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一夜的暴虐改變了這片區域的小氣候,清晨,天將亮的時候,天地間瀰漫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到這時,模範軍基本已經完全掌控了京師城的骨架,並且已經開始控制住內外城的一些核心區域。
雖說城內還有諸多真滿洲餘孽沒有時間肅清,但濟爾哈朗投降,多鐸、代善、拜音圖、阿岱等大主子身死,多爾袞部也被耗死在東便門戰場,大清國的核心,已經是全部被模範軍擊潰了。
不過,徐長青並沒有着急什麼,一直守在東便門戰場,乃至東便門戰場現在都還沒有打掃。
主要是模範軍與多爾袞部精銳爆發戰鬥,已經是寅時多的事情了,等到戰場真正平息,已經是天亮了。
而就算是正常狀態,被毒煙彈侵襲過的戰場,要打掃也必須預留一個緩衝期。
這玩意兒的影響可不是鬧着玩的。
溫潤的雨絲中,徐長青靜靜站在東便門的指揮台上,時而品一口旱菸,靜靜的看着已經恢復了安靜的世界。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徐長青此時竟然沒有太多感覺。
沒有什麼興奮,也沒有什麼激盪,恍如……這只是一件頗爲平常的事情,就像是模範軍以往取得的那些輝煌一樣。
但旁邊的吳三桂、孔有德、史可法,包括剛趕過來不久的春妮卻是不一樣了。
便是這幫老男人,那種興奮的振奮,也根本就控制不住。
但與此同時,他們對徐長青的那種敬畏和畏懼,也開始真正的透徹骨髓!
從今天太陽升起開始,這個世界,這萬里河山,已經開始臣服在眼前這個男人的腳下……
春妮就更不消說了,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只可惜,此時還有諸多後續事務需要處理,徐長青這邊明顯已經進入到了一個狀態,她都不敢再輕易打擾徐長青。
“報——”
“大帥,找到多爾袞了,他竟然還沒死。但是洪承疇已經死掉了……”
安靜間,遠處忽然有身影飛奔而來,給徐長青彙報了這個消息。
“哦?”
徐長青眉頭登時一挑,多爾袞這廝,屬小強的嗎,生命力還是真的頑強。
身邊頓時也恢復了生氣。
吳三桂也有點不可思議道:“不會吧?都這樣了,多爾袞這狗東西竟然還沒死?”
徐長青忽然笑起來:“沒死也好。把他們帶過來,算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咱們攝政王吧!”
說着,徐長青率先了下了指揮台。
身後衆人忙是緊緊跟上。
“大帥!”
“大帥威武!”
“卑職等見過大帥……”
一行人下了指揮台,一路往戰場而去,周圍無數模範軍將士紛紛跪地行禮,那種興奮的振奮,言語根本無法表述,每個人的眼睛都是有着光。
這世界,已然是屬於他們的王,那自也是屬於他們的!
旁邊,王喜還想幫徐長青撐傘,卻被徐長青擺手拒絕,他一邊揮手跟兒郎們示意,一邊任由雨絲淋到了他的臉上、身上,心境也不自禁擴展開來,終於是品嚐到了一些勝利者的喜悅。
正所謂‘獨樂樂焉能比之衆樂樂?’
而與以往也有不同的是,每走一步,徐長青都能感覺到,這天地,就在他的腳下!
