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妙唱聽吳娃
月夕忙低下頭,掩飾自己心中的悸動,可又忽覺得趙玥的裝扮,什麼地方有些不對勁。她一時無暇多想,只是幽幽道:“我聽說趙國國庫中,異寶甚多,什麼和氏璧,數不勝數。可趙雍定然是都不屑一顧的,這些異寶又怎麼能比得上吳娃呢?”她一邊說着,一邊側過身子,緩緩靠在了趙丹的身上。
趙丹見她親近自己,喜不自勝,又見她面上有黯然之色,笑道:“我王爺爺可從來未見過和氏璧,那是後來有人獻給我父王的。所以真的沒人曉得,王爺爺心中,是和氏璧好,還是王祖母好?”
“見沒見過都好,你王爺爺英雄一世,怎麼會看重這些身外之物呢?”月夕也被他逗笑了。
“那倒也不是。趙王宮好些寶貝,就是王爺爺踏平中山國後,帶回來的。珍寶美人,誰說只能擇一而取之?”
“中山國?”月夕詫異道,“我聽人說,從前的中山國王,總是自詡國內奇珍異寶無數,你的王爺爺,從中山國一定帶回了不少稀世之寶?”
趙丹想了想,不屑道:“我看那個中山王多數是吹牛,王爺爺帶回來的中山國珠寶,大小十幾件,都在衡權宮裡放着。我自小到大,不知見了多少遍,也不過如此,沒有一樣能與和氏璧相比的。”
“是麼?沒有一件能與和氏璧相比的麼?”月夕喃喃而語,若有所思。一擡頭,卻見到趙括眯起了眼睛,似從她的話裡聽出了什麼。
這隻老狐狸。但凡有些許好心,都會去照應別人;這難得的聰明,卻都只會用來對付她。
她心中又有了些火氣,故意在趙丹耳邊輕聲道:“那你的心裡,是那些珍寶緊要些,還是美人緊要些?”
她的聲音又膩又滑,趙丹頓時似丟了魂一般。也不顧得衆人在,回望着月夕,柔聲道:“一樣要緊。”
月夕咯咯一笑。又在趙丹耳邊,不曉得說些什麼,趙丹不住地微笑。趙括卻只是眯着眼睛,喝着酒。不動如山。
卉姬見這幾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離譜,心中不免驚奇;趙玥的目光,卻仍是在卉姬與月夕身上來回徘徊。又聽趙丹大聲說:“霜晨,既然如此,你便跟我回宮……可好?”
“跟你回宮?”月夕輕笑着,正要一口應承了下來,卻見趙括眉頭皺了起來,張口欲言。她惡人先告狀,搶着道。“可我瞧你那個二弟,總是惡狠狠地盯着我,好似我是什麼凶神惡煞,要做害你的事情一樣。”
“二弟,霜晨在秦國曾經救過我,她決不會對我心懷不軌,你不必多慮。”趙丹勸慰趙括,又對月夕說,“你若肯隨我回宮,我明日便教人把紅泥小棧門口的梨樹全部移到宮裡去……”
“你挪那梨樹做什麼?”月夕不明其意。
“那梨樹……我以後再告訴你。”趙丹面上神秘地一笑,好像那紅泥小棧的梨花,對他而言,別有一番意義。他笑眯眯地道:“當年王爺爺見到王祖母時,正聽到她鼓瑟而歌,後來他總是聽着這首歌兒……”
他樂呵呵地,便哼了起來:“美人熒熒兮……”他哼了兩句,又望向趙玥,笑道:“玥兒,王祖母的這首歌,你唱得最好。”
趙玥微微一笑,盈盈起身,對着卉姬欠身道:“願藉卉姬姐姐的雅瑟一用。”
卉姬進了一側的房間,抱了一副木瑟出來。趙玥接過木瑟,素手撥動絲絃,輕聲而歌:
“美人熒熒兮,顏苕苕之榮。命乎命乎,曾無我贏……”
她的聲音甜美軟綿,頭上的金玉簪襯着她嬌豔無倫的面容,致致生輝,正所謂“美人熒熒兮,顏苕苕之榮”。趙玥一邊撫瑟而歌,一邊望向趙括,那軟軟的目光纏繞在趙括身上,情意無盡。
趙括目光閃動,舉起酒樽向她致意,又朝着她微微一笑。
趙丹見兩人之間如膠似漆,濃情蜜意,既替兩人歡喜又心生羨慕,再想到月夕此刻便在身旁,若她肯隨他入宮,那真叫皆大歡喜。他全然忘掉了白日裡的憋悶,大笑着舉起酒樽,與趙括一碰,一起幹掉了手中的這一樽酒。
瑟聲恰好也停在了此處,歌聲伴着戛然而止。趙玥與趙括對視一笑,羞喜地坐到了趙括身邊,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卉姬提壺給衆人滿上了酒。趙玥瞧了瞧,婉聲問道:“卉姬姐姐,怎麼不爲霜晨姑娘倒酒啊?”
