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五大派的弟子和由倪珞珈帶來的北冥神府援軍苦戰大半夜,早已傷亡過半人困馬乏。而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更是澆滅了許多人心底裡最後的希望。
覺岸無邊陣一點一點地往裡收縮,已經無法再繼續給龍華禪寺的營地提供有力的庇護與支持。
雙方的大軍犬牙交錯,處處肢體橫飛人頭斷落,宛若修羅地獄。
幽鰲山神情冰冷,幽海魔劍所過之處一具具屍體倒落,在身後留下一條血路。
珞珈和莫靖軒分別護持着他的兩翼,三個人橫衝直撞不覺已殺入敵陣百多丈。
幽杞人佇立在山谷西側的峭壁上,俯瞰腳下血浪翻滾,自己的親兄弟正一步步向着這裡迫近。
他知道,幽鰲山是衝着自己來的!
“截住珞珈和莫靖軒。”他的聲音絲毫不含情感,對身後的麾下吩咐道。
兩名鬼帝應聲而出,飛身躍下峭壁迎上了珞珈與莫靖軒。
幽鰲山口中發出一聲雄勁有力的長嘯,身劍合一沖天而起鋒芒直指幽杞人。
站在幽杞人身後的寂世家元老寂宮豫身形微動便要上前接戰。
“別動,”幽杞人的視線追逐着幽鰲山的身影,悠悠道:“他是算定了我會接招,纔敢孤軍深入殺了過來。我這個做弟弟的,又豈能令大哥失望?”
話音未落,幽鰲山的身形在五丈外的雲空中凝定,目視幽杞人一言不發地猛然揮斬幽海魔劍。
“唰!”一道劍芒凌空飆射,劃過幽杞人身前的地面,一大片山岩被生生削下,墜落向幽深的山谷中。
幽杞人紋絲不動,看了眼腳下被劍芒切得平滑如鏡的峭壁,冷冷道:“劃地絕交,早過時了,你還在玩這種把戲?”
幽鰲山沉聲問道:“倪天高在哪裡?”
幽杞人悠悠道:“他已經來了,只是你看不見他而已。”
幽鰲山哼了聲沒說話,幽杞人擡眼眺望夜空,接着道:“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便是倪公手筆。”
幽鰲山心頭一凜,他一直覺得這場大雪來得古怪,沒想到真就是倪天高以逆天神通呼風喚雨,令得整座山谷一夜白頭。
需知世間萬象皆含自然之理,譬如眼前這鋪天蓋地的大雪,便是天上的雲絮驟遇冷風形成冰晶飄落而下。
倪天高亦無須擁有呵氣成雲揮汗如雨的手段,卻可以將絕強的陰煞之氣迫入雲霄,令高空溫度急降,從而飄下大雪遮蔽天光。
如此一來即使堅持到天亮,惡鬼大軍亦不必忌憚陽光照射退回地下,而魔教的援軍也勢必會將繼續按兵不動,坐看倪天高夷平山谷。
念及與此幽鰲山眸中精光爆綻,幽海魔劍如長江奔涌大河絕地,雄渾無鑄的劍瀾攪動飄飄白雪,如一道天瀑飛流直壓幽杞人。
“叮!”幽杞人掣出魔劍“慎獨”,仿似銀梭穿空向上斜挑,點擊在幽海魔劍之上。
幽鰲山低咦一聲,察覺到慎獨魔劍涌來的氣勁陰柔稠密連綿不絕,功力之深竟不在自己之下,分明已臻至守一境界!
幽鰲山沉肘推劍,幽海如風行水上順着幽杞人的魔劍往下疾切直朝五指削去。
幽杞人右腕輕抖,慎獨魔劍鏑鳴飛轉絞得幽海向側旁偏斜,將幽鰲山的後招攻勢化於無形。緊接着他右腳憑空虛踏,出左掌攻向幽鰲山小腹。
曾幾何時他們兩人攜手並肩,引動金門瀑水共抗離傷秋,卻不料僅僅月餘便兄弟操戈兵戎相見,甚至連一聲起碼的問候也不再有!
當熱血結成了冰,當心頭封凍了霜,舊日親情終究淹沒在你死我活的血雨腥風中。
另一邊,珞珈和莫靖軒卻在兩大鬼帝的聯袂催壓下情勢不妙,岌岌可危。
莫靖軒的修爲本就稍遜於鬼帝,兼之血戰半宿多處負傷,二十餘個回合後便全面落入下風,虧得珞珈在旁護持,接下對方一大半的攻勢,才堪堪不至落敗。
眼看幽鰲山和幽杞人在峭壁之上鬥得難分難解,一時半刻無法取勝,更不能分神援手,莫靖軒驟下決斷抽身飛退口中低喝道:“咄!”
