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點三十分,整個芒街沉靜在一片寂靜之中,從場一直到東面岔路口的兩公里街道的幽暗路燈下,都站立着一個個模糊的身影,這些人全都是越南邊防軍人。
用一個下午時間熟悉了陸林三十多平方公里內所有口岸的康寧,此時身穿一身深色阿迪達斯運動服,頭上戴着一頂時下越南青年喜歡的黑色棒球帽,將自己的越野車緩緩開出車場。
修理廠的十六個會開車的小夥子以及請來的三十幾名越南司機,駕車徐徐跟在康寧車子的後面,除了前方康寧的車子打開小燈之外,跟在後面的所有車輛全都關閉了所有燈光,每一輛車都只能依靠前一輛車被報紙遮住大半的尾燈燈光引路。
一點二十分,車隊來到預定的出境地點停下,所有車子嚴格遵照出發前的要求,保持怠速運轉。三十多名越南司機被邊防軍人趕下車集中在一起,每個人都歡歡喜喜地從東港公司業務員手上領到三十元人民幣的酬勞,隨後按要求坐在沾滿露水的草地上不能離開半步。
在靠近北侖河岸只有五六米左右的越野車裡,郭鵬輕鬆地握着連接主機的橢圓形話筒,康寧戴着耳機監聽海關值班的緝私人員在無線對講機裡的談話。
聽到有個海關警察抱怨今晚沒能出席宴會領取禮品時,康寧笑了笑對郭鵬說道:“這機子性能可真不錯,能自動搜索到高頻通訊,而且非常清晰。”
“你別看這機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可足足花了我九萬啊!你可得小心看好,以後可就是你的家當了。”
郭鵬看着監測儀上閃爍的一排指示燈,嘆了口氣。
這時,東邊的下游河道緩緩駛來一艘一百五十噸左右的運沙船,在距離口岸六十多米的地方,亮了一下幽暗的紅燈,連續明滅三下之後。郭鵬拿起話筒,貼到嘴邊道:“回來了?”
“回來了……老七在後面。”
郭鵬再次說道:“急什麼。飯還沒做好呢。”
“哈哈……到時叫我一聲……”
郭鵬轉向康寧解釋道:“是小六,後面還有七艘運沙船跟着,估計半小時內能到齊,現在就等清哥一句話了。”
康寧知道清哥就是黃文志的大哥黃文清,國內方方面面的協調全都是由他來辦理,只要他說可以出貨,就能立刻行動。哪怕出了什麼事,所有責任也由他來承擔。要是在他規定的時間裡沒有完成而出事地話,責任就由康寧這一方承擔了。
康寧估計沒這麼快出貨,拿出潮汐表,打開手電筒仔細查閱,發現在兩點十七分的時刻,水位將漲到最高。
受潮汐影響,這個時候倒灌地海水,會將北侖河的水位擡高一點八五米左右,持續半小時之後水位將會迅速下降到原來的水平。
康寧想了想。不放心南岸固定在大樹上的六根鋼索,對郭鵬說了一聲便鑽出車門,領着阿剛走向上游河岸,藉着微弱的手電筒光亮,檢查每一個連接點和掛鉤。
阿剛是第一次跟着出來,以往就算開車到各個口岸,到達之後必須立刻返回車場,根本就沒有資格參加後續的行動。但是康寧知道外表兇悍粗魯的阿剛。其實爲人非常仔細認真,不但具有一定地領導能力,同時性情也較爲堅韌和果斷,因此康寧毫不猶豫將阿剛提爲自己的助手,同時把能力相對遜色一些的阿彪提升爲修理廠廠長,並要求黃文志不再聘用那兩個回家過年的修車師傅。
在修理廠苦苦幹了三年都沒有出頭的阿剛,對康寧的賞識非常感動。毫不猶豫地就放下了修理廠的工作,緊跟在康寧身邊以報知遇之恩,因此對每一個步驟和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十分負責,顯得盡心盡力。
康寧檢查完畢,回到車上已是兩點零五分,黃文清的沙啞聲音適時地從話筒中傳了過來:“回家吧,要不天亮了你就別回來了!”
郭鵬微微一笑,拿起話筒,將通訊頻道略作調整:“小六。再不回來就不等你了。”
“……哈哈,我差點兒睡着了……”
康寧知道他們講的都是黑話,黃文清地意思是“放心,天亮以前儘可出貨。”小六的意思則是“人馬聚齊了”。
郭鵬將一把蒙上紅布的手電筒遞給了康寧:“向對岸照一下,晃兩圈就行。”
康寧將左手伸出車窗外,打開電筒向對面晃了兩圈,對岸黑黝黝的樹叢中,隨即傳來相同的幽靈般的綠色信號。
康寧下車對坐在一起低聲聊天的十幾個手下低聲吩咐:“弟兄們,幹活了!”
十數人瞬間從地上跳了起來,四人一組快步衝進樹叢中,擡出一條條用角鋼焊接成的五米長跳板,站在灰濛濛地碼頭上等待運沙船的到來。
五分鐘不到,八艘幾乎同樣大小的鐵殼運沙船陸續到達指定位置,從南岸到北岸拉開一定距離排成一線。
康寧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要架設浮橋了,而且這幫船家顯然十分熟練。
瘦高的小六從船上跳上碼頭,跑到車邊和郭鵬打了個招呼,便笑嘻嘻地問道:“寧哥在哪兒?”
