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渡大師是老好人。
但“老好人”這個詞通常也會和無主見、軟弱、優柔聯繫在一起。
以他的身份原本應該輕鬆壓制住這幫鬧事的禹余天弟子,可是他苦口婆心地說大道理,對怒髮衝冠的洞寒山已經毫無作用。
“大師,我知道這小子將《法楞經書》交還給了龍華禪寺,故此你對他心存感激。”
洞寒山根本沒將輩份高出自己的覺渡大師放在眼裡,慷慨激昂道:“但你太忠厚也太老實,竟然被他騙了!今日,我就要當着你們所有人的面,揭下他的假面具!”
覺渡大師急得連聲唸佛,素日裡拜讀的佛門典籍中到處都是箴言禪語,偏偏急切間竟然找不到一兩句能夠說服洞寒山的,他搜腸刮肚半天,卻發現自己在對牛彈琴。
這時候楚天走上前來,微微一笑道:“大師,我很好,你放心。這件事,就讓我來解決。”
“小施主?”覺渡大師詫異道:“你——”
楚天朝他點了點頭,視線轉向洞寒山道:“你不服?”
洞寒山恨恨凝視楚天道:“你方纔使詐,我自然不服!”
“好,我給你機會。”楚天平靜道:“咱們再鬥一場,你也不必留手,只管使出全力。我若是打不過你,自然給你磕頭!”
“什麼?”洞寒山、覺渡大師、殷紅鵝、元世亨……所有人都以爲自己的耳朵出錯了。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大家可都聽到了!”洞寒山揮劍擺開門戶,“不用多,三個回合,我若不能讓你骨斷筋折就爬着下山!”
殷紅鵝叫道:“楚天,你瘋了?千萬不能答應他!”
楚天回頭衝她一笑道:“殷姑娘,你想不想看洞少掌門爬下山的樣子?那一定很有趣,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不能錯過了!”
殷紅鵝一愣,跺腳道:“你還有心思說笑?”
楚天胸有成竹,難得啊,不花自己什麼力氣,打架有人撐着——老祖宗打灰孫子,想輸都難!
他舉起蒼雲元辰劍,一縷靈覺透入元辰虛境中,果然腦海裡聽到洞天機說道:“這小子亮出的門戶叫做‘千溝萬壑’,劍氣層疊護持全身,是禹余天最得意的起首式之一。你別管那麼多,只要他劍式一動,就用蒼雲元辰攻這小子的左肩!”
楚天心中暗笑,洞寒山啊洞寒山,誰教你張狂得罪了自己的祖宗,活該倒黴啊!
這位洞寒山的老祖宗,就像一部合成禹余天所有絕學的不世秘籍,再精妙神奇的招式在他眼裡都是小菜一碟。況且他曾經和寒料峭在風雲山大戰十晝夜,對料峭六劍知根知底,最後才略遜一籌敗給了號稱千年第一御劍術的“天下有雪”。
因此這一戰,楚天就算閉着眼睛也能把洞寒山給砍瓜切菜了。
“看劍!”洞寒山不知端底縱身出手,依舊是那招“似水流年”攻向楚天咽喉。
楚天凝神細看,果然在靈臺影映中察覺到在洞寒山的左肩存在一絲破綻。
“鏗!”蒼雲元辰劍氣貫長虹後發制人,對準洞寒山肩頭刺去。
“咦?”洞寒山面色微變,只覺得自己凌厲迅捷的劍招被楚天的這式“縱橫四海”瞬間破得一乾二淨。無論天驕仙劍如何變化,始終無法阻擋住蒼雲元辰簡單而毫無花巧的一擊。
他只能撤劍閃躲,左掌拍向蒼雲元辰,試圖以強勁的掌力震飛魔劍。
然而洞寒山的身形剛往右動,楚天已聽到洞天機在元辰虛境中喝道:“睥睨!”
楚天毫不猶豫劍式橫掃,剛好趕上洞寒山的左掌主動湊上門來。
洞寒山大吃一驚,他的左掌纔出根本來不及收回,只得一記斷喝運出十成功力,左袖嗚嗚鼓風施展出“長袖善舞訣”硬接楚天的這一劍。
“裂海斷流,收工!”洞天機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意興闌珊道:“好端端的袖法,被這小子使得像丫鬟搽桌子,沒勁!”
楚天聽得卻是一怔。需知裂海斷流固然威力巨大,但這一劍如果照實劈下,根本只是從洞寒山的身前虛劃而過,造不成一點威脅。
但他決定相信洞天機,因爲這老頭實在沒有理由坑自己。何況,如果自己打輸了,沒面子的是他纔對。於是蒼雲元辰驟然變向,“哧”地聲從洞寒山面前劈斬過去,沒能傷到對方一絲毫髮。自然,洞寒山的長袖善舞訣也打到了空處。
霎那間,楚天的眼睛一亮——他看到在長袖善舞訣落空之後,洞寒山的胸口以下一馬平川城門大開,隨便怎麼往前一戳都能教對方繳械投降。
他頓時醒悟到,許多時候對手的破綻不是擺在檯面上的,而是通過卓有成效的左右調度,令其不知不覺地顯露出來。
這就像兩軍對壘,如果雙方都固守堅城自然要打得炮火連天曠日持久。如能運籌帷幄,成功騙出敵軍,剩下的便是一座唾手可得的空城。
楚天當下也不客氣,足下生風,飛起一腳結結實實踹在了洞寒山的小腹上。
“砰!”洞寒山應聲飛跌,面容由於疼痛而扭曲抽搐,口鼻之中鮮血涔涔。
幸虧楚天如今的功力只有可憐的一點,即便全力施爲對洞寒山造成的傷害亦是有限。但對洞寒山來說,這一腳不是踹在了他的肚子上,而是直接蹬到了臉上!
