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中,王源和阿蘿並沒有被帶到西少陽院中。而是與那座晦暗低調的西少陽院擦肩而過直接往東來到了波光瀲灩的太液池旁。
“太子殿下和南詔國主閣羅鳳在湖心太液亭中,請王節度使和夫人上船前往。”東宮內侍李德海解釋着不去少陽院中拜見太子的原因。
王源倒也無所謂,西少陽院給人一種陰沉壓抑的感覺,王源寧願不要去那裡見太子。但實際上王源知道,太子殿下之所以在少陽院之外見自己,其實也是爲了有所避嫌。自己邊鎮節度使的身份不僅是朝臣需要避諱私下的秘密接見,連太子李亨也不得不有所避諱。雖然在屋裡和屋外見面只是一種形式上的不同,但這形式也很重要,一個是密室私語一個是大堂廣衆之下的見面,還是區別甚大的。
三人上了小船,小船晃晃悠悠在粼粼波光之中往湖心的小島上劃去。就像所有的皇家園林一樣,湖爲人工湖,島爲人工島。完全是因爲需要有湖必有島的格局,否則這樣的小島完全沒有必要,因爲太液池本就很小,導致這湖心島也只有三十步見方,上面也只能造的下一個兩層的湖心亭了。
小船靠近湖心島的一側,王源已經能看到坐在湖心亭上層的兩個人影。金冠玉帶的便是太子李亨,另一位身形挺拔的則是閣羅鳳了。
“妹夫,妹子。”閣羅鳳站在亭臺上往下招手,顯然見到王源和阿蘿很是高興。
王源遙遙拱手微笑,雖然離得有些遠,但依舊能感受到閣羅鳳身邊的太子殿下淡淡的笑容中透露出的絲絲陰鬱。
上了棧橋之後,沿着幾塊青石臺階走了十來步便到了太液亭下,王源拾階而上,前方亭中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道:“李輔國見過王節度使。”
王源擡頭看去,但見李輔國正在亭口正居高臨下朝自己躬身行禮,王源身旁的阿蘿發出驚嚇的聲音,王源忙回頭望去,阿蘿紅着臉搖了搖頭。
王源不明就裡,三步兩步上了亭中,抱拳向李輔國還禮道:“李內侍好,咱們又見面了。”
李輔國微笑道:“是啊,時隔數月,咱們又見面了。這一位便是洱海公主吧,萬分抱歉,咱家面貌醜陋,嚇着公主了。”
王源這才明白阿蘿爲何發出驚嚇之聲,原來是看到了李輔國居高臨下的那張醜臉。李輔國的真容確實很醜,坑坑窪窪的一張扭曲的面孔,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真容也是嚇了一跳的。
阿蘿福了一福算是表示歉意,李輔國微笑道:“上二樓吧,太子殿下和閣羅鳳國主都在上面呢。”
話音剛落,湖心亭的二樓樓梯口,閣羅鳳已經探頭再叫了:“妹子,妹夫,快上來說話。”
王源和阿蘿忙三步兩步上了太液亭二樓,閣羅鳳滿臉笑容見面就是一個熊抱,
哈哈笑道:“可見到你了,昨日聽到你來京城的消息,我便要去見你們,太子殿下說你回京一定有很多事情忙,所以昨日便沒打攪你。”
王源笑道:“多謝國主牽掛。”
一旁的阿蘿輕輕叫了一聲:“阿兄。”
閣羅鳳放來王源,見阿蘿滿眼含淚站在一旁,忙伸手拉着阿蘿的胳膊笑道:“妹子,想死阿兄啦。雖分別才兩月不到,阿兄身邊沒了你便像是少了許多東西一般。妹子,你出落的更漂亮啦,便宜王源了,我南詔最美的彩孔雀被他得了。跟阿兄說,王源對你好麼?倘若欺負你,你告訴阿兄,阿兄定不饒他。”
阿蘿破涕嗔道:“阿兄,說什麼呢,二郎待我很好。”
閣羅鳳笑道:“那就好,我治不了他,太子殿下可治得了他,哈哈哈。”
太子李亨呵呵跟着笑了兩聲。王源這才意識到還沒拜見太子,於是拉着阿蘿給李亨行禮。李亨擺手道:“不用多禮,落座落座。”
一番鬧騰之後,這才落座平靜下來,王源的目光落到了石桌上的一盤未下完的圍棋上。原來李亨和閣羅鳳剛剛正在對弈。
“太子殿下和國主好雅興,原來是在對弈黑白子。我卻不知道國主還會下圍棋呢。”王源笑道。