來到戰場,王喜等親兵早已經給徐長青準備好了防毒面具。
徐長青聞了聞,卻是擺手放棄了。
放在尋常,這種狀態其實還不好貿然,但此時,雨勢的關係,味道已經被衝散很多,並沒有大礙了。
徐長青也想親眼看一看,這抵定京師城的最後之戰,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很快,一行人便來到了多爾袞所在的位置。
他此時正坐在地上,咳嗽着喝着模範軍兒郎遞過來的水,臉上滿是蒼白的青色,嘴脣上則滿是深紫色,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被毒給毒的。
他旁邊不遠處,還有着洪承疇的屍身。
洪承疇此時就有點尷尬了,臉色已經一片青白,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已經有些發僵了。
徐長青看了看洪承疇的傷口,又看了看他的表情,眉頭不由微微皺起來。
吳三桂等人面色也都有些複雜。
以他們的眼力,自是不難看出來,洪承疇這,顯然不是死於模範軍的毒煙彈,而是更早之前的刀傷。
至於刀傷的主人……已經有點過於明顯了……
多爾袞這時終於緩過來些,整個人就像是精靈族採礦的小綠人,死死的盯着徐長青:“你現在,滿意了?”
“大膽!”
王喜等人登時便要暴怒着上前。
徐長青卻擺手制止了他們,笑着看向多爾袞道:“攝政王,何出此言?”
多爾袞極爲陰翳的盯着徐長青,但很快卻由憤怒轉變爲複雜。
半晌,他長嘆息道:“罷了罷了。古往今來,不過是勝者王侯敗者寇!徐長青,看在東莪的面子上,你,給我個痛快吧!”
徐長青笑起來,取出一顆雪茄,丟給王喜,示意王喜給多爾袞,自己也點上一顆,品了下菸草香氣後才道:“攝政王,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跟你聊一聊,沒想到,直到此時,纔是有這個機會。”
說着,徐長青擺了擺手,屏退衆人。
衆人都有些慌,卻也只能退後,但都是警惕的盯着多爾袞。
多爾袞不由笑了,卻是形如夜梟,桀桀怪笑道:“徐長青,何必羞辱與我?你我之間,有什麼好說的?我就算跪地求饒,你會放過我嗎?”
徐長青也笑起來:“攝政王,這個問題,也可以還給你。我若到你此時的境地,你會放過我嗎?”
兩人相視,不由都是笑起來,而且都笑的很真誠,很開心。
片刻之後,徐長青看着哆哆嗦嗦抽菸的多爾袞道:“洪督這邊是怎麼回事?”
多爾袞自是明白徐長青的意思,冷笑道:“能有什麼意思?不是這狗尼堪吃裡扒外,給你通風報信,我會落到如此下場?”
徐長青眉頭皺起來。
多爾袞頓時更加輕蔑,“徐長青,我敬你是個人物,但是,我真是瞧不上你的下作!你這種人,就算身披黃袍,也不過是卑鄙小人!”
徐長青不由又笑起來:“攝政王這話有點偏頗了吧?我徐長青自認,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但跟卑鄙小人還摻不上關係吧?攝政王以爲,我會看重洪承疇這種人?”
“嗯?”
看着徐長青傲然的模樣,多爾袞一個機靈,倒抽了一口冷氣,“什麼意思?難道,不是這狗尼堪給你通風報信?”
徐長青搖頭失笑:“攝政王,我們漢人自古以來便有一句老話,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攝政王你花這麼大力氣去衝西便門,難道當我們都是傻的?呵。”
說着,徐長青玩味的看向多爾袞道:“倘若你真放棄了權利,我說不定還真拿你沒什麼辦法。可惜啊,在權利面前,你連條狗都不如!”
“你——”
多爾袞登時激動的滿臉通紅,手指用力指着徐長青,哆哆嗦嗦的卻是說不出話來。
他這時終於是想明白,事情爲何會落到如此田地了。
這數年來,他太過優柔寡斷,也太過沒有自信了。
這種東西就像是惡性循環,不經意間,他整個人都是被徐長青摸透了,簡直不設防一般……
“大帥,濟爾哈朗已經帶過來了……”
這邊,王喜忽然過來稟報。
徐長青摸了摸鼻子,笑道:“把咱們鄭親王也帶過來吧。”
“是!”
多爾袞無比複雜的看向徐長青:“徐長青,我,我若如了你的願,真的如條狗,你會善待東莪吧?”
