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昭華生在帝王家,身上有祥瑞之氣庇佑,尋常的妖邪晦物自是不能近他身。但今次他與我夜探的乃是天牢,天牢本就是陰氣積聚之地,加之所驗屍身皆是暴斃枉死,狠戾之氣自然大盛。
我在一旁心神不安地對着衛昭華碎碎念,他老人家卻淡然地換了身黑衣,坐在紫檀木椅上哧溜溜喝着茶。
“王爺,三從四德里雖說出嫁從夫,但今夜您必須得從次妻。”我一邊將魅箴的玉簪插上髮髻,一邊把鳳淵綾在袖中揣好,揚眉看着衛昭華。
“但憑王妃安排。”衛昭華不以爲意地笑笑,我頓覺無奈。
月黑風高殺人夜,亥時三刻,我與衛昭華一身勁裝在屋頂上飛掠。而直至此時,我才遲鈍地意識到衛昭華的功夫其實並不弱。約莫只輕功在我之下,若是真的面敵,恐怕他要強上我許多。
大理寺守衛森嚴,我與衛昭華在其中東躲西閃,也幸而他對天牢所在爛熟於心,這才免得同巡邏兵士起正面衝突。
我拖着衛昭華在天牢不遠處的牆角下站定,仔細盯着天牢的情況,只待守衛換班時混進去。
“六子,那些個死囚的屍體,我瞧着邪門得很啊,你說會不會是啥不乾淨的東西乾的?”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叫上頭聽見,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怕啥,這兒又沒別人,還不能說說了?”
“就你傻大膽,我可警告你,以後離着那東西遠點,晦氣。”
兩個守衛從天牢處慢慢悠悠走過來,我看看身邊的衛昭華,他正眉頭緊蹙,約莫是被倆人的對話擾了心緒。
“王爺,差不多了。”我壓低聲音對着衛昭華耳語道。
“走。”言罷,衛昭華便矮下身子從我身邊躍了出去。
我與衛昭華一左一右將守門的侍衛擊昏,然後飄身進到天牢中。衛昭華帶着我走了與牢房相反的方向,但令我詫異的是,沿途居然沒有見到一個侍衛。
六具屍體停放在一道厚重石門後,石室裡昏暗的燭光閃爍不定,晃得屍體猙獰的面目上更多了分詭異。
“王爺,爲何此處不設侍衛看守?”我走到石牀前,一面用匕首挑起白布單,一面問衛昭華道。
“天下間恐怕沒幾個人會來盜屍,何況,”衛昭華挑起抹諷刺的笑,“父皇下了口諭,此間無需看守。”
我蹙了蹙眉,“一國之君對這般駭人之事諱莫如深,其中的牽連怕是不簡單。”
衛昭華輕嘆了口氣,一步跨到我身側,手按在劍柄上,凝神戒備。
我仔細翻看着屍體,經過一日多,屍體已經不再僵硬,散發着一股屍臭。屍體左胸傷口的切痕不但整齊,而且認位準確,取心時,該是一擊即中。
我低了頭執着夜明珠仔細去瞧,這才發現了異樣。
“王爺您看,”我喚了衛昭華,手指指向屍體傷口處,“此處切痕有略微齒痕般的痕跡。”
衛昭華鎖眉俯首看去,咦了一聲後,迷惑地看着我。
“仵作驗屍時不可能沒發現傷口的切痕,但他們卻避而不談,王爺可知爲何?”
他輕輕搖頭,但眸中似乎已有了答案。
“這傷口,有經驗的仵作瞻一眼便知是人間的任何利器都無法達成的。但,仵作不能說,說了就是妖言惑衆,說了就是人頭落地。何況,他們應該清楚,死囚既是死在妖類手上,就已超出了人界,他們若是實話實說,怕是要招來殺身之禍。”
“此事當真如此駭人?”
