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寬大辦公桌後面的姜尚武,心情格外煩悶。
一個星期的打黑行動在省廳的督查下取得了巨大成績,正因爲如此,由於黑幫團伙的供認,受牽連的人逐漸冒出,拔出蘿蔔帶出泥,警方中的害羣之馬被隔離審查的人數每一天都在增加,這讓姜尚武心煩意亂,卻又無能爲力。
一週之內他兩次去市府想面見頂頭上司藍建國,卻都因爲藍建國無法分身而沒能見上一面,唯一的一次通話還要求他儘快找到黃可賓。
姜尚武幾天來怎麼也無法忘記,藍建國最後的那句冷冰冰的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幾天來,姜尚武總感到自己眼皮直跳,爲此他一改往日大刀闊斧的行事風格,收斂自己的言行,一如既往的嚴厲背後是謹小慎微的戒備。
在開始三天的電視採訪中,姜尚武一改往日的習慣沒有爲自己領導的警察部門臉上貼金,而是巧妙地引導輿論將所有功勞加在藍建國身上。
之所以這麼做,他也有自己不得已的深層原因。
因爲整個行動由始至終的指揮權都沒在他手裡,文副廳長強硬的手段和近似一言堂的總攬大局,讓姜尚武無能爲力之下只能望而興嘆,其手下的兩個助手一個是半天打不出一個屁的沈鐵堅,一個是在文副廳長的指揮棒下忙得屁股冒煙的老好人魏明忠,只有他姜尚武自己一個人坐在寬大豪華的辦公室裡發呆。
這種被架空的感覺讓姜尚武心裡很不是滋味,隱隱約約間,他感到事情遠遠不會這麼簡單。
可是,錯又出在哪裡呢?
就在他憂心忡忡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藍建國新秘書楊羚打來的電話讓他如釋重負,連忙下樓親自駕着車趕往市府。
二十六歲的楊羚有着高挑的身材,美麗的顏容。
她客氣的笑容背後總讓人感到一絲冷淡,但在她和氣優雅的談吐中,又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端莊地打扮和嚴謹的工作作風更是令人側目,總體地感覺就是她渾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種靈動踏實、不卑不亢的過人氣質。以致讓被領進藍建國辦公室的姜尚武在她出去帶上門之後,才收回自己欣賞中難掩渴慕的目光。
“坐吧。尚武。”
藍建國坐在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後面,手裡拿着份材料認真閱讀,根本就沒注視姜尚武一眼。
他以這種姿勢結合客氣的語氣,讓每一個受到如此款待的下級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絲絲敬畏。
姜尚武拘謹地坐下,微微一笑:“我找你幾次了都說你忙,要不是小楊給我電話,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向你面對面地彙報工作呢。”
藍建國擡起頭。臉無表情地將手裡地資料遞給姜尚武:“你看看吧,看完告訴我怎麼回事。”
姜尚武疑惑地接過文件夾,打開一看,腦袋“嗡”的炸響一聲,差點讓他摔下轉椅。
文件裡貼着兩張清晰的照片,一張是自己那棟位於觀濤苑的豪華別墅,另一張是自己的情婦和三歲的兒子在別墅外草地上嬉戲的照片。
姜尚武很快鎮定下來,仔細閱讀照片旁邊的文字說明,翻過一頁是物業公司關於房產所有人的證明,第三頁是相關的產權證地複印件。第四頁是省紀委和公安廳政治部聯合調查組的相關印章和簽名。
姜尚武強壓住心中的慌張,合上文件夾,輕輕放到桌面上:“市長,這是誹謗!肯定是別有用心的人搞出來的,我敢向你保證:根本就沒有這麼回事!”
藍建國靠向高大的椅背,不動聲色地問道:“是嗎?一個小時前調查組的老馮給我來電話,說那個漂亮女人一口咬定房子是自己買的,但問及她收入情況和從事地職業時。她閉上嘴一個字也不說,還是蠻堅強的一個女子啊!但是孩子是天真的,當調查人員拿着你和孩子合影的照片詢問時,天真的孩子幸福地大聲說道,抱着他的就是自己的爸爸!”
“這……”
“你先聽着,我話還沒說完。”
藍建國微微擡起手,制止姜尚武插嘴。嘆了口氣接着說道:
“調查人員估計比較損,花言巧語哄騙孩子地情感,說着說着結果那個漂亮女人突然哭了,她哭訴說什麼也不要,只要和自己的孩子安靜的生活着。唉,說到這裡,你該明白了點吧?你不用向我保證什麼,要保證你得向黨保證,向組織保證,何況你向我保證的事情至今爲止沒有一件能兌現。”
姜尚武感到自己的全身如墜冰窟般寒冷。他面如縭素般抖個不停,最後眼巴巴望着面無表情的藍建國,用幾乎哀求的聲音說道:“市長,請求你幫幫我,看在多年來鞍前馬後的份上你幫幫我吧,否則我這次就完了……”
“尚武,你冷靜點,我之所以把你找來就是要幫助你的。”
藍建國站起來,親自去給心中再次升起希望的姜尚武倒了杯茶,輕輕放到他身前地桌子上從容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藍建國示意他喝口水,隨即無比感嘆的說道:“你知道爲什麼這一個星期來我沒能見你嗎?”