徐長青本來還想跟多爾袞好好聊聊,可看到他竟然喪成了這模樣,不由得興趣缺缺了。
片刻,道:“你懷疑誰,也不該懷疑東莪,更不應該把東莪接連擺在檯面上來說事!”
“你……”
多爾袞額頭上青筋頓時暴起,整個人也想要起身來,但只堅持了片刻,便是頹然的放下來。
他這時終於明白,他和徐長青的差距在哪裡了。
他,該狂妄的時候太狂妄,該低調隱忍的時候又太過低調隱忍……
凡事,總會走向極端,很難折中。
就像是他想用一個人,明明想堅持到底,卻是因爲種種原因,根本就不可能到底,只能是半途而廢……
洪承疇就是最鮮明的例子。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真的回想起來,多爾袞忽然發現,倘若真的完全按照洪承疇的思慮來走,大清國,還真不一定就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奴才濟爾哈朗,見過海城候爺,侯爺身體金安,長命百歲,公侯萬代……”
這邊,濟爾哈朗已經趕過來,卻哪還有大清國鄭親王的威嚴?就像是個胖太監般,乾脆果決的‘撲通’跪倒在腳下的泥湯子裡,給徐長青磕頭行禮,卻是連看都不看多爾袞一眼。
多爾袞臉色不由更加複雜,旋即便是連連搖頭苦笑。
還能說些什麼呢?
勝者王侯敗者寇啊!
“呵呵,鄭親王,咱們可有日子不見了。起來吧。哦,對了,聽說你有個小妾很不錯,你一直很寵愛?”
徐長青笑眯眯看向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艱難的嚥了口唾沫,臉上卻馬上擺出來狗一般溫順的笑意:“侯爺說笑了,您能看上奴才的小妾,那不僅是奴才的福分,更是她的福分。侯爺,您放心,奴才馬上便讓人把她帶過來。不對,是把她們都帶過來,任由侯爺您挑選……”
“哈哈哈……”
徐長青不由哈哈大笑。
濟爾哈朗眼神不斷變換,卻只能是狗一般的賠笑。
徐長青笑了好一會兒,這纔是緩過神來,拍了拍濟爾哈朗的肩膀道:“鄭親王,你不錯,很不錯。”
濟爾哈朗一個機靈,忙是更加謙卑恭順,完全沒有了任何尊嚴。
徐長青這時卻看向多爾袞。
多爾袞忙一擡頭,也看向徐長青。
下一瞬,他的骨子裡便是有些止不住的發寒,已經是有些明白了徐長青的心思。
“呼。”
徐長青忽然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攝政王,走好吧。”
“唰!”
話音未落,徐長青便是抽出了腰間寶刀,卻並沒有斬向多爾袞,而是遞到了濟爾哈朗手中,竟自走向不遠處。
濟爾哈朗哆嗦的接過寶刀,看了看手中寶刀,又看向多爾袞:“攝政王,你,你也別怪我。我勸過你很多次,可你不聽啊。”
說着,他的眼神陡然猙獰,狠狠一刀,直接刺入了多爾袞的胸腹。
“唔……”
多爾袞口中鮮血止不住的翻涌出來,憤恨的看向眼前濟爾哈朗猙獰的大白臉,有些嘲諷般的道:“老六,你,你真以爲,你給徐長青當狗,他就會放過你嗎?”
濟爾哈朗也是冷笑:“攝政王,那就不牢您費心了。只要東莪還受寵一天,我這條老命應該便無礙。至少,能安安穩穩的老死吧。”
“你!!!”
多爾袞陡然回過神來,死死的盯着濟爾哈朗。
依照東莪那單純善良的性子,恐怕,還真的能如濟爾哈朗所願啊!
蒼天,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
“噗嗤!”
濟爾哈朗卻看都不再看多爾袞,用腳蹬着多爾袞的腹部,一把抽出了腰間寶刀,忙狗一般朝着徐長青的方向追過去。
只留下,多爾袞死不瞑目,痛苦又艱難的倒在了泥湯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