未等落地他腰間使勁彈身而起穩穩站住,眼神複雜地盯視楚天。
四周一片寂靜。
不論是禹余天的弟子還是殷紅鵝、元世亨乃至覺渡大師,都忘記了說話。
三招分勝負,居然是洞寒山敗給楚天!
更教人匪夷所思的是,蒼雲元辰和天驕劍自始至終沒有交擊過,令洞寒山空負一身精湛功力卻全無用武之地。
若非親眼所見誰敢相信,誰又能相信?!
楚天,你果然是深藏不露,亦或另有玄機?
這時元辰虛境中的洞天機元神正在眉開眼笑地誇獎楚天:“小楚,你剛纔這一腳踹得可真漂亮啊,只差兩寸就要我老人家斷子絕孫,跟誰學的?”
“兔子蹬鷹。”楚天用靈覺傳遞道:“我在斑斕霧山待了三年,看得多了也就會了。”
“道法自然?”洞天機嚇了一跳,那得是有多少年修行的老傢伙才能做到的事情。
這時殷紅鵝緩過神來,興高采烈道:“洞寒山,你怎麼還不爬下山去?”
洞天機聽了皺眉道:“小楚,這丫頭跟你是一夥的?”
楚天立刻明白洞天機的心思,他揚聲說道:“算了,洞少掌門就算願意爬下山,我們也沒空欣賞。咱們走!”
覺渡大師聞言如釋重負,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小施主宅心仁厚令人欽佩!洞少掌門,也請你適可而止吧,否則休怪老僧得罪了!”
楚天笑了笑,他可不是什麼宅心仁厚的主,老和尚多少是有點高看他了。不過這樣的陰差陽錯也好,至少讓覺渡大師完全站在自己這一邊。洞寒山想要狗急跳牆,也不必他親自出手,自有老和尚代勞。
當下幾個人丟下面色僵硬的洞寒山和一幫呆如木雞的禹余天弟子,揚長而去。
日暮時分衆人回到法門山莊,楚天徑自回房歇息。殷紅鵝自然是閒不住的,她拉着元世亨便去各處串門,少不了要講述剛纔的一戰。
覺渡大師替楚天把脈診傷,發現除了剛剛癒合的經脈內臟稍有破裂外,並無其他異常,尤其是楚天體內的魔氣依舊微弱得可憐。
若換作旁人很可能會刨根問底,但覺渡大師就有這點好,見楚天不說他便忍住不問,只叮囑了幾句便退出屋外。
楚天盤膝在牀榻上坐下,瞑目回憶方纔一戰,特別是洞天機指點的那三招兩式,越是咀嚼越是感覺回味無窮。
他對這邋遢老頭不禁更加好奇,一縷靈覺渡入元辰虛境喚道:“洞老爺子,洞老爺子——”
誰知連喊了三五聲都沒有迴應。楚天也不氣餒,氣沉丹田揚聲大叫道:“凍田雞——!”
“你再敢叫我凍田雞,我就把你小子的元辰虛境炸得粉碎!”
光雲一閃,現出洞天機的元神,他還是那副邋里邋遢怒氣衝衝的樣子,道:“你不知道老子也要潛心修煉,好早日解開身上的封印麼?有事快說,有屁快放,放完快滾!”
楚天見他老不耐煩的樣子,點頭道:“也好,往後大路朝天咱們各走一邊!”
“嗯?”洞天機眨眨眼,滿面怒容變戲法似地換上笑臉,道:“你功力盡失,離了我只怕要被人欺負啊。”
“怕什麼,”楚天滿不在乎道:“就算我被人殺了,死的是我,與你無關。”
“什麼無關?怎麼無關?!”洞天機怒道:“老子身上的三道封印還等着解開,你要是葛屁了,讓我老人家在這鬼地方混吃等死!?”
楚天徹底明白了。原來,洞天機進入元辰虛境隱居事出有因,可不是遊山玩水來的。
“耐心點,反正你也等了六百年了,說不定下一個蒼雲元辰劍的主人很快就來了,你也不必再等六百年。”他悠然道:“也說不定,他又聽話又能幹,而且正好也姓洞。”
“洞你個頭!你當蒼雲元辰劍是雜貨鋪裡的鹹帶魚,誰都能拎起來就走?”
洞天機氣急敗壞道:“六百年一個循環,這是天數。笨蛋,你懂不懂?”
楚天捱了罵也不生氣,想想又問道:“你老人家如此神通廣大,又怎麼會被寒料峭封印在了《法楞經書》裡?”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啊!”洞天機揮揮手道:“當年風雲山大戰,我們四個人鬥出真火,全都元神出竅玩命死拼。結果寒料峭那個王八蛋祭出了天下有雪訣,當場就把夢覺真人打得魂飛魄散,依山盡也重傷逃遁!”
“我老人家眼看也不行了,卻被寒料峭將一縷殘存元神收進《法楞經書》,用三道封印死死壓住。”
他嘆了口氣道:“就這麼着,老子足足在裡面呆了六百年,直到遇見你這混賬小子!其實寒料峭那老小子說得不錯,我老人家你能否重獲自由得道飛昇,就全着落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