我輕輕頷首,道:“妖族自古便有一種爲人所不齒的食心駐顏之術,此法損人不利己,於自身修行頗是不利。是以即便作爲妖族,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他們是不會用的。”
衛昭華聞言,默了一陣,忽地眯起眸子,盯着一動不動的屍體道:“月塵,你可知皇宮之中……”
“啪”,閃爍的白燭忽然熄滅,石室內猛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我手中的夜明珠仍淡淡地散着白光。
一陣陰風自背後直吹脖頸,我矮身反手將匕首擲出,隨即衛昭華將我護在身後,長劍出鞘。我一甩手將夜明珠扔向牆角,彈出鳳淵綾,與衛昭華相背而立。
石室內霎時一片死寂,衛昭華貼着我的後背略略僵硬,我閉氣調息,忽而覺得身旁有些不妥,揮了鳳淵綾往身側的石牀上掃去,原本陳屍的石牀,此時已空空如也。
“王爺,屍變了。”我側頭在衛昭華耳畔輕聲道,隨即扯下臉上蒙着的黑紗捂在衛昭華口鼻處。
腐臭味撲面而來,我扣住衛昭華的腰帶,憑感覺往空着的左側滑去。黑暗中我如盲人般不辨方位,是以完全不知自己與衛昭華身處石室中何處。
“王爺,刀劍無法奈何此等異類,萬不可與它們硬碰硬。”躲過一雙憑空抓來的利爪,我接着道:“您若是可退至石門前,請即刻離開。”
衛昭華長劍傳來“叮”的一聲,似乎撞上了屍體驟然變長的指甲。
“叫我留你一人在此處,不若叫我被眼前這妖孽撕成碎片。”衛昭華低吼一聲,格開腥臭的屍體,擋在我身前。
屍體許是忌憚鳳淵綾的靈淨之氣,直至此時都未集體圍上來。我得着個空隙,趕忙將發間玉簪取下,劃破手臂將玉簪浸滿鮮血。血氣在空氣中蔓延,衛昭華大力抓住我的手,怒吼道:“你幹嘛?!”
我沒答他,任他抓着尚在汩汩涌着血的手臂,腕上使力將玉簪插進牆壁上的石縫中。須臾間,石室內便充滿了暗紅色的淡光,熒熒映在圍在我二人周圍的六具屍體上。
六具屍體俱是雙目慘灰,沒有眼球的灰色眼白沒有焦點地望向我與衛昭華。幾乎乾枯的雙手上尖利的指甲泛着森森的綠光,左胸的傷口下隱隱有物體在其中蠕動。
待看清屍變的屍體,我猛地一驚,這些屍體,不是正常屍變,而是被術操控了!
意識到事情不妙後,我反手脫開衛昭華扣着我的手,將鳳淵綾探向最右側的屍體,屍體駭於鳳淵綾的氣息,略略閃開一條路。我當下不再遲疑,以鳳淵綾捲住衛昭華的手臂,運氣一帶,把他甩到石門前。石門被衛昭華身子大力一撞,竟打了開來,衛昭華站立不穩,一個趔趄便錯身到了石門外。
石門咔嚓一聲合上,衛昭華在外怒吼,我卻再聽不真切。
六具屍體緩緩向我靠攏,我揮出鳳淵綾與它們鬥在一處。沒了衛昭華在身邊,我便沒了顧忌,藉着手臂上仍在滴血的傷口,以輕功在石室內遊走,片刻後,地上就結出了召喚陣。
“魅箴!”我大喊一聲,退到牆角處,凝神看着六具令人作嘔的屍體。屍體舉起雙手,尖利的指甲直指我的要害,又開始新一輪的疲勞戰。
約莫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始終不見魅箴現身,而另一邊,衛昭華似乎已調撥來了大批軍隊,怎奈何石門卻詭異地無法開啓。額角絲絲滲出薄汗,我手上的鳳淵綾逐漸慢下來,可四周的屍體卻越動越快。
眼前忽地一陣發黑,手腳竟似無力,我哀嘆一聲,這凡人的軀體果然抵不住屍毒,眼下恐怕是要交待在此處了。
“夫人。”耳畔隱約飄過沉穩的聲音,卻一時憶不起在何處聽過。昏死前,我恍惚中看到了蒼鬱煞白的臉,無力地倒在他的身側,心間卻覺得安然。
“你是豬頭啊?阿暖多久才找你一次,居然敢不出現?害的我嫡親妹子如今活死人般躺在魔界,真真該將你拖出去劈了。”
“若不是漓止突襲鬼界,我也不會脫不開身前去搭救月塵,要怪就去怪你家那不懂事的毛頭侄子。”
……
周圍忽然變得聒噪,我轉轉眼珠,眼皮重的幾乎粘在一處。努力想動動手指,卻發現全身麻木,無法動彈。
方纔那人說了何事?阿暖——妹子?鬼界——漓止?我心裡苦笑一聲,沒想竟是月純與魅箴杵在我身側。可是……我現在究竟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