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代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跟誰都談得來,在西貢交遊廣闊,不管誰遇到什麼事都喜歡來找他。
他曾引以爲豪,認爲已融入進越南,在這個城市有許多朋友,並且非常信賴他。然而,從開始宣傳全民公投到現在,他卻被那些朋友搞得焦頭爛額。
吳廷琰剛西貢出任總理時,他爲敦促各界人士支持新政府做出過許多承諾。結果吳廷琰任人唯親,不願意與各派人士分享權力,那些承諾一個都沒兌現。
他描繪的“民主之花”成了笑話就算了,總統顧問吳廷瑈的一些作爲,更令人無法接受。
昨天夜裡,他接待了一批訪客,全是政府官員的家屬。
她們說她們的丈夫被一幫武裝人員深更半夜衝進家裡抓走了,那些人聲稱是“特種部隊”的。
那些官員他全認識,過去一年來給他提供過不少幫助。
蘭斯代爾不能坐視不理,今天一早去獨立宮找吳廷琰,想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吳廷琰讓他稍等,過了20分鐘回來了,有點尷尬地告訴他抓錯了人,馬上放。
接到人之後才知道抓捕行動是吳廷瑈指揮的,因爲那些官員不願意加入吳廷瑈的人民勞動黨,所以採取這種行動來恐嚇。
政見不同就抓人,這D算什麼事?
要不是南越需要一個穩定政局才能抵禦住北越威脅,他真想跟柯林斯大使一樣建議華府換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剛安撫好那些老朋友回到駐地,又迎來幾個老朋友的家屬。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如喪考妣,用法語哭訴道:“上校先生,我丈夫被抓了,那些人穿軍服,說他們是平東工業村保安隊的,給我留下這張拘捕令,我找過警察局找過內政部,他們都幫不上忙。現在只有您能救我丈夫,求您了!”
“我丈夫也被抓了,這是拘捕令,上校先生。我丈夫被抓走時讓我來找您,說只有您才能救他。”
……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又有6個老朋友被抓。
看着一張張落款爲平東工業村保安隊、頭頓工業村保安隊或薄寮工業村保安隊的逮捕令,蘭斯代爾暗想李爲民做事比吳廷瑈靠譜一些,至少留下一張拘捕令。並在拘捕令上註明拘捕理由,甚至還給出好幾條法律依據。
這不是政治迫害,這是經濟案件。
情況不一樣,蘭斯代爾不能像剛纔一樣跑過去要人,放下拘捕令異常嚴肅地問:“夫人,您丈夫是否像這上面說的一樣與他人合作從事建築業,並通過行賄等非法手段獲得平東工業村內的基建工程?”
女人不敢隱瞞,梨花帶雨地說:“是……是……是的先生,不過……不過給對方一點好處很正常,在越南生意都是這麼做的。不能算犯罪。”
行賄不算犯罪算什麼?
法盲一個,蘭斯代爾徹底服了,想了想之後側身問道:“夫人,您丈夫有沒有給頭頓工業村的採購人員行賄,有沒有與工業村內的採購人員合謀,以次充好、以少充多給工業村供應砂石料?”
“可……可能有,但我認爲沒那麼嚴重。”
工業村計劃是“密西根大學集團計劃”的一部分,發生如此嚴重的貪腐事件,工投公司保安隊不處理,密西根州立大學政府研究署都會通過種種渠道給琰政府施壓。要求懲治,確保工業村計劃順利實施。
李幹得沒錯,發生這樣的事就應該毫不手軟、絕不留情。
蘭斯代爾聳聳了肩,一臉歉意地說:“女士們。很遺憾,對此我真無能爲力,愛莫能助。如果我是你們,我會立即去找一位律師。”
……
與此同時,吳廷俶大主教從永隆教區火急火燎趕到獨立宮。
說抓人就抓人,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他一走進總統辦公室就氣呼呼地問:“三弟,爲民到底想做什麼?他是嫌我們的支持者多,還是想把工業村變成一個獨立王國?”
剛剛打發走蘭斯代爾,吳廷琰正心煩意亂,放下文件不解地問:“二哥怎麼來了,爲民又怎麼了?”
吳廷俶把小紅帽往沙發上一扔,氣急敗壞地說:“他把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一些支持者全抓了,我再不來就要出大亂子!”
“爲民抓我們的人?”
“你不知道?”
“他正在從香港回西貢的飛機上,接弟妹一起回來的,怎麼可能去抓人。”
“他有保安隊,用不着自己動手,下個命令就行了。”
吳廷俶把秘書奉上的咖啡往邊上一推,咬牙切齒地說:“從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我介紹過來的支持者已抓了46個,有人民勞動黨黨員,有教會兄弟。連軍官都不想放過。讓那個什麼保安隊下最後通牒,要求支持我們的軍官主動去工業村投案,他眼裡還有總統還有政府嗎?”
