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下了馬,高仙芝微笑上前行禮,平淡的神色中掩飾不住高興的眼神。
“賢弟很準時,說了巳時到,剛剛敲了鑼你便到了,守時守信,賢者之風。”高仙芝呵呵笑道。
王源二話不說,上前便是一個標準的熊抱,高仙芝顯然還不適應王源這種和他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身子僵硬無比。
“兄長,我可早就想來見你了,只是你知道,瑣事纏身沒有半刻餘暇,我真是煩的要命。兄長來成都之後,本該早些來探望,卻教兄長去看了我兩次,我卻一次沒登門,這可太失禮了。兄長可莫要見怪。”
高仙芝呵呵笑道:“我怎會怪你,我知道你忙的不可開交,故而都沒去多打攪你。陛下來成都,諸般事務千頭萬緒,爲兄想象的到。我是一點都不怪你,但有的人倒是一天到晚嘴上掛着你的名字,憤憤不平,想的心焦。”
高仙芝說着話,眼睛朝一旁笑顏如花的高墨顏瞟了一眼。王源哈哈大笑。誰說高仙芝古板,開起自己妹妹的玩笑來卻是一點也不古板。
高墨顏紅臉跺腳道:“阿兄你說什麼呢?誰成天牽掛他了?他愛來不來,我可不稀罕。”
“那麼又是誰得知今日王源要來,半夜三更便起來了,對着鏡子裝扮了幾個時辰,衣服換了一件又一件,跑去要你嫂子參考那一件好看?又是在門口站了一個多時辰的等着?”高仙芝笑着揶揄道。
高墨顏跺腳大羞,嬌嗔不已。王源這才注意到高墨顏確實精心的打扮了自己。雲鬢低垂一絲不苟,眉心也罕見的貼着粉色花鈿,臉上也淡淡的擦着些胭脂水粉。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全新的墨綠色的錦袍,肩上搭着黃色披肩。高挑的身材配上這身素雅的裝扮滿滿的知性氣質。又聽說她因爲自己要來,半夜裡起來捯飭打扮自己,顯然是因爲太在乎自己的緣故,心裡很是感動。
“墨顏今天很美!”王源點頭讚道。
雖然這種讚美稍顯直接,但只這一句話,高墨顏便覺得這幾個時辰的折騰和翹首等待都值了。愛郎已經不像以前那般對自己嚴厲而且視而不見,現在從他的眼神中已經能感受到暖暖的愛意了。高墨顏高興的差點掉淚。
“進屋進屋,外邊還有些風冷。墨顏準備了好茶,咱們進去說話。”高仙芝笑道。
高仙芝引路,王源跟在後面進了院門。高墨顏默默的跟在身後,王源伸手拉住她冰冷的手輕輕捏了捏,高墨顏臉上緋紅,飛了王源一眼,卻伸手挽住了王源的臂彎,直到進了院子有僕役上前來才鬆開。
這處宅子雖然是老宅,但卻古色古香,院子裡收拾的潔淨的很,地面上的殘雪都被掃盡堆在院角的花壇旁。幾棵大樹矗立在院子裡,雖然枝椏光禿禿的,但卻高大雄偉,很是氣派。樹杈上幾隻花喜鵲喳喳的叫着,跳來跳去的啄食樹梢上掛着的去年秋天留下的果實。整座院子給人以雅靜安詳的感覺。
行到正廳門口,一名美婦人從廳中風風火火的出來,笑顏如花的叫道:“哎呀,姑爺可到了,怪倒是喜鵲鬧得厲害,原來是知道姑爺來了。”
高仙芝皺眉道:“胡說什麼話,什麼姑爺姑爺的?這是王元帥,不許胡言亂語。”
那婦人嗔道:“老爺,就算是元帥,官大到天上去,還不是咱們高家的女婿麼?事兒都定了,不過沒行禮罷了,你又何必來呵斥我。七妹,你說是麼
?你阿兄就是喜歡訓斥人。”
高墨顏嬌嗔道:“嫂子,莫亂說話好麼?”
那婦人笑道:“罷了罷了,瞧你害羞的樣兒,嫂子不說了。”
高仙芝苦笑看着王源道:“瞧瞧,哎,我也是家教不嚴,這是賤內陳氏,小戶人家出身,禮數不周到,兄弟莫怪。”
王源忙上前恭敬行禮道:“原來是嫂夫人,王源有禮了。”
陳氏笑着還禮道:“叔叔有禮了。瞧你義兄把我損的,我說的話難道不對麼?”
王源笑道:“嫂夫人說的沒錯,我確實是高家的姑爺。若不是這段時間太忙,我都已經娶了墨顏回家了。”
美婦人陳氏攤手笑道:“瞧瞧,還說人家亂說話,叔叔都說我說的對,還是叔叔明理。快請快請,站在外邊說話算是怎麼回事兒?”
陳氏麻利的轉身往廳裡走,口中叫道:“上茶上茶,咱家姑爺來了,都愣着作甚?”
高仙芝看着王源苦笑道:“兄弟莫怪,我這個夫人吶!哎!”
王源心中暗笑,高傲沉默自視甚高的高仙芝恐怕被自己這位夫人弄得一點脾氣都沒有。這位夫人平日恐怕沒少讓高仙芝鬱悶,但這便是姻緣的奇妙之處,沒有這位熱鬧的夫人,高家怕也是死氣沉沉毫無生氣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性格互補?