郭鵬指了指站在五米外看着拉扯鋼索的康寧:“自己去。”
小六走到康寧身後,看到康寧在指導阿剛拋出鋼鉤,就在一旁靜靜地看着。
阿剛動作十分敏捷,連續拋出的三個鋼鉤都準確無誤地落在三艘船上,可拿起第四個鋼鉤的時候阿剛猶豫了,咬牙連拋三次都掉進了水裡,氣得河中第四艘船上地人低聲罵了起來。
康寧看到從碼頭距離那
不多有三十米遠,近兩公斤重的鋼鉤後面連着粗大的阿剛的臂力很難拋過去。
康寧聽到船上的人還在罵,惱怒之下大步走向阿剛,一把接過他手中的鋼鉤,飛快地將細小的麻繩圈圈挽起,右手掄起鋼鉤,掄動一圈後快速出手,鋼鉤“呼——”的一聲劃破空氣,瞬間飛向第四艘船。“咣——”的一聲重重撞在甲板上,濺起一片火花。再猛然向前結結實實撞擊在船舷內側,又彈起一米多高才落下。
船上地四個人見此情景,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看什麼看?還不快點連上?”
康寧對着河中低吼一聲,四個人這才手忙腳亂地忙碌起來,扯過三十多米地麻繩,抓起系在繩頭地鋼索迅速固定在船上。
康寧看到所有的船已經連上鋼索。此刻正在架設跳板,便回過頭,拍了拍正感覺不好意思的阿剛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的,這麼遠的距離,沒幾個人能扔過去,回頭你想想辦法,看看怎麼才能做得更好就行了。休息一下吧,剩下是他們的活了。”
阿剛擡頭一看,八艘運沙船橫在六十米寬地兩岸之間。每艘船都用船上自帶的角鋼跳板連接起來,十幾個弟兄在緊張地檢查連接情況,數十個身穿迷彩服的漢子迅速從北岸陸續登上跳板,踏上一艘艘寬闊的運沙船之間的跳板,跑到南岸來。
小六看到康寧剛從的用力一擲,也着實嚇了一跳。他心裡清楚地知道,這並不是阿剛的錯,而是自己的手下沒有前行到位。卻將責任推給了阿剛。
小六驚訝於康寧超人臂力的同時,也覺察到康寧的一擲有警告地味道,於是連忙走上前,對正在車邊擦手的康寧說道:“寧哥好!我是船隊的小六,剛纔第四艘船上的弟兄一時沒有撐船前行到上方十米,水流太急,也不敢發動柴油機。這原本是他們的錯,請寧哥別生氣,我回去一定好好訓他們一下。”
康寧剛纔因自己的衝動還被車裡的郭鵬笑話了一下,此刻聽小六這麼一說,心裡一動,隨即裂嘴笑了起來:“呵呵!沒事的。第一次見你啊,小六,沒想到你長得挺高地,在咱們兩廣和越南都很少見。其實今天船隊的表現很不錯,看得出平時你在這上面沒少下功夫。好樣的!剛纔我生氣並不是因爲擔心今天完不成任務,而是大家是弟兄,相互之間不該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罵娘。這和打仗是一個道理,內訌不斷的部隊怎麼可能會有士氣?我沒怪他們,回去你也別罵,讓弟兄們以後注意點兒就行了。”
小六看到康寧如此和氣,也哈哈一笑:“寧哥,你剛纔那一手牛逼啊!什麼時候教教我?”
康寧聽了頗爲驚訝,看了一下小六的步子與神態,立即就明白過來:“行,有空你到車場去,咱們好好樂一樂。”
“先謝你了寧哥,說話可要算數哦!”
“行啊……快讓開,車來了!”
一輛豐田陸地巡洋艦越野車打頭,開着車頭小燈,緩緩從岸上駛上跳板,順利地開上第一艘運沙船,第二輛同樣型號的越野車接着緩緩離岸,車上的司機顯然技術都很不錯,在隨波晃動地踏板上緩緩前行,不慌不忙,每一艘船上都有兩個人在緊張地注視着車輪,不時揮動手臂指揮車輛通過。
隨着走私車子一輛輛拉開距離駛向對岸,康寧對如此壯觀的走私場面感嘆不已:
一輛輛車子在水霧和夜幕的籠罩下,射出昏黃的燈光,晃眼一看,彷彿幽靈般懸空前行,十分的詭異。
康寧心想這一過去就是三千多萬,先撇開保護民族汽車工業、以及時下正規貿易一輛車單個配額指標炒到十萬不說,只需按照百分之四十五的關稅計算,國家一夜之間就損失了一千四百萬左右的關稅,由此可見汽車走私的暴利有多大了!
嘆了一聲,康寧搖搖頭自嘲地笑了——自己此時正在參與這個走私活動,有什麼臉面和資格站在如此高度來考慮國家利益?目前自己還是國家執法部門的專政對象呢!
“嘆什麼氣?”
郭鵬走到康寧身邊,看着最後一輛寶馬車緩慢行駛在河道中段上方的浮橋上,南岸地弟兄們已經開始拆卸浮橋取下跳板。
康寧微微一笑:“沒什麼,主要是感覺眼前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對了,鵬哥,耗時多少?”
“等最後一輛寶馬落地,估計前後總共耗時一個小時零十五分鐘左右,水位正好到達最佳上漲的高度,很平穩也很順利!”郭鵬自豪地回答。
康寧皺着眉頭,似乎在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這麼多高檔車,過去了放哪兒啊?”
郭鵬哈哈一笑,隨即壓低聲音說道:“別讓手下聽見了笑話你。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的這個時候,這五十二輛車估計沒有一輛還會留在廣西了!”
康寧睜大了眼睛看着郭鵬,嘴裡剛要發表“不會吧?”這樣的感嘆,就被郭鵬在肩胛上打了一拳:
“別說了!留阿剛他們幾個善後,咱哥兒倆回去喝一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