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誕節一轉眼就來了。
晚上,在臥室裡,靈珊和靈珍都在爲聖誕舞會而化妝,靈珊一面戴上耳環,一面用半商量半肯定的語氣說:
“姐,我十二點以前一定要趕回來!”
“中央酒店也只開到十二點,”靈珍說,換上一件粉紅色的長禮服,站到靈珊面前,讓她幫她拉拉鍊,繫帶子。“但是,你如此堅持要在十二點以前回來,大概不是要回四D,而是要去四A吧!”
“姐姐!”靈珊叫,拿起桌上的發刷,胡亂地刷着頭髮。“你知道,我今晚去中央,實在是有些勉強……”
“你不用說,我完全瞭解!”靈珍打斷她。“你是逼不得已!在你心裡,大概很後悔那麼早就答應了這個約會!我保管等會兒跳舞的時候,你一定也會魂不守舍。你人在中央,心也會在四A!”
“姐!”靈珊輕嘆了一聲,“想想看吧,當我們在歌聲舞影中又笑又叫的時候,有人正獨坐房裡……”她沒說下去,眼前已浮起韋鵬飛一杯在握,獨自品茗着他那份寂寞的神態。她再嘆口氣,“反正我十二點以前要趕回來,我答應他了,要趕回來!”
靈珍看了她一眼。
“趕不趕回來是你的事,我才管不了那麼多!但是,靈珊,你要弄清楚,別把同情和愛情混爲一談!”
“我們最好別談這問題!”靈珊煩躁地說。
“也沒時間談了,立嵩和掃帚星準在客廳裡發毛了。”她往門口走,忽然又站住了。“靈珊,你答應過我不對他認真,但是,你已經認真了!”
“我沒答應過你什麼,”靈珊說,“在我想不認真的時候,我就早已認真了。姐,讓我坦白告訴你吧……”她睜大了眼睛,面頰紅灩灩的,眼睛水汪汪的。“你不用再費心拉攏我和掃帚星,沒用了!真的沒用了!我對韋鵬飛早已……早已是無藥可救了!”
“靈珊!”靈珍僕過來,握住靈珊的手,那手上還貼着橡皮膏’幾天前所受的傷,至今未愈。“你別昏頭,你才二十二歲!”
“怎樣呢?他也不過才二十九歲!”
“不是他的年齡問題,你想想看,二十二歲當後母,是不是太年輕了!”
“只要楚楚能接受我……”
靈珊的話沒有說完,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們姐妹間的談話,張立嵩在外面直着脖子叫:
“兩位小姐,今晚的座位有多貴,你們知道嗎?再這樣慢慢梳妝呵,把大好光陰,就都耗掉了。你們難道不曉得一寸光陰一寸金嗎?”
“來了!來了!”靈珍說,打開了房門,張立嵩正嬉皮笑臉地站在門外。
“快走吧!”張立嵩說,“再晚一點,連計程車都叫不到了。”
靈珊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走到客廳裡。劉思謙和劉太太都笑嘻嘻地站在那兒,望着自己的一雙女兒。靈珍今天穿的是一套粉紅色的衣服,靈珊卻是一套鵝黃色的,兩人都沒穿大衣,靈珍拿着一條白色狐皮斗篷,靈珊卻只用了條黑色摻金線的網形長披肩,兩人並肩而立,真是人比花嬌!劉太太笑得闔不攏嘴,再看張立嵩和邵卓生,一個瀟灑自如,另一個挺拔英俊,如果有這樣一對女婿,倒也不枉生了這對女兒!她一直送到大門口來,善解人意地一再叮嚀囑咐:
“玩久一點沒關係,我知道耶誕節不過是給你們年輕人一個玩的藉口,要玩就要盡興,別記掛家裡,媽媽不是老古板,回家晚了不會罰跪!”
“伯母,”張立嵩笑着說,“就是會罰跪,今晚也早不了,我們預備舞會散了之後,再去一個朋友家裡鬧個通宵!”
靈珊看了靈珍一眼,拉拉她的衣裙。
“姐!”她低叫。
“別急!”靈珍在她耳邊說,“腳在你自己身上!”
