相貴氣,陰柔秀美,似乎特地在奭國與天曆朝邊境等他到來。二人四目相對時,俱未驚異。

“二哥。”

“天峙。”關峙停足,原地相待。

“那麼多年不見,二哥依舊風度翩翩,讓天峙羨妒不已吶。”霍天峙,奭國四皇子徐徐邁步,將兩人距離拉近。

“多謝你能讓我陪母后平靜度過她的最後時刻。”伺候母后之際,周遭四伏的暗影,連三娘都瞞不過,他豈會不察?

霍天峙大笑,“果然是二哥,居然一下子就想到我何以能跟住二哥的行蹤,這全賴二哥是個孝子,你若不來,我還真找不到。”

“找我有事?”

“就這樣說麼?”霍天峙比了比他們此下環境。“不找個地方坐下來?”

“曠野之中,適合談話。”

“既然如此,小弟我也不必虛頭巴腦了,二哥應該知道奭國何以會有今日罷?”

“全因別剌親王的功德。”

“哈哈哈……”霍天峙縱聲長笑,眉眼之間,卻糾扯着苦澀紋理。“二哥也應該明白我爲何會這麼做罷?”

“直言你的目的。”

“目的?”霍天峙面上的譏諷是對自己。“我想毀了她和自己,不可以麼?”

關峙淡道:“我問得是,你找上我的目的。”

霍天峙一怔,狐疑眸線緊緊盯在他面上,“二哥何意?是告訴我她的事已經與你無關了麼?”

“她的事的確已經與我無關。”

“縱算她死在二哥面前,也無動於衷?”

“不會。”

霍天峙勾笑,“說得就是……”

“你若在我面前死去,我也不會無動於衷。”

霍天峙笑容僵凝。

關峙輕嘆,“你是她同母異父的弟弟,爲何到今日還不能釋懷?爲何不能把她當成一個姐姐般的敬愛,偏要將自己陷入絕地?”

“不能!”脣齒擠出這兩字之際,出色五官爲一種互爲矛盾的激緒所扭曲。“憑什麼你們都可以得到她,我不能?就因爲我是父皇誘逼民婦春風一度的孽種?她先愛上你,又嫁給大哥,卻從看不到我。得不到,我就會毀了她,毀了所有她最重視的東西!”

“所以,你認爲我也在她最重視的東西之內,找上了我?”

“二哥不恨她麼?她拋棄了你,嫁給大哥,大哥死了以後當朝攝政,將五弟擺弄於股掌之中,這樣一個女人,二哥不恨她?”

“我若恨她,你又想如何?”

“若恨她,二哥當與我聯手,把她徹底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