姜尚武放下茶杯搖搖頭:“我只是聽說你接待任務重,省裡最近會也多,恐怕你抽不出時間。”
藍建國苦笑一下:
“不錯,接待任務重,是接待中紀委的調查小組;省裡開
是常委們連續三天要求聽取我兩年來的工作彙報,其兒子非法佔用城郊耕地、強行拆遷、低價將市區內倒閉工廠的工業用地買下後,轉爲商業用地轉手倒賣牟利,還有就是巧取豪奪、罔顧人命以勢壓人等等,最後還出示了相當確鑿的證據。在這一週的時間裡,我有兩天接受中紀委特派員的輪番詢問,三天是自我陳述、聽取和回答常委們的各種質疑。如今你知道我這一週是怎麼度過的了吧?”
姜尚武大吃一驚,心裡越來越感到絕望:“一定是那個一心想往上爬的韓庚陷害你的……”
“不,韓庚哪兒有這個能量?他自己賣官受賄、拉幫結派的伎倆早已在組織部門的調查之中,自己已經朝不保夕了。實在是另有其人,在這我就不說了。”藍建國無奈地擺擺手。
他看了一眼滿臉冷汗地姜尚武。不忍地長嘆一聲:“尚武啊,千萬別這麼灰心!既然出事了就得去認真而勇敢地去面對。這不是和你說空話大話,我就是這樣做的。在連續五天地調查中我沒有迴避任何問題,包括我兒子死後可賓到香港轉入我名下的四億多元,我都能坦然面對。不過,他們與國內著名的房地產明星企業之間如何聯合的等等事情,我真的是一概不知道,其他至於什麼強權啊、陷害啊這些欲加之罪。最後全都被組織上推翻,咱們共產黨人是實事求是的,上級部門對咱們中青年幹部還是愛護的。我兒子作爲一個獨立地自然人,他所作的一切與我無關,在我從政的這麼多年裡,我從來沒有爲他說過一次情,批過一張條,也沒有收過他給我的一分錢一件物品,因此,我能坦坦蕩蕩地面對組織的審查與考驗。正因爲如此,組織上大部分同志並沒有放棄我,而是讓我繼續留在這個工作崗位上,繼續爲國家和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貢獻。因此,我感謝組織上的幫助和批評,明確表明自己堅定不移爲人民服務的信念。儘管到目前爲止對我的審查尚未做出最後結論,但是我知道,至少在未來四年裡面我需要認真總結經驗教訓。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腳踏實地地做出些成績來,繼續在市長的位置上接受人民地監督和組織上的考驗。”
說到最後,藍建國加重了語氣:“我說了這麼多,你明白些東西了吧?”
姜尚武正確地理解了藍建國話語中的暗示,知道這次自己無論如何也跑不了了。自己手中沒有藍建國對自己施壓的任何證據,就是連一張手指寬的字條也沒有。全都是鬼迷心竅的自己拿着熱臉去貼藍建國的冷屁股,生死時刻自己就這樣被他無情地拋棄了。
在藍建國再次關切的詢問下,姜尚武沮喪地慘笑一聲:“事到如今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不打擾市長你了。”
“慢!”
藍建國制止他站起來,伏向桌子鄭重地說道:“尚武,你地事情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們黨的方針政策歷來都是‘懲前後、治病救人’,你作爲在公安戰線上工作了近三十年的老同志,組織上是不會輕易拋棄你的,前提是你必須端正態度,將自己的生活作風問題向組織坦白。其他的謠傳和誹謗自然有組織上爲你澄清,咱們地法律是講證據的,在這一點上我將爲你據理力爭,你回去之後要好好想一想,該向組織坦白的事情不能有絲毫隱瞞,同樣,那些沒有證據的造謠誹謗,希望你也能夠慎重對待,明白了嗎?”
姜尚武站起來激動地回答:“我明白了!謝謝你市長,我回去之後一定認真做好滋味檢查,不辜負你的信任和幫助!”
藍建國欣慰地點點頭:“你能振作起來端正態度,我很高興,好了,我就不留你了,走,我送送你。”
藍建國親切地陪着姜尚武走出辦公室,在電梯即將到達的一瞬間,他附在姜尚武的耳背低聲說道:“你手下那個姓簡的上午被隔離了,那棟上百萬的別墅寫着他的名字,其他兩人好在小濤生前尚未來得及給他們辦理房產證。唉,其他事情你動作得快點,否則如果帶出更多地事情來,恐怕我也保不了你啦!”
姜尚武感激地點點頭,匆匆登上電梯快速離去。
藍建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剛剛走入裡間,就聽到包裡手機的響聲,他快步走到桌子旁拿出電話放在耳邊,一個焦慮的聲音傳入他耳裡:
“市長,一小時前公園派出所接到羣衆報案,趕到人民公園白龍潭後發現了可賓的屍體。由於時間太長又泡在低矮的九曲橋橋底下,看樣子正好被一根裸露的鋼筋勾住出不來,目前已經高度腐爛面目全非了,他們推斷是今天颳大風才吹出來的,但是身上的錢包還在,裡面的身份證和銀行卡等證明是可賓。”
“明白了,你密切注意跟蹤消息,一有情況就給我電話。”
“是。”
藍建國放下手機,如釋重負般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