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王堯欲言又止的樣子，老人不介意地搖了搖頭。
“你不說也沒啥，我們主要就是防魔崽子，只要不是魔族，也沒甚可在意的。不過……我勸你上去後還是找左先生報備一下，不然的話，一個外地人在這裡可不好生存。”老人好心指點王堯。
“左先生？”王堯問道。
“是啊，他家就在村子中心靠東邊那間茅屋，好找得很，你趕緊上去吧，我腳力不好，走慢點。”老人道。
“我……我還是攙你一把吧，你這樣上上下下的，也太辛苦了。”王堯欲待向前，卻又不好意思丟下身邊蹣跚的老人，稍一猶豫，還是繼續留在老人身邊，陪着他一起向上去。
“不用不用，辛苦算啥？咱們神民最不怕的就是辛苦，再辛苦總好過給魔崽子殺了吧？我年紀大啦，除了識幾個字也沒啥本事，能夠幫着村裡幹些輕巧活計，老漢我知足了。”
老人衝王堯揚了揚手中一沓寫滿了字的粗糙紙張，笑着說道。
老人想得還挺開，估計是爬山爬習慣了，王堯陪着他慢吞吞地拾階而上，其間老人又催了他數次，他也試圖攙扶老人好些回，總之兩個誰也不聽誰的，只是你一步我一步一點一點向上去。
聽得山道上相遇的神民與這老人打招呼，王堯方纔知道這位姓馬，大家都叫他馬老漢。
馬老漢卻也健談得緊，告訴王堯他們是一夥流民，原來都是在山下生活，爲了躲避魔族，方纔搬到了這遠離塵世的山崖上來的，村裡的人不論老幼都有工作，老漢的工作就是每天登記村裡漁獲的數量。
兩個邊走邊說，倒也並不無聊，不知不覺就爬到了山崖頂上。
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不大的一片田地，被田地環繞着的是個稍具規模的村落，一間間茅草屋子井然有序地排開了。
此刻已近正午，許多茅草屋子頂上都飄着炊煙，雞鳴狗吠、女人呼喚孩子回家吃飯的叫聲不絕於耳。
“那裡就是左先生的屋子，我領你過去。”老人喘息定了，指點着一間與村裡其他茅屋並無二致的屋子，對王堯道。
左先生是個如枯柴般乾瘦的老人，王堯與馬老漢進他茅屋的時候，他正端坐在一根木樁上，雙手捧着只陶碗在那裡喝粥，地上擱着一個小陶盞，裡面有一些黑乎乎的看上去頗爲可疑的小菜。
一雙用樹枝草草削成的筷子架在陶盞上。
屋子裡除了角落用碎步片、樹枝、草葉以及石塊搭起來的地鋪以外，就只有左先生身邊一個吊起來的陶罐，陶罐下面用石塊圍了個火塘出來，裡面是一些燒得發白的灰燼和寥寥幾根沒燒乾淨的柴火。
“左先生……”馬老漢進屋叫道。
“等等……”左先生從陶碗邊偏過頭來，看了一眼馬老漢和王堯，他嘴裡答應一聲，卻依舊捧着陶碗沒撒手，王堯見他腦袋順着陶碗一上一下地動着，心中不禁惻然。
這位左先生當真簡樸得緊，這是在舔碗底呢。
左先生舔完了碗底，又舉到眼前細細看了看，確認碗裡再沒有殘粥剩下，方纔擱下陶碗，略顯艱難地站起身來。
“左先生，這是今天的漁獲，這……這位是剛來村子的外地人，你看一看，沒啥問題，就給人安排個事做，咱們這裡家家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可別餓死了人家。”
馬老漢將手裡寫滿了字的紙片交給左先生，又指着王堯說道。
“謝謝，我不用吃飯的。”王堯急忙道。
“外地人？你從哪裡進來的？”左先生一雙眼睛極爲明亮，嚴肅地瞪視着王堯。
“額……是這樣，我是仙界的仙人，來神界遊歷，也不知觸發了什麼機關，一不小心就到了這兒，你問我從哪裡進來的，我還真說不上來。”
王堯在與馬老漢爬山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說辭，見左先生又問他是從哪進來的，便趕緊回答。