閣羅鳳擺手笑道:“我那也叫會下棋麼?才學會沒幾天,陪着太子殿下解悶罷了。”
李亨笑道:“國主不要過謙,國主聰明的很,才幾天便已經棋力飛漲了。這幾日教了國主彈琴下棋畫畫寫詩,國主無一不精進的很,果然非同常人。”
閣羅鳳哈哈笑道:“太子殿下這是要羞臊死我麼?罷了罷了,我和妹子去亭子下邊說會話。妹子,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來,咱們去下邊說話去。”
阿蘿應了一聲,看向王源,王源微笑點頭。閣羅鳳拉着阿蘿的手下了亭子去,躲到湖邊的棧道旁敘離別之情去了。當亭中只剩下王源和太子李亨以及站在一旁的李輔國時,氣氛瞬間變得沉默而凝重起來。
李亨緩緩起身,負手站在欄杆旁看着下邊的太液池的碧波,半晌後終於開口道:“王源,沒想到你如今已經是劍南節度使了,本太子上次於你見面時,你還只是翰林院的學士。誰能想到你竟有今日。”
王源忙起身拱手道:“微臣慚愧,皇恩浩蕩如此,微臣無以爲報。”
李亨呵呵笑道:“皇恩浩蕩麼?我看你不用感激皇恩浩蕩,倒是要感謝楊國忠的恩情浩蕩吧。”
王源一愣道:“卑職只感陛下之恩,與他人無干。”
李亨哼了一聲道:“我看未必吧,你怕是已經對楊國忠感恩戴德了,已經忘了你的身份了。你的種種作爲讓本太子對你極爲失望,王源,本太子還能相信你麼?你告訴我,我還可以
信任你麼?”
李亨轉身過來,目光如電看着王源。
王源忙道:“殿下,微臣不知何事引起太子殿下之怒,微臣一直謹言慎行,謹遵當初之約。微臣無論何時,都是羅衣門的人,殿下一定要相信臣。臣和楊國忠關係雖然親密,但臣坦言,臣是爲了取得楊國忠的信任,利用他而已。若殿下認爲臣這麼做不妥,臣可以立刻同楊家翻臉,從此不再同他虛與委蛇。”
李亨道:“當真?若我要你同楊國忠翻臉,你會立刻同他翻臉麼?”
王源道:“當然。”
李亨呵呵笑道:“你這麼說,本太子倒是無言以對了。以你以往的行爲來看,本太子不知道該不該信任你。當初你在京城的時候,李輔國曾命人告知你,要求你搜羅楊國忠的行蹤罪證稟報上來,然而你卻跑去河北道當黜陟使,給人感覺是逃避本太子給你下達的指令。後來又有種種的事情,讓本太子對你深有疑惑,你現在說的這些話,本太子可不能信你。”
王源沉聲道:“殿下錯怪微臣了,微臣去當黜陟使是楊國忠命我前往,當時臣和楊國忠關係瀕於破裂,楊國忠對臣有所懷疑,故而以這個職位試探於我。那黜陟使之職明顯危險萬分,臣不得不接下這個職位,便是免於身份暴露,爲取得楊國忠徹底信任,得知他更多的陰謀所做的冒險。但被太子殿下誤會爲逃避太子之命的行爲,微臣卻是萬萬沒想到的。”
李亨皺眉道:“你的意思是,本太子錯怪你了?”
王源道:“微臣行事有微臣的方法,無論微臣有怎樣的行爲,但微臣都是太子的人,這一點天日可鑑。微臣借楊國忠之力所得到的一切,都歸於太子。臣希望殿下不要相信小人的讒言,用人不疑人,絕對的信任臣纔好。”
李亨呵呵笑道:“小人讒言?本太子身邊誰是小人,李輔國麼?”
李亨朝李輔國一指,站在一旁的李輔國面色難看,一言不發。
“李內侍忠心耿耿,豈會是小人。微臣只是擔心有人在殿下耳邊離間罷了。總之,臣對殿下之忠心天日可表,殿下信任臣便讓臣繼續成爲殿下隱藏的棋子,若是不信任臣,臣也可以放棄所有的一切,聽任太子殿下差遣。”王源沉聲道。
李亨緩緩道:“我很想信任你,但你需要讓本太子相信你依舊是我的人。你能證明麼?”
王源沉默片刻,緩緩道:“臣當然能證明,臣今日來此,便是要告之殿下一個楊國忠的大陰謀。臣只會關心這些大陰謀,而不是去關心楊國忠的雞毛蒜皮之事,這纔是臣在楊國忠身邊潛伏的意義所在。今日便要證明給太子殿下看一看。”
李亨一愣,看了李輔國一眼,沉聲道:“你說。楊國忠有什麼樣的陰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