衆人進了正廳之中,七八名美麗女子齊齊起身迎接,高仙芝一一介紹,原來都是高仙芝的妾室。王源暗自佩服高仙芝會享受,這些妻妾個個美貌如花舉止得體,比之自己的妻妾們似乎也並不遜色多少。王源也見到了哪位傳說中的西域小國的公主。高鼻樑藍眼睛一頭小卷發,倒也生的美貌可愛。
王源當然也不會空手而來,帶了些貴重的首飾物品之類的送上,雖然高仙芝竭力推辭,但陳氏卻一邊口中說着‘破費破費’一邊笑盈盈的盡數收下。高仙芝除了大翻白眼之外也毫無辦法。待得婦人們退下之後,高仙芝嘆道:“賢弟,你這是何必?帶了這些貴重禮物來,這算什麼?”
王源笑道:“怎麼着也是第一次上門,怎能不帶些見面禮。嫂夫人們和侄兒都是初次見面,焉能不有所表示。我知道兄長固守節操,但這是兄弟親戚之間的來往,只是私人之交又不涉及其他。”
高仙芝笑道:“罷了,說不過你。落座吃茶吧。”
高墨顏替兩人斟了熱茶,託了香腮坐在一旁,烏溜溜的大眼睛在王源臉上轉,並沒有離開的意思。高仙芝也彷彿習慣了見客時這位小七妹在場,倒也並不在意。王源當然更不會在意了。
喝了口茶水後,王源挑指讚道:“果然好茶,墨顏果然知道我喜歡廬山雲霧茶,香的很。”
高墨顏展顏嫣然,心中歡喜。
王源放下茶盅,轉頭看着高仙芝進入正題:“兄長現在是要做隱士麼?外邊所有人都忙的團團轉,兄長卻在這裡享清閒。聽說前幾日陛下召見了兄長,欲要兄長出山領軍,兄長卻拒絕了,不知兄長心中怎麼想的。”
高仙芝微笑道:“賢弟不是來聊家常的麼?我還以爲賢弟是來求親要商議和墨顏的婚事的呢。”
王源笑道:“那也是我來的目的之一,不過這件事沒什麼可商議的,總之有多隆重我便辦的多隆重便是,絕不虧待了墨顏便是。但兄長難道當真忍心看着眼前的糜爛之局不管麼?朝廷現在正是用人之際
,我便是來請兄長出山的。”
高仙芝笑道:“朝中有你領軍便可,你的能力不在我之下,我又何必再去領軍?”
王源搖頭道:“兄長是因爲我纔不出山的麼?”
高仙芝沉吟片刻低聲道:“不瞞你說,我現在對陛下的話一點也不相信。封常清死後我便決意再不出山了。更何況陛下那日的召見其實帶着目的性,我甚是不喜。”
王源皺眉道:“哦?那日我不在成都,去了閬州協調難民安置之事,不知具體情形,但不知陛下是怎麼跟你說的。”
高仙芝想了想道:“賢弟,我知道你一心爲大唐着想,但你也要想想自己的處境。”
王源皺眉道:“兄長想說什麼?”
高仙芝道:“賢弟如今是我大唐兵馬大元帥,手握雄兵十幾萬,名義上大唐的所有兵馬都歸於賢弟調派,賢弟認爲這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王源道:“兄長的意思是,我手握重兵,也許會遭人猜忌是麼?”
高仙芝道:“有了安祿山的例子,你認爲陛下現在還會對手握重兵之人會放心麼?陛下現在不得不倚仗於你領軍平叛,但一旦叛亂平息之後會發生什麼你可明白?”
“我卻沒想那麼多,難道陛下在你面前說了什麼?”王源皺眉道。
“陛下豈會親口說些什麼。陛下只是要我出山,並許諾說,將來讓我領軍守東北邊境,而你守西北邊境,說什麼大唐雙壁一東一西可保大唐社稷穩固無虞。”高仙芝微笑道。
王源皺眉道:“這話說的沒錯啊,我覺得將來若能如此,倒也是個合理的設想。以兄長之能,接任范陽平盧河東三道,守住大唐東北邊境,怕是沒人比兄長更適合的了。”
高仙芝靜靜看着王源道:“賢弟啊,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陛下這話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知道之前爲何東有安祿山西有王忠嗣麼?王忠嗣和安祿山爲何爭鬥不休麼?那其實都是陛下的小心思。陛下故意這麼安排便是要以西北軍牽制東北軍,以東北軍牽制西北軍。後來王忠嗣倒了,安祿山立刻便反了,便是因爲沒有王忠嗣的牽制。倘若王忠嗣依舊統帥河西隴右朔方三道數十萬兵馬,安祿山還敢這麼快便造反麼?現在陛下要我們東西領軍,這便是要你我互相牽制,你不明白麼?”
王源皺眉沉默不語。他怎麼會不明白,只是不想說出來罷了。高仙芝倒是坦白的多,直接便說出口了。
“平叛之後我便辭了軍職便是,絕不會讓陛下不放心,也更不會同你爭鬥。”王源沉聲道。
“賢弟,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話,你辛辛苦苦打拼到今日,我豈能讓你因我而放棄這一切?再說那樣對你也是不公平的。我的意思是,我對陛下這些舉動甚是寒心,故而我不願出山,還是享享清閒爲好。”高仙芝道。
“可是這不是兄長你平日所爲,你對大唐之忠心天下無人能比。再說如今的局勢,你若能出山於我共同領軍平叛,則叛軍必滅。”王源道。
“我何嘗不想,可惜陛下要我出山不是要我領軍平叛,而是……而是要我……重組北衙禁軍,封我爲神武大將軍,要我收拾安西河西舊部,招募新兵,重組龍武神武羽林三禁軍入駐成都府作爲他的貼身禁衛軍。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