卉姬忙陪笑道:“妹妹從來不飲酒。”
趙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月夕面前的酒樽果然是空着的,他忙道:“不喝酒麼?不喝酒好。姑娘家就是要少喝些酒。”
趙玥舉起自己酒樽,淺酌了一小口,又將樽中餘酒晃了一晃,微微笑着,遞到了趙括面前。她柔聲道:“我只喝了這麼幾口,便覺得有些不勝酒力。括郎,你幫我飲了罷?”
卉姬不由自主,便望向了月夕。月夕卻只是垂着首,望着眼前的空樽,嘴角微微勾着,似乎在淺笑着。
方纔趙括與趙玥間的一切,於她心上好似沒起半點波瀾。
趙括微微一哂,伸手將趙玥手中的酒樽接了過來,柔聲說:“不能喝,便莫要勉強自己了。”他一飲而盡,而月夕面上一直帶着的,那似有若無的笑容,剎那之間,也消失於無影之中了。
她低頭怔怔地坐着,誰也不瞧一眼,忽地一伸手將卉姬面前的酒樽端了過來,輕笑道:“誰說我不飲酒?”
卉姬還來不及拉住她,月夕以袖掩口,仰頭一口便幹盡了這杯酒。
她頓時不能言語,雙眼欲睜難睜。迷糊間只瞧見了對面趙括和趙玥兩人,仍在笑着對視着,情深款款。笑得那般和睦香甜。她的身子微微顫動着,突地閉上了眼睛,兩串淚珠沿着面頰簌簌地落了下來。
她身子一軟,便往趙丹的身上倒去。趙丹正關切地望着她,見狀慌忙把扶住了她,柔聲問她:“霜晨,你是喝醉了?”
月夕面上含着淚。可又嫣然一笑,伸出雙手,抱住了趙丹的脖子。又伏在他的肩膀輕輕地抽泣起來。趙丹見她顯然是醉了,便抱緊了她,喃喃道:“你究竟有什麼傷心事?那一夜在紅泥小棧,你也是哭得這樣傷心。”
她到底有什麼傷心事?連她自己也不曉得。爲什麼突然就痛心起來。只覺得心中的綿綿悲痛,無休無止,便如自己的眼淚一般,涌了上來。
爲何趙括同別的女子做一點親密的舉止,都叫她心裡好像被蟲子啃咬了一樣。
可她這樣與趙丹調情打趣,難道便不怕趙括傷心麼?趙括深深地望住了她,忽然瞧見她手腕旁邊的袖子上的些些水漬,他頓時又眯起了眼睛。
那不是水漬。是酒漬。
她刻意用袖子遮住自己,將喝進口中的酒一半吐到了袖子上。
她半醉半醒。便是哭也是半真半假。可她爲何要這樣做?