走進電梯,靈珊下意識地擡頭看看四A的大門,門緊闔着,門縫裡透出了燈光。一時間,她真想跨出電梯,就這麼留下來,管他什麼耶誕節,管他什麼中央酒店!管他什麼訂位沒訂位!管他什麼掃帚星!可是,再看看靈珍,她知道人生有很多面子問題,你不能不顧全!今晚如果不去中央酒店,非大傷姐妹感情不可!
帶着一千萬種無可奈何,她跟着邵卓生他們走進了中央夜總會。一陣人潮和一陣喧囂就像海浪般吞噬了她。每到耶誕節,她就會懷疑臺北怎會有這麼多人,而人人都會擠到夜總會裡來!大廳中比平日多加了無數的桌子,依然有許多人在訂位處爭吵,他們從人羣中挨挨擦擦地擠過去,好不容易纔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靈珊已經擠得一頭一身的汗。
邵卓生拿了許多紙帽子、捲紙,和無數五顏六色的紙帶,分給大家。靈珊對舞池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人海,樂隊在奏着喧囂的音樂,有個男歌星在臺上半吼叫地唱着《美麗的星期天》。舞池裡人頭鑽動,大家隨着音樂的節拍翩然而舞,許多不跳舞的客人也都鼓着掌打拍子,空氣裡洋溢着一片青春與歡樂的氣息,更多的人在和着那歌星,大唱《美麗的星期天》。一曲既終,大家就歡呼着把紙帽子和彩色紙條扔得滿天飛。
靈珊微笑了起來。這種狂歡的氣氛是具有感染性的,靈珍已和張立嵩擠進舞池裡,和那些狂歡的人羣一同起舞。邵卓生不甘寂寞,戴着頂尖尖的高帽子,他拉着靈珊也擠進了舞池,靈珊看着他,本來個子高,再戴頂高帽子,更顯得“鶴立雞羣”,靈珊一面舞動,一面暗中尋思,這掃帚星,穿上了禮服,外表還真很“唬”人呢!
一支曲子完了,一支又起。人越來越多,舞步也就越來越滑不開了。邵卓生擠着靈珊,只能隨着人羣“晃動”,算是“跳舞”。靈珊放眼望去,靈珍已在人羣中失去蹤跡。到處都是衣衫繽影,到處都是笑語喧譁,到處都是歌聲人聲……全臺北都在歡笑裡,全臺北都在歌舞裡,此時此刻,是不是也有人——斯人獨憔悴?
“靈珊!”邵卓生在她耳邊吼,樂隊的聲音實在太響,她簡直聽不見。
“什麼?”她大叫着問。
“你姐姐碰到熟人了!”
“在哪兒?”她着腳尖,看不到。
“他們回到位子上去了。”
“我們也回去吧!”她叫着。“我已經一身大汗了。腿也跳酸了。”
“我捨不得過去。”他叫。
“爲什麼?”
“要殺出重圍,等下再殺過來就不容易了。”
“我非回位子上去不可,我口乾了!”
“我給你叫杯香檳!”
“你說什麼?”她聽不見。
“香檳!你要不要喝香檳?慶祝我們認識三週年!”
“三週年?我們已經認識三週年了嗎?”
“怎麼不是?三年前,也是耶誕舞會上認識的。”
“奇怪。”她低語。
“你說什麼?”他彎腰去聽她,一面帶着她,從人山人海中名副其實地“殺出去”。
“我說奇怪。”
“奇怪什麼?”
“認識了三年之久,怎麼還不如認識三個月的?可見,人與人之間的認識,僅僅靠時間是不夠的,有時,一剎那間的溝通,勝過了數十年的交往。”她自言自語。
“你在說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見。”邵卓生在她耳邊吼。
“你不需要聽見!”她高叫,“我說給我自己聽!”
