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柳逸青再次哭得像個淚人兒一樣,童阿姨一邊輕撫聲安慰,一邊疑惑地看着桌上的杯子。
可眼下傷心欲絕的柳逸青,怎樣可能清楚地告訴她,這杯口味獨特的茶,寄託着她多少的憧憬和哀傷?
調製這種口味的檸檬茶手藝,是康寧在柳逸青母親那學到的。
那是柳逸青大一暑假那年,帶着自己的男友康寧第一次走進市郊破舊的家門,身爲園藝場工人的母親拖着病體爬到山坡上,摘下幾顆最大的野檬回來,用自產的蜂蜜調製出可口的檸檬茶來招待康寧,並告訴康寧這是自己女兒最愛喝的飲料,因爲家裡經濟不富裕,女兒從小到大都喜歡喝這種自制的飲料,結果喝多了反而上癮了。
隨和禮貌的康寧喝過之後讚不絕口,連忙虛心地請教調製方法,在柳逸青母親手把手的指點下,康寧很快上手,調製出清香美味的檸檬茶。
從那以後,每次兩人在一起,康寧都會樂呵呵地買回檸檬和蜂蜜給柳逸青做上一杯,每每都讓柳逸青感動之餘,心裡無比幸福甜蜜。
可如今這杯香甜的檸檬茶是那麼的苦澀,勾起美好回憶的柳逸青面對如今的殘酷現實,怎麼能不傷心欲絕呢?
讓童阿姨頗感意外的是,柳逸青緩緩離開她的懷裡,睜着迷濛紅腫的雙眼,哽咽地說道:“乾媽,我……沒事了,我下去找他,我想好好和他談談……”
童阿姨仔細端詳柳逸青的臉,看了好一會才放心地點了點頭:“你能這麼快冷靜下來,乾媽很高興,閨女,不管天大的事情咱們都得去面對,人這一輩子啊,就像走路一樣。不知下一個彎口會碰到什麼?像小寧一樣,好好一個人突然就被迫四處逃亡。有家難回,因而惹出如此多的麻煩來,唉!小寧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實在想不到他逃亡一年多竟然發生這麼多事情。他這一年多的經歷我也不是很清楚,想問也沒機會,我想你應該問問他,不管什麼事情都得有個理由的。至少他要讓你知道這一切變化到底是爲什麼,把事情弄清楚了也許你這心結也能解開了,你還年輕來日方長啊!”
“嗯……”
柳逸青感激地看了一眼童阿姨,到衣櫃旁取出替換的衣服,走進拐角的衛生間。
童阿姨下樓走到康寧身邊坐下,看着康寧的眼神十分複雜:“小寧,等會兒你得好好和小青談一談,說話委婉點不要刺激她,她是個苦命地孩子,無依無靠的。當初爲了你地事受連累,走投無路到處碰壁,要不是被我偶然碰見,真不知道如今她怎麼過下去,唉……我上樓了,你要多安慰安慰她,好嗎?”
康寧用力點點頭:“我會的!”
十多分鐘後,柳逸青漫步走下樓梯。關上大門,來到康寧對面坐下。
看到康寧又再爲自己調製好一杯檸檬茶,剛止住的淚水再次涌出,好一會兒她才穩定住情緒,對康寧低聲說道:“告訴我你這一年多是怎麼過來的好嗎?”
康寧難過地點點頭,喝下半杯茶這纔將自己的經歷緩緩道來:
“去年六月二十日晚上我在急診值夜班,當天晚上特別忙。先是一個孩子骨折處理完,再來三個車禍患者沒救了,半夜兩個警察突然送來個女病人叫甄倩,和你現在的職業一樣,估計你聽說她,警察說她是自己注射毒品過量休克的,當時被我救過來了,可是……”
儘管康寧小心翼翼地選擇平實而又謹慎地用詞和語氣,講述自己一年多來的遭遇和經歷,但柳逸青臉上神色卻依舊隨着康寧的敘述時而驚慌。時而感嘆,當康寧說道自己身負重傷被追捕時,她緊張得心都快跳出胸口,白嫩的指節因緊緊握拳而發白;當康寧說道自己成功逃出她又滿臉的如釋重負,當康寧說道自己與蘇芳和盧靜等人相遇進而越過那層關係時,她的臉上滿是痛苦和哀傷……
她的一顆心就隨着康寧的話語起起落落,時而飄在峰尖浪頂,時而落入水底溝壑。
她實在想不到,眼前的康寧經受了這麼多的磨難和考驗,也難以理解康寧地一顆心爲何如此的矛盾而統一,那近似兩個對立的道德觀和行爲標準同時出現在康寧的身上,讓她驚訝之餘,沉思不已。
她能理解康寧與兩個女人的關係,理解在沉重壓力下康寧的自我放任舒解,但不能接受這種不負責任的荒唐行爲。她同情康寧的遭遇,但不能原諒他地濫情,因此她的心很重很疼。
當她聽到康寧解釋第一天回到廣西就與自己住在同一家賓館時,這才知道一直讓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手機短信的來由,同時也爲康寧那份複雜的情懷感動得頻頻哀嘆;當她聽到康寧說起那天假扮保安滿頭是血地衝過她身邊時,她秀美的眼鏡睜得圓圓的,顯然是感到不可思議,聯想到自己獲知地案情內幕,這才驚呼着搖頭感嘆,最後她心裡竟然升起這樣一個疑問:
眼前這人,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正直善良、文雅博學的戀人嗎?