忽見月夕一把推開了趙丹,站了起來,冷冷地看了一眼趙括與趙玥,飛身便躍下了樓梯,朝着門外而去。
趙括一直注意着她的動靜,月夕身形一動,他幾乎立刻也要跟着追下去。可心念動處,竟然硬是按捺住了自己,端坐着不動。
趙丹卻跟着衝到了樓下,月夕扶着頭靠在門邊,他一把抱住了她:“霜晨,你別走……”
月夕迷迷糊糊地擡起來,望見趙丹慌張哀求的眼神。又看見樓上有人推開了窗戶,是趙括緩緩踱到了窗口,眯着眼睛望着她。她正想對他報以微笑,卻見到他的身後,又出現了趙玥溫柔美麗的臉龐。
月夕茫然垂下頭,聽見趙丹叫道:“你怎麼總是動不動便要走,你忘了你答應我什麼了?”
她對趙王還能有什麼承諾,月夕心中不禁冷笑了一聲。
趙丹緊緊地抱着月夕,幾乎將她箍得喘不過氣來,他低聲說道:“霜晨,你在紅泥小棧走了兩次,在灞橋邊上走了一次,我怕極了再見不到你。這次你莫要再走了。”
她只是在紅泥小棧見過趙丹一次,他怎麼會說是兩次?月夕有些糊塗,她側頭靠在趙丹肩上,目光望到了樓上,見到趙括面上再一次沒了一貫的笑容,又默默地從窗戶旁退開了去,便連看也不再看月夕一眼了。
他爲何不笑了,是氣趙丹這樣抱着她麼,還是瞧出了她心中另有謀算?
她刻意喝了半口酒,好叫自己留着一半清醒,又能假戲成真,可好似還是瞞不過他。
還有這酒,偏偏也在與她作對。一滑進喉嚨,才曉得全然不似上黨聚寶樓的那杯濁酒,入口雖綿,後勁卻大了許多。
月夕心中一陣慌亂,全身都是煩躁,她見到卉姬和趙玥從樓上奔了下來,站在了樓梯邊觀望,趙括卻揹着手,緩緩地從樓梯上踱了下來。
趙玥回頭見到他,朝着他伸出了手,又握住了他。
他有卉姬,有玥公主,他的身邊怎會少得了紅顏知己?她爲何還要巴巴地來見她?她心中一陣刺痛,幾乎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忽地淚水又涔涔而下。她靠在了趙丹肩上,淚眼朦朧,輕聲道:“我心裡恨死你了,再也不想見你……”
“你恨我什麼?”趙丹慌忙問道。
“我也不曉得恨你什麼……”月夕茫然道,“你有了妻子,還見我做什麼?”
趙丹頓時啞然失笑,他抱着月夕,柔聲道:“我同你說過,她們我都不喜歡,我在紅泥小棧第一次見到你……”
他還要再說,可月夕卻渾身發熱,一把推開了他,踉蹌了幾步,抓着胸口,叫道:“卉姬……”
她幾乎要摔倒在地上,趙括怎麼還不來抱她,她多想要賴在他的懷裡。可她一擡頭,見到的卻是趙丹摟住了她,緊張道:“你怎麼……一點酒就搞成這個樣子,可怎麼是好?”
“我扶她上去,睡上一覺便好了。”卉姬聽到月夕叫她,忙迎了上來。
“睡一覺?霜晨怎麼能可住在這種地方?”趙丹向來瞧不上快風樓和卉姬,此刻斷然不肯讓月夕留下,不由分說便抱起了月夕,朝外走去。
“趙王哥哥,不如送霜晨姑娘去我們平原君府……”趙玥揚聲道。
“不行。”
“不行,霜晨不能去平原君府……”
趙丹和趙括異口同聲,否決了她的提議。趙玥怔了一怔,緘默不再言,只聽趙丹說道:“霜晨跟我回去,我帶她回宮。”
月夕心頭頓時松下好大一口氣。她早曉得自己醉成這樣,趙丹怎能放心,趙括又怎能攔得住趙丹?她心中得意,媚眼如絲,笑望着趙丹:“我只同你在一起,哪裡也不去。”她說完這句話,便將自己靠在了趙丹身上,閉上了眼睛,誰說了什麼都聽不見,只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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