他們好不容易擠回了座位上,一眼看到,另一張桌子和他們的拼了起來。靈珍正興局采烈地在和另外兩對青年男女談笑,那兩對青年男女大約來晚了,實在沒位子,就和他們拼在一起。看到靈珊和邵卓生過來,靈珍回頭對靈珊說:
“記得嗎?這是阿江。”
靈珊看過去,一個黑黑壯壯的年輕人,嘴裡銜着一支菸,果然是阿江!許多年不見,他還是帶着幾分流氣,眉目之間,卻比以前成熟多了,他懷中擁着一個圓圓臉,長得很漂亮的少女,那少女戴着假睫毛,妝化得十分濃豔,穿着件低領口的衣服,一看而知,是個半風塵的女孩。阿江介紹地說:
“靈珊,這是我的未婚妻,我叫她小紅豆,你也叫她小紅豆就可以了!”
“阿江,”靈珍笑着喊,“哪有這樣介紹的?”
“怎麼沒有?”阿江笑着,“你越來越道學氣!今晚咱們遇上了’彼此介紹一番,明天,就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誰也不再記得誰了。要介紹得一清二楚幹什麼?”他再指着身邊的一對年輕人,對靈珊說,“這是陸超和阿裴。”
靈珊笑笑,在位子上坐下來。心想,靈珍這個耶誕節可熱鬧了,舊情人見面,不知心裡有何感觸丨一面,她對那個陸超和阿裴點了點頭。陸超?這名字似乎聽過,但,這個姓和這名字原就很普通!她再看了一眼陸超,心裡忽然一愣,這年輕人好面熟,他並不漂亮,卻有張非常吸引人的臉孔。那陸超滿頭濃密而微卷的頭髮,濃黑的眉毛下是對深邃而若有所思的眸子,那下巴的輪廓,和那嘴型,都非常非常熟悉。忽然,她明白過來,他長得像電影明星伊夫·蒙當,不漂亮,卻有氣質!連他那滿不在乎和憂鬱的神情都像伊夫·蒙當。她打量完了陸超,就轉眼去看阿裴,這一看,她是真的怔住了。
如果說陸超有些面熟,這阿裴就更加面熟了,只是,挖空心思,她也想不出阿裴像什麼電影明星。她斜靠在椅子裡,眼光迷迷濛濛的。雙眼皮,小嘴巴,白晳而細膩的皮膚,瘦削而動人的小尖下巴。除了淡淡地搽了點口紅之外,她幾乎沒有化妝,整個臉都是乾淨而清靈的。和那個小紅豆一比,她飄逸出羣,竟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怎麼?靈珊有些兒心思恍惚,今夕何夕?居然有這麼多出類拔萃的人物,都聚集一堂了。
“靈珊!”邵卓生在她耳邊叫,“你的香檳!”
她一驚,這呆子真的叫了香檳來了。不止一杯,他拿着整整一瓶。她接過杯子,周圍的人聲,音樂聲,笑聲,酒味,香水味,汗味……都弄得她頭昏昏的,她啜了一口酒,又啜了一口。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不知道什麼地方不對勁。
“陸超,阿裴,”阿江叫,“你們不跳舞,我可要去跳舞了!”
陸超沒有說話,只不耐地揮揮手。阿江就拉着小紅豆擠進了舞池。同時,張立嵩也拖着靈珍去跳舞了。阿裴從手邊的一個銀色小手袋中取出一支菸,和一個小小的銀色打火機,點燃了煙,她深吸了一口,噴出了煙霧,她的眼睛更加迷迷濛濛了。她擡眼去望陸超,眼光柔柔的,媚媚的,含情脈脈的。陸超斜睨了她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她就把自己手裡的香菸,遞進他嘴裡。他銜了煙,自顧自地噴着,眼光望着舞池裡的人潮。阿裴再點了支菸,她抽着,眼睛在煙霧下迷離若夢。靈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像中了邪一樣,只覺得她一舉一動,無不柔到極處,媚到極處。別的女人抽菸,總給靈珊一種不很高貴的感覺,但是阿裴抽菸,卻充滿了詩情畫意,好像那煙的本身,都和她的人糅爲一體,她就是那縷輕煙,飄飄嫋嫋的,若有若無的。
“靈珊!跳舞嗎?”邵卓生吼。
“不。”她大聲說,啜着香檳,眼光仍然停留在阿裴臉上。“阿裴,要香檳嗎?”她問。
阿裴看她,對她淡淡一笑。邵卓生立刻遞了個杯子給阿裴,注滿杯子,邵卓生解釋着:
“今晚是我和靈珊認識三週年!”
