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容來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他攜着清冷的夜風而來,玄黑色的大袖上似乎粘滿了夜色的風華,寒意凜冽,帶着墨黑色的氣息席捲一切。
他的神情卻是最溫潤和沐的春風,形狀如蘭的淺色嘴脣上揚的弧度優雅。
姬指月帶着昭華宮衆人跪在大殿前迎接聖駕,她低着頭跪在衆人之前,只能看見面前不遠的地面。
遠遠近近,一聲一聲的通報聲,少年的氣息漸漸近了。
清冷而芬芳。
墨蘭一般綻放在夜色裡。
姬指月看見一雙黑色的履,裝飾着墨色的珍珠,步履從容的走到她面前,停下。
少年的氣息濃烈而清冽。
一雙玉似的手,自玄黑色大袖下伸出,袖口繡着平滑繾綣的暗紅色花紋,唯有東朝之王才能擁有的紋飾。
他雙手扶起跪在眼前的少女,憐惜的看着她道:“雖已入春,夜裡卻仍然涼氣襲人,初顏穿的太少了。”
姬指月低頭應允。
身前身後都是跪伏在地地宮人。他吩咐衆人起身。衆人起身歸位後。聽到她們優雅年少地帝王說:“下次不必再行此大禮。朕不願意在昭華宮看到跪着地人。”
姬指月疑惑。她擡頭看站在她身側地少年帝王。卻看到他正一臉溫柔地注視着自己。
他地身後地夜空上是銀色地上弦月。月色朦朧淡然。鍍在他帶着笑意地似雪容色上。是出人意料地溫情柔和。
心跳漏跳了幾拍。又快速地跳動起來。
她忍不住又低下頭。爾容地容色太過動人。妖冶而惑人。她竟然不敢再多看他哪怕一秒。
淺色的脣上揚,笑意加深,雅緻從容的聲音道:“母后尚是貴妃時,住的就是昭華宮,父皇特意吩咐過,昭華宮人在昭華宮裡都不用對他行大禮。母后每日帶着阿姐和我在這裡等父皇,父皇來時,一手抱阿姐一手抱我,母后在旁笑,就像是普通的一家人一樣。後來,母后封后,住進了椒房宮,反而不能像在昭華宮一般自在,父皇也來的少了。昭華宮裡,有我最美好的回憶之一。”
少年的聲音帶了淺淺的追憶,徐徐道來。
在場的有些是經歷過先皇時代的老人,聽到他們年輕的帝王如是說,禁不住都回憶起了過去的歲月。
靜孝懿皇后,一進宮就封了昭儀,後又封爲貴妃,寵冠後宮,與先皇鶼鰈情深,封了後之後,反而漸失聖寵,不得善終,兩年不到的時間便香消玉隕。
“初顏,我們也永遠這樣,如何?”
片刻沉默後,爾容淺淺笑道。
這樣?
可是他們並不像先皇與先後那般,明明是不一樣的。可是她是他的妃子,正如他母親那時候也是他父親的妃子,似乎又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姬指月有點犯糊塗,她疑惑的看他,卻見容色秀美的少年,臉上帶着幾分隱隱的期盼,正看着自己。
“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回答。
少年的容色頓時光彩煥發,亂玉碎瓊一般的神色流溢,容色逼人。
他攜着姬指月往殿內走去,身後是怔怔的宮人們。
進了大殿,他的神情又恢復成了往日裡的高雅。
坐在昨夜的塌上,喝一口茶,他淡淡道:“初顏今日休息的可好?”
她才睡醒不過一兩個時辰,自然是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年笑道:“既然如此,今夜我們依然秉燭夜談,如何?”
又一個晚上不睡嗎?
她記得殿春說他早上去了鹹碧宮,出來後直接去了修德殿,一直在修德殿處理政事,直到到昭華宮來。
算下來,少年已有兩天一夜不曾休息,今天晚上還要繼續嗎?
雖然是這樣想,但是她問出來的話卻是:“陛下不去鹹碧宮歇息嗎?”
少年的神情黯淡了一下,立刻又綻放出比剛纔更甚的逼人光彩,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瞭然似的笑,道:“初顏不必擔憂,佑怡姐性情豁朗,絕對不會與你爲難的,她還和我說過,十分喜歡你,喜歡能多來往。”
姬指月苦惱的皺起了眉頭,這事情發展好象不是朝着她所希望的方向去。
她本來以爲,皇帝在昭華宮過了甚爲無趣的一夜後,短時間內不會再降臨,沒想到他早上離去,晚上又來了。
現在,這少年優雅的帝王又誤會了她話裡的意思,以爲她是怕楚妃會來找她麻煩。
這樣來說,難道他不曾和楚妃說過他其實並沒有寵幸過她?
既然如此,他又爲什麼一早就往鹹碧宮去?
最重要的是……一會他要是太累,要在昭華宮歇下,她該怎麼應付啊。
然而,她卻低估了這身形單薄的少年。
接下來的幾日,爾容每夜都在昭華宮度過,清晨離去後偶爾去鹹碧宮,或者直接去修德殿,晚上又回到昭華宮。
他似乎可以不眠不睡,偶爾在修德殿眯縫着雙眼養神。
宮廷內外,所有人都知道。
昭華宮的姬昭容得了聖寵,夜夜伴在君王側。
姬指月每天白天睡覺,夢裡總有綿長的蕭聲伴隨。
夜裡提心吊膽的陪着他,就怕他突然說要睡下。
少年的臉色蒼白玲瓏,卻一直不曾表現出體力不支要睡去的模樣。
直到那一晚,那是宴會後的第十一夜。
姬指月正一如往常那般的與爾容隨意閒談,坐在她對面的少年卻許久不見聲響。
她細細看時,才發現半合着眼的少年已經倚着長塌迷迷濛濛的睡去。
不禁宛然而笑,少年平時的神情總是高雅如雪山一般不可攀附,行動言談也是優雅至極,墨色的眼睛總像是座沒有底的懸崖一般深沉。
從來不曾見過他如此不設防的單純神色。
他的眼瞼極長,微微向上傾斜,雖不像姬宜然的桃花眼那樣媚人,卻也十分秀美,睫毛比姬宜然還要長上許多。
從她這邊看去,只見睫毛像兩道十分濃重的黑色陰影,投在他玉似的臉龐上。
少年的呼吸緩慢而清淺,帶着他特有的淡淡的蘭花香氣。
姬指月觀摩片刻,撩着裙裾悄悄的起身,她靜無聲息的繞過屏風,到內室抱出一牀錦被,輕輕的蓋在少年身上,動作輕柔的連停在燭火上的飛蛾都不曾驚起。
皇帝在塌上睡覺,她自然不會一人去牀上睡。
於是依然坐在他的對面,無事可做,便細細的打量着少年帝王無暇的容色,帶着她自己都不曾覺察到的微妙神色。
終於還是支撐不住,伏在案上睡去。
待到醒來時,天已大亮。
動一動身體,肩膀上錦被滑落,正是她昨夜蓋在爾容身上的那條,而他卻早已離去多時了。
抱着錦被微微發怔,錦被上似乎還殘留着少年身上的蘭香。
清雅怡人。
這個少年……
她偏着頭沉思,神色迷茫,嘴角卻有淺淺的笑意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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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氣……
好想要一條真正的評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