“仙界仙人？”左先生皺眉瞅着王堯，明顯對他的答覆不太滿意。“若是仙人，不需吃飯倒也說得過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咱們這裡什麼都好，就是食物有些欠缺，我說呢，現在外面怎麼都穿成這樣了？原來是仙人，那倒也說得通了。”聽得王堯說他不用吃飯，馬老漢頓時鬆了一口大氣。
“你既是來神界遊歷的，在神界都去了哪些地方？”左先生卻沒有流露出一點輕鬆的模樣，他緊接着問道。
“啊……我從仙界先去的人界，在人界去了……”
這卻難不倒王堯，他嘚不嘚、嘚不嘚，先將人界介紹了一番，又把妖界、冥界細數了一遍，最後說到了神界的烏嶺關、呼嘯草原、疾風堡。
那些異界的奇聞異事，王堯信手拈來，說得左先生和馬老漢一愣一愣的。
“原來王仙竟是在遊歷六界，所見之廣博，真是讓光斗大開眼界，爲之神往啊！”聽完王堯小半個時辰的絮叨，左先生沉吟半晌，不禁喟然嘆道。
“那冥界真得是在公開販賣人器？可……可還有神器、魔器出售的？”馬老漢關心的點就比較偏門了。
“我在冥界超市逛得不多，神器、魔器什麼的，倒是沒太在意。”王堯不好意思地道。
“馬叔你還沒吃飯吧？這位王仙交給我，你趕緊去歇息，下午還有工作呢。”左先生轉頭對馬老漢道。
“好好，你既不是魔族，又不用吃飯，在咱們這裡倒也過得下去，不用擔心。”馬老漢許是真餓了，連聲說好，又安慰了王堯兩句，便轉身離開了左先生的茅屋。
“王仙，請你過來一下。”見馬老漢走遠，左先生示意王堯跟着他走出了茅屋，他領着王堯一路向前，不多時就出了村子，來到了環繞村子的那一片青翠的田地，王堯能夠看見田地周邊堆着許多石塊。
左先生繼續向前穿過田地，一片生長着稀疏樹木的礫石地出現在了王堯眼前，礫石地的盡頭就是一道萬丈懸崖，遠處山嶺層巒疊嶂，雖然看得見，卻是天塹相隔，輕易再也無法過去。
“我們這村子四周都是絕壁，劣魔上不來，我們也出不去。”左先生站在懸崖邊轉頭看向王堯。“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小心觸發了機關進了我們這裡，還是有意過來打探消息，不過你也看見了……”
左先生指了指不遠處那一片翠綠的田地。
“我們這裡什麼都沒有，瘠薄的一點土地養活全村人都困難，你如果想在我們這裡得到些什麼，註定會失望的。”
“既然這裡四周都是絕壁，當初你們是怎麼進來的？”王堯四下打量了一陣，皺眉問道。
“這是我們的秘密，你如果不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不過你如果知道了，那麼我只能懇求你替我們保守這個秘密。”左先生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堯。
“你也看見了，我們對誰，包括對魔族都沒有任何威脅，我們只是一羣苟延殘喘的流民，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夠在這裡平靜地活下去。”
“我們知道，這麼一點障礙，是沒法阻攔兇魔的，可兇魔又怎麼可能看得上我們這區區一點地方？同樣的道理對你們仙人也是一樣的。”
“左先生你誤會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完全沒有打探你們秘密的意思，而且我是真的觸發了機關進來的，事先對你們這裡根本毫不知情。”王堯聞言急忙解釋。
“我只是不明白，就山頂這麼一小塊面積，耕種不易，衣食無着，你們既然是流民，爲什麼不遷去其他地方？神界遼闊，我就不相信除了這裡，你們會找不到其他適合生存的所在了？”
左先生聞言笑了笑，揮手示意王堯跟着他沿懸崖邊緣向前走去。