康寧說完整個事件,整個人輕鬆了
但當他看到柳逸青眼中的傷感和責怪時,情不自禁地腦袋。
柳逸青強忍心中的愛戀與失落,長長出了口氣,對眼前這個讓自己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熟悉而又陌生的俊美男子輕聲問道:“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康寧苦笑着搖搖頭:“我一直在努力,在爲自己的清白傾盡全力,可是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很多時候覺得很迷茫很沮喪……”
“不會吧,現在不是……”柳逸青嬌呼出口,一臉地擔憂。
康寧的聲音顯得越發地低落,“有些話我從來不敢和大哥以及家裡人說,怕他們更加擔心我的心態。也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年多來我的預感都很準,特別是將要遇到危險的時候,心裡就沒來由的一陣躁動不安,或者平白無故的緊張。這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讓我數次死裡逃生。”
說到這裡,康寧凝視着柳逸青的眼睛。“唉,現在我不能對家人做出什麼承諾,更不能做出什麼保證,在沒有自由之前,說什麼都爲時過早,所以我只能等待,這種感覺很難受。”
“我理解你……可你……”
柳逸青閉上眼睛忍住淚。深深吸了口氣,顫聲說道:“寧哥,我真地好難受……”
康寧情不自禁伸出手,可遞到一半隨即停下,就在他猶猶豫豫的收回雙手地時候,悲傷的柳逸青抓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淚流如注的哭泣道:“寧哥,你讓我今後怎麼辦啊……在這世上,我只有你一個親人,可如今……可如今……我恨你。也恨我自己……”
“逸青,我對不住你……”
“我不想聽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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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逸青很快冷靜下來,走進衛生間洗了個臉,再次坐到康寧的對面:“我知道你的苦衷,我很想爲你做點什麼……”
看到康寧要說話,柳逸青輕輕搖搖頭:“寧哥你聽我說好嗎?我發現最近官場上有點不對勁,各種各樣的傳言很多,因爲工作地關係我知道一點。再一個就是我有個同事叫藍馨,她是藍建國的女兒,她常告訴我一些官場上的事。藍濤死後她就是藍家的獨苗了,她和我關係不錯,人也挺聰明挺正直的,跟她哥哥藍濤相比根本就不像一家人。她告訴我儘管她不恥自己哥哥的做派,但她哥哥的確非常愛她。她說小時他父親還教書的時候家裡很窮,爺爺奶奶年老多病,耗盡他父親的工資,家裡時常連一個星期都吃不到一頓肉。那時她還小,她哥哥看到她餓得老哭,於是放學後便到河溝裡摸魚釣黃鱔,拿回家自己捨不得吃總留給她。等家裡有了錢,他哥哥對她從來都是有求必應、關愛有加,但她知道自己哥哥揹着家人做了許多昧心事,所以她瞭解之後再也不收她哥哥的一分錢。她哥死地時候她很傷心。發誓要爲她哥哥報仇,剛開始我調到臺裡的時候她根本不理我,後來熟悉了她就和我成朋友了,我能從她那裡瞭解點信息的,有什麼消息我會告訴你。不管日後會如何,都要讓你洗清身上的冤屈再說,在這事情沒解決之前,咱們什麼也先別談,好嗎?”
康寧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搖搖頭說道:“我不同意你這麼做,這裡面的事情你不清楚,以前我也天真地相信清者自清,相信正義與公理,現在我知道,正義和公理都存在,也值得我去信仰去追求,可是在追求正義和公理的道路上將會付出很多代價甚至生命。我想,如果等我死了才能彰顯正義與公理,那麼,這種正義與公理只會對後人起作用,對我則毫無意義,所以,這種形式的正義和公理不是我所追求的。其實,咱們這個民族很矛盾,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說,又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地說法,特別是在如今這個信仰缺失的時代,撐起正義與公理大旗的旗杆很多時候就是強權!可以說,在追求正義與公理的過程中,絕大多數人是弱小和迷茫的,也包括我,因此我的行爲準則是:心指向哪裡,我就走向何方!”
柳逸青無比震驚地看着康寧,她從未見到過如此果敢堅定而又桀驁不馴的康寧,從未發現過他明亮地雙眼裡蘊藏着如此豐富的情感,細看之下又顯得那麼的深邃彷彿永遠看不到底,他入鬢的劍眉筆挺的鼻子和緊抿的雙脣,加上變得略微消瘦的面頰,多了些堅韌少了些柔情,多了些滄桑少了些安逸,使得整個人透出一種異樣的魅力,以致讓柳逸青情不自禁癡癡地看着康寧發呆。
康寧紅着臉清咳一聲,柳逸青回過神來,迅速鬆開康寧的手,滿臉緋紅地低頭說道:“寧哥,時間不早了我先上去休息了,有空咱們再聊好嗎?”
康寧點點頭站起來,目送她一步步踏上臺階。
康寧知道,今晚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但是不知在自己正上方的人兒又會如何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