他的頭頂應聲爆開一團紫焰,元神凝鑄揚手招過魔劍別離,劍鋒霞光萬丈直刺人眼,磅礴劍氣鼓嘯如雷聲動八方,左手一掐劍訣祭起“紫氣東來訣”。
“不好!”兩大鬼帝齊齊色變,不約而同掣動魔兵全力撲襲莫靖軒,要搶在他御劍術氣勢圓滿前將其擊殺。
莫靖軒神容冷靜,靈臺緊鎖對手氣機,身形忽地融入熾烈的劍華中消失不見。
霎那間漫天的劍華幻化作一片排山倒海的紫潮,氣衝斗牛豪情天縱,令這虛空中的所有都失去顏色,在驚懼裡戰慄。
“轟——”光瀾激撞劍氣嘶吼,兩大鬼帝飛跌而出,手中魔兵黯淡無光,身形一陣扭曲閃爍,從體內飆射出一道道流光,雄厚的精氣不住外泄。
莫靖軒的元神“哧哧”燃燒,迅速轉淡縮小,一如斷線的風箏越過肉身激飛而出。
“該死!”珞珈面露殺機眉宇凝霜,左手虛引莫靖軒元神歸位,右手纖指連彈激射出兩支髮簪,幾是將全身功力凝聚於這憤怒一擊中,閃電驚鴻刺破激盪的光瀾,直透兩大鬼帝的眉心。
兩大鬼帝厲聲低吼,眉心“啵啵”爆裂,轉瞬間被絢爛的金紅色神光吞噬。
珞珈俏臉蒼白緊抿的脣角汩汩流下一縷鮮血,她勉力飛袖攬住莫靖軒的肉軀,左掌在他背心運勁一拍,助其元神納入體內。
莫靖軒身軀巨震,“哇”地吐出一大蓬瘀血,氣若游絲地擡臉望向珞珈,微微一笑道:“這樣很好,能死在你的懷中,我此生無憾……”
“吞下!”珞珈取出一顆丹藥塞進莫靖軒滿是血污的口中,右掌不住催動體內所剩無幾的魔氣注入他的體內。
莫靖軒的眼裡流露出一抹難以言喻的溫柔,喘息道:“不要浪費,快幫鰲山——”
他的話尚未說完,又是一口熱血噴出,昏死了過去。
就在這時上空厲嘯連聲,寂宮豫甩動一條兩丈七尺長的“咒神索”飛撲而下。
珞珈冷冷一笑,將莫靖軒交到左臂,右手亮出魔簫,凝念燃動真元。
突聽遠處響起兩聲嘯音,一內斂沉渾,一飄逸悠揚,首陽真人與巽揚劍雙劍齊飛破開重重敵陣,如兩支利箭穿透虛空御風而來!
“鏗!”首陽真人縱劍硬撼寂宮豫,劍鋒飛挑咒神索翩若驚鴻彈飛開去。
巽揚劍飄身擋在珞珈身前,呵呵一笑道:“幸好,我們來得不算太晚!”袖風一卷罡風如暴雨傾盆迸射出去,“噗噗”連響周遭十數個惡鬼化爲飛煙!
珞珈望着巽揚劍的背影,櫻脣逸出一絲笑意,於這血肉橫飛的殺戮場上心中莫名地牽繫起楚天。
而此時此刻的楚天,正在山谷大帳中心無旁騖地煉化雲麓靈氣恢復功力。
數十丈外已能聽到惡鬼的呼號,激烈的打鬥聲正不停向這裡逼近。
海空閣的幾位長老、龍華禪寺的數位高僧,還有影翩躚、冷月禪、翼輕揚等負傷較輕的人,早已出帳接戰。
這時覺眠大師手拄“慧日法杖”走進帳中,他的袈裟上盡是斑駁血跡,頭頂水氣騰騰,神情卻沉靜慈和依舊。
“大師!”楚天睜開眼,向覺眠大師頷首招呼。
“楚小施主,請你和帳中的諸位施主都稍作準備。還有一刻即要天明,我們要突圍出谷往東南方向撤走,希望能與趕來的同道援軍及早匯合。”
覺眠大師的語速不急不迫,說道:“屆時老衲會率領敝寺僧衆佈下諸天羅漢法陣,掩護諸位撤離,你我就在此暫作一別。”
楚天吃了驚,知道覺眠大師自請斷後,等於是做好犧牲包括自己在內的衆多龍華禪寺高僧的性命,以換取其他人突圍逃生的一線生機。
他奮然起身,說道:“大師,在下與你同進共退,絕不先走一步!”
“善哉,善哉——”覺眠大師單手施佛禮,含笑道:“各有各的因緣際遇,小施主來日方長,卻不必執著於一時的勝負生死。”
楚天嗓子眼發熱,覺眠大師道:“小施主可知老衲爲何會剃度出家遁入空門?”
楚天怔了怔,道:“想是大師慈悲爲懷,有普渡衆生之宏願。”
“小施主高看老衲了。”覺眠大師搖頭道:“你我本爲凡夫俗子,受諸般心魔誘惑掙扎於紅塵之中,時常迷茫彷徨,甚而犯下惡業。老衲入得佛門,不過是爲尋信仰而已。”
楚天愕然道:“信仰?”
覺眠大師頷首道:“人終究是要有信仰纔好。有了信仰,才能對這天地生出敬畏之心,從而時刻警醒不敢作惡,且願相信今日之苦乃明日之福,今日之孽乃去日之惡,如此也能活得快樂滿足些。”
楚天面露深思之色,合十一禮道:“謝大師點化!”
覺眠大師微微而笑,在這兵兇戰危之際,他說了這多言語,自非無由,只希望他日這少年修爲大成,仍能秉持赤子之心,則無論在魔在道,皆爲神陸蒼生之福。如此即使今夜自己戰死谷中,也留有餘澤在人間。
思忖間,楚天又問道:“然則如何才能尋到信仰?”
覺眠大師悠然道:“你要尋它,它便會走;你要信它,它便會來。若這眼下的大雪,小施主是否相信,下一刻它便會戛然停歇,紅日東昇晴空萬里?”
楚天身心一震靈機妙成,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