阿裴對靈珊舉杯,拿杯子和靈珊的杯子輕碰了一下,她淺淺微笑,柔聲說:
“慶祝三週年!”
她的聲音不大,但是,那樣輕柔而富於磁性,竟然壓住了滿廳的人聲歌聲音樂聲。靈珊腦中閃過了一道光芒,她緊盯着阿裴。阿裴穿了件銀灰色的軟調衣服,寬寬的袖口,她一舉杯,那袖口就滑到肘際,露出一截白晳的胳臂。靈珊再啜了口香檳。
“阿裴,我見過你!”她說。
“哦?”阿裴挑挑眉毛,絲毫也不意外。“在什麼地方見過我?”
“幾天之前,在狄斯角。”靈珊說,“你在唱一支歌,一支很好聽很好聽的歌。”
阿裴噴出一口煙來,微微一笑。
“是的,我在那兒唱了一星期。”
“今晚你不唱嗎?”
“不唱!”她簡單地說,“陸超不唱,我也不唱!”
“哦!”靈珊驚愕地望向陸超,原來他也是個歌星?陸超沒有看她們,似乎對她們的談話根本沒聽到,他的眼睛在舞池中搜索,神態有些寥落。
“你不知道陸超?”阿裴驚訝地,就好像在問:“你不知道尼克松?”
“我不太清楚,”靈珊頗以自己的孤陋寡聞爲
恥。“我對娛樂圈一向不太熟悉。”
“他在野火樂隊當主唱。”阿裴說,“他也彈吉他,也打鼓,也會電子琴,他是多方面的天才。”
“哦!”靈珊再啜了口酒,對那“天才”望過去,天才沒注意阿裴對他的讚許,天才滿臉的不耐煩,天才心不在焉而神思不屬。靈珊用手託着下巴,呆呆地出神,她不敢告訴阿裴,她甚至沒聽過什麼“野火樂隊”。
阿裴一口乾了杯中的酒,邵卓生立刻幫她再倒滿,她擡眼看了邵卓生一眼,眼光也是柔柔的,媚媚的,她輕輕地說了句:“你叫什麼名字?”
“邵卓生。”邵卓生慌忙說,想起他們似乎都不稱名字,而稱外號,他就又傻里傻氣地加了句,“不過,大家都叫我掃帚星!”
“掃帚星?”阿裴一怔,立刻然而笑,她的牙齒細細的,白白的。靈珊初次瞭解爲什麼有“齒如編貝”這句成語。“掃帚星?”她輕輕搖頭,一頭如柔絲一樣的長髮飄垂在耳際。“你知道你很‘亮’嗎?”她問。
“亮?”邵卓生愣愣地望着她。
“廣東人說亮,就是漂亮,”她熄滅了菸蒂,又一口乾了杯中的酒,邵卓生再幫她注滿。“我說亮,是說你很醒目,很吸引人。”
“哦?”邵卓生傻傻地張着嘴,被恭維得簡直有些飄飄然,沒喝什麼酒,似乎已經醉了。
靈珊看看邵卓生,看看阿裴,再看看那個“天才”,她也一口乾了自己的杯子。邵卓生正望着阿裴出神,完全忽略了靈珊的空杯子。靈珊用杯子碰碰邵卓生手中的酒瓶,邵卓生恍如夢覺,慌忙給她注滿。她小口小口地啜着,眼光卻無法離開那個奇異的阿裴。
“是誰提議到這兒來的?”忽然間,陸超開了口,他居然能開口說話,使靈珊嚇了一跳,阿裴立即望向他,伸過手去,她用她那白晳的胳臂,攬住了他的脖子。
“是阿江。”她細聲地說。
“你不覺得這兒又亂又吵又無聊嗎?”陸超說,皺起了眉頭。“音樂不成其音樂,歌唱不成其歌唱,跳舞的人全在擠沙丁魚,這有什麼意思?”