“神界比這裡好的地方自然極多，當初魔族襲來的時候，我們也沒想過要來這裡，能在這裡生根，其實是逼不得已。”左先生站住腳，衝着遠方伸出手去，遙指着一處所在。
“那裡就是我們曾經的家，暗月城，如今恐怕早就成了魔族的天下，既便神族能夠暫時打退那裡的魔族，我猜城裡面除了神族軍隊，像我們這樣的普通神民是絕不會再有了。”
“當初那裡可是我神界一處極繁華的所在啊。”左先生嘆道。
“隨着魔族勢大，百年前暗月城就成了神魔兩族頻繁拉鋸的戰場，每次魔族佔了暗月城，城裡的人就只能全部逃亡，等神族大軍重新佔據暗月城，大家再跟着回來。”
“每次回來的總比遷出去的要少了許多，畢竟回來太難了，一切都得從頭開始，魔族佔過的地方，其實已經不適合神族生活，不僅房屋傢什得重新置辦，最難的還是田地樹木需重新墾種。”
“好不容易清理完了劣魔，恢復了農田家園，大家勉強能夠過日子的時候，魔族又來了，大家就又得逃亡，久而久之，暗月城也就荒廢了。”左先生瞅着遠方喃喃地道。
“我們這裡的，都是祖祖輩輩生活在暗月城的居民，故土難離啊，我們是暗月城最後一批依舊來回奔波的土著，最後一次從暗月城撤離時，魔族來得太快，我們這些老弱婦孺，就只能暫時躲進了這裡。”
“大家上來發現，這裡竟然是暗月城附近難得的一塊世外桃源，既沒有劣魔上來繁殖，又能勉強開墾出來一些田地，完全可以長住，於是大家就在此定居了下來。”
“這裡雖然環境簡陋，但畢竟離家近啊，遇着魔族不太鬧騰的年份，咱們甚至可以回去，到先祖的墳塋那裡上一炷香。”
雖然王堯之前就聽馬老漢介紹過他們的來歷，可經過左先生這麼一番解說，他才真正瞭解了這山崖頂上突兀出現一個神族村落的原因。
“我們這裡出產極低，大家從石頭縫裡勉強刨食，所獲遠遠不能養活這麼許多人，我們遷上來之後，就一直在開鑿後崖壁上的石階，前年終於開通了，這纔多了一份魚獲可供充飢。”
“我們也想辦法獲得了一些禽畜，但所有這些都得有人去幹，可這裡老的老小的小，人力十分短缺，所以我們暗月村的規矩就是不勞動者不得食，人人都得做事，做得多的多得，少的少得。”
左先生轉頭看向王堯接着說道。
“你既是仙人又不用吃飯，按理我們不應給你安排工作，如果你只是在這裡短期逗留，那也由得你了，可若是你要長期居留暗月村，我覺着你最好還是找些事情去做，也算是幫我們的忙了。”
“我若是想出去，該怎麼走？”王堯不禁問道。
他其實來這裡之後，一直都在考慮走的問題，雖然裴將軍提醒他可以通過隱藏靈力波動避免被獵殺者偵察到位置，但長期呆在一個地方王堯還是感覺有些不太保險。
如果只在一個地方逗留個三五日，不停變換方位，想來獵殺者就不太容易確定他的所在了。
“你真要走，可以在我們這裡購買一條舢板，通過葬魔淵出去。”左先生淡淡地道。
“葬魔淵？是不是就是山崖下的那片大海？”王堯問道。
左先生點了點頭。
“那一條舢板需要多少錢？”王堯又問。
“我們這裡目前船上漁夫的工資算高的，你不吃不喝的話，一年可以買下一條舢板。”左先生微笑着道。
“一年？”王堯瞪大了眼睛，他這次的試煉任務只需三十天，一年？他早不知做了多少次任務了，通過葬魔淵出去顯然不是個好主意，這暗月村定然還有另外的密道下山。
只不過通過左先生話裡的意思，王堯已經明白，那可是人家暗月村的秘密，輕易是不會告訴自己的。
“我得想想。”王堯道。
“不着急，我要上工去了，你這幾天可以在村裡走走看看，想好了做什麼事，就來告訴我。”左先生點點頭，又深深看了一眼王堯，轉身向村子裡走去。
王堯站在山崖上再次向遠方看去，他突然發現遠方的重巒疊嶂之間，隱隱有陣陣黑氣透出，“魔力！”王堯心中暗暗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