想起前幾天陳世國單獨彙報的那件事,吳廷琰終於反應過來,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苦笑着說:“二哥,這不關爲民的事,我同意的,陳世國負責具體行動,爲民知情,但沒參與。”
“爲什麼?”
他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因爲再不抓國家工業永遠發展不起來,工業村計劃就完了!”
陳麗春回來了,冷若冰霜,跟他一樣窩着一肚子火,正好可以借題發揮。
李爲民朝吳廷琰和剛跟進來的吳廷瑈微微點了下頭,正準備開口打招呼,她就聲色俱厲地怒斥道:“一幫膽大包天、貪得無厭的敗類,內外勾結、以權謀私、行賄受賄、侵佔公款、中飽私囊,已造成兩千多萬損失,這麼下去,工投公司用不着幾年就會破產,不但要抓,而且要殺,殺一儆百……”
母老虎一回來就發飆,獨立宮內所有工作人員,來彙報工作的各部官員、總參謀部軍官,全躡手躡腳跑到樓梯口聽,想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
指桑罵槐,吳廷俶懵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吳廷琰則大吃一驚,將信將疑地問:“爲民,損失這麼嚴重?”
“琰先生,這只是直接經濟損失,不包括間接損失,並且只是現在掌握到的,工投公司審計督察部、保安部和巡回法庭的法官正在深挖。如果不出意外,他們所造成的損失可能會超過3000萬皮阿斯特,觸目驚心啊!”
毫無疑問的共和國第一大案,吳廷俶這才意識到他所信任的那幫傢伙到底惹下多大禍。
爲民在飛機上的那些擔憂非常有道理。
被軟禁三個多月,陳麗春不想就這麼偃旗息鼓,叉着腰義憤填膺地說:“就像傳染病,現在是工投公司,如果不治就會傳染到政府,傳染到軍隊。一旦積重難返,想治都治不了,想剎都剎不住,就會出現不反腐亡黨,一反腐亡國的局面!”
現學現賣,李爲民暗讚了一個。
不過說起,工投公司不是傳染源,而是被傳染者。事實上政府和軍隊的,遠比工投公司嚴重。至於工投公司的損失,確實有那麼多,只是一直在秘密控制中,像養豬一樣等養肥了再殺。
看着吳廷俶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接過話茬:“琰先生,主教大人,瑈先生,三位是抱着必死之心來拯救這個國家,我李爲民何嘗不是?爲發展國家工業,促進國家經濟,解決人民就業,我傾家蕩產,發起工投公司。
如果工投公司是一家普通公司,就算將來垮臺破產,換個地方我一樣能夠東山再起。再說錢算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了就沒了,只要有手有腳,不會餓死,真算不上什麼。
但工投公司不是一家普通公司,所從事的是投資最多,見效最慢,最不賺錢的基礎設施建設與開發。爲籌集更多資金,迄今已在國內外融資近億美元。換言之,我這個董事長揹着近億美元債務,每天要支付多少利息都不敢去想,因爲想了就吃不下飯睡不好覺。”
從去年回國到現在,他一直在外面奔波,吳廷琰豈能不知道他有多難。
李爲民深吸了一口氣,擲地有聲地說:“我不是欠某一個人的債,也不是十個人,一百個人或一千個人,而是有數以十萬計債主。他們遍及全世界幾十個國家和地區,其中甚至包括梵蒂岡教廷。
如果公司跨了,我會第一時間把槍口塞進自己嘴巴。因爲不給自己一個痛快,不把責任攬下來,那些債主會把我生吞活剝了,而且會連累到公司同事。所以工投公司活,我活!工投公司死,我死!
身價性命全壓上去了,爲了發展國家工業,爲了對公司負責,對股東負責,對債權人負責,對在工業村內工作的幾十萬工人負責,不管前面是地雷陣還是萬丈深淵,我都將一往無前,義無反顧,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鏗鏘有力,震耳欲聾,感人至深。
最瞭解他的黃氏麗柳和來自華青會越青會的十幾個總統府秘書,在外面情不自禁鼓起掌來。
陳麗春豈能錯過這個機會,一邊跟着拼命鼓掌,一邊叫囂道:“爲民,我支持你,爲了國家工業,爲了工投公司,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吳廷琰深受感動,與吳廷瑈對視一眼,側身道:“二哥,爲民沒錯,爲民很不容易,我們必須支持,只能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