“是的,很沒意思。”阿裴柔聲說,把酒杯放在桌上。僕過去,她用手指輕輕撫摸陸超的眉心,她的眼光溫柔如水地停駐在陸超的臉上,好像整個大廳裡的人全不存在似的,她用那磁性的聲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地說:“你又皺眉頭了!你又不開心了!如果你不喜歡這裡,你說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陸超把她的手扳了下來,坐遠了一點,不耐煩地說:
“大庭廣衆,別動手動腳。”
“是的。”她輕輕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她的身子瑟縮地往後退了退,眼珠上就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淚影,舉起桌上的酒杯,她一仰而幹。邵卓生像個倒酒機器,馬上就倒酒。靈珊注視着她,沒忽略掉她眼角沁出的兩滴淚珠。
“我寧願去華國!”陸超說。
“那麼,我們就去華國!”阿裴說。
“算了!”陸超煩躁地用手敲着桌子。“華國的情況也不會比這兒好!”
“或者……”阿裴小心翼翼地說,“我們可以去阿秋家,她們家裡,今晚通宵舞會!”
陸超的眼睛立刻閃出了光采,他興奮地看了阿裴一眼,馬上又皺起了眉。
“你不是真心要去阿秋家!”他咬咬嘴脣。“你在惺惺作態!我討厭你這種試探的作風!”
“我是真心!”阿裴慌忙說,說得又快又急。“如果不是真心,我就被天打雷劈!只要你喜歡,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她忽然停了口,怔怔地望着他,淚珠在睫毛上盈盈欲墜。“或者……”她更加小心地說,“你不喜歡我陪你去?你要一個人去?”
陸超似乎震動了一下,他瞪了她一眼,粗聲說:
“別傻了!要去,就一起去!”
阿裴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立刻滿面堆歡,好像陸超給了她天大的一個恩惠似的,她笑着說:
“等阿江他們一回來,我們就走!這兒只到十二點,阿江他們也會高興去阿秋家!”
“唔!”陸超哼了一聲,又望向舞池裡的人潮。
舞池裡,人山人海,大家依然跳得又瘋又狂又樂。臺上,有個歌星在高唱《耶誕鐘聲》。
靈珊一個勁兒地喝酒,她覺得自己已經着了魔了,被這個阿裴弄得着魔了。她從沒看過一個女人能對男友如此低聲下氣而又一片癡情,也從沒看過比阿裴更女性的女人。她的頭昏昏的,雖然是香檳,依舊使她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昏沉沉起來。她握着杯子,對阿裴舉了舉,又對陸超舉了舉,喃喃地念着:
“寄語多情人,花開當珍惜!”
阿裴觸電般擡起頭來,瞪着她。靈珊和她對望着,然後,阿裴微笑了起來,笑得淒涼,笑得美麗。天!靈珊心裡想着;怎會有如此媚入骨髓的人物!
“你居然記得我的歌,”阿裴感動地、嘆息地說,“我裴欣桐交了你這個朋友!我們一起去阿秋家!”
裴欣桐?靈珊正喝了一口酒,頓時間,整口酒都哈進了她的喉嚨裡,她大咳起來。咳得喘不過氣來,咳得眼淚汪汪的,她看看阿裴,不不,我醉了。她想着。醉得連話都聽不清楚了,醉得連自己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了!她止住咳,擡眼凝視阿裴,問:
“你叫裴什麼?”
“裴欣桐!”阿裴微笑着。“怎麼,這名字很怪嗎?這是我的本名,唱歌的時候,我叫裴裴。”
靈珊搖了搖頭,又思了思頭,不行!真的醉了,她想,是真的醉了,她眼前已經浮起好多個阿裴的臉,像水裡的倒影,搖搖晃晃的。也像電視裡的疊映鏡頭,同一張臉孔,四五個形像,出現在一個畫面裡,她訥訥地,喃喃地,口齒不清地說:“你叫裴欣桐,歡欣的欣,梧桐的桐。”
“你怎麼知道?”阿裴說,“一般人都以爲,我的名字是心彤,心靈的心,彤雲的彤。”
“哦,”靈珊恍惚地說,“你的名字是心靈的心?彤雲的彤?”
“不,是歡欣的欣,梧桐的桐。”
靈珊倒向邵卓生懷裡,傻笑着。
“掃帚星,你扶好我,”她把頭埋在他衣服裡,一直吃吃地笑。“我醉了。醉得以爲死人都可以活過來了!我醉了,真——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