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出了通幽塔迅即回返何必的寓所,遠遠就見一燈如豆,淡黃色的光暈隔着窗戶紙透了出來,將翼輕揚美好婀娜的身影印在上面,顯然她通宵未眠仍在屋中等候自己歸來。楚天心生歉疚,推門而入。
看到楚天微笑着進來,翼輕揚起身迎上道:“你和洞老爺子找到雲麓聖泉了?”
楚天點點頭道:“何大哥醒了麼?和他打個招呼,我們這就離開。”
翼輕揚回答道:“我剛去看過,他醉得不輕還在呼呼大睡。不過……”
楚天見翼輕揚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訝異道:“不過什麼?”
翼輕揚垂下螓首,低聲道:“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楚天吃了一驚道:“這是爲何?”
翼輕揚沉默須臾,嬌柔而嫩白的手指頭在胸前無意識地纏繞住一縷柔滑黑髮打着圈兒再打着圈兒,說道:“方纔那個人來了,我答應跟他走。”
“誰,你的爹爹麼?”楚天眸中寒光一閃,暗道翼天翔好大的膽子。
“是……是南夢柯。”翼輕揚望見楚天眼中閃過的寒光,芳心裡一涼,曉得他對翼天翔恨意未消。兩人若是見面,必定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血戰。
聞聽此言楚天怔了怔,道:“是他找到了你?”
翼輕揚點點頭道:“他一直在找我和……爹爹,一心要報當年奪妻斷腿之仇。我答應跟他一起走,如果真能遇見爹爹,我會設法化解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怨。大不了……我就以死相脅!”
說到這裡翼輕揚擡起頭,凝望着楚天的面容遲疑道:“我知道,你可能會嘲笑我,不贊成我的決定。但我等你的這個晚上,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希望你能理解我。”
原本翼輕揚無論做出怎樣的決斷,說到底也與楚天無關,畢竟那是她的私事。但聽她言辭之懇切,顯然很在乎自己的看法和態度,倒是令楚天大感意外。
想到她的境遇,楚天的胸中油然升起一縷憐惜之情,頷首道:“我明白。令尊——南夢柯在哪裡,我護送你去見他。”
“不用了。”翼輕揚清澈的目光凝注在楚天的臉龐上久久不去。“他就在君臨峰下等候,我自行下山也不會有事,便不耽誤你和洞老祖的正事了。”
楚天沒再說什麼,也不知應該再對翼輕揚說些什麼。分別來得如此突然,以至於他毫無心理準備。就在前一刻,他還準備接她同走江湖,孰料這便要分道揚鑣。
他略作沉吟,取出了從海笑書手中收繳來的那本《洞玄古卷》遞給翼輕揚道:“翼姑娘,我別無他物。這本書可做防身之用,就把它送給你吧。”
翼輕揚望着楚天遞過來的《洞玄古卷》,眼圈漸漸紅了,芳心裡又甜又酸難以名狀,卻搖頭道:“我有小羽相伴,無甚可怕。這卷魔寶你還是自己留着,說不定哪天會用得着。”
楚天慨然道:“你只管收下,他日若有需要,只管到北冥神府來尋我。”
翼輕揚伸手接過《洞玄古卷》,感覺它似乎還帶着楚天熾熱的體溫。
她望向楚天身後斜插的蒼雲元辰劍,忍住傷心道:“洞老祖,我這可就要走啦,不能再陪着你和楚天,輕揚祝你老人家早日恢復金身。如果有誰惹你老人家生氣不開心了,別忘了來找我——”
說着說着兩行淚水終究奪眶而出,心中酸楚纏綿難以自禁,猛地掂起腳尖,在楚天的脣上深深一吻。
楚天頓時呆住了,一時間也不曉得該如何纔好,他能感覺到那溼潤柔軟的櫻脣輕輕吻在自己的脣上,鹹溼的淚水和着少女的幽香一陣陣撲入鼻中,溫熱的嬌軀止不住在顫慄。
不覺翼輕揚已然淚流滿面,一幅幅過往的畫面在她的腦海裡浮光掠影般的閃過。
那官道上的邂逅,冰風虛境中的偶遇,河畔的夜語,困頓中的重逢……一路風霜半世情,原來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再也抹不去忘不了。
“恨你!”意亂情迷之際,翼輕揚推開楚天僵硬的身軀衝出門外,奔入茫茫黑夜之中。
楚天沒有阻攔,默然無語地目送着翼輕揚的背影遠去,心裡說不出是何滋味。
脣上猶餘香醉芬芳,佳人一吻情意已明,奈何自己怎生消受?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離去,於心中默禱這美麗善良的少女此去一路平安。
洞天機元神一晃出了元辰寶珠,飄立在楚天的身邊不無鬱悶道:“自古紅顏多薄命,可惜了這丫頭命運多舛,往後在那兩個爹之間周旋,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楚天不答話,出神地木立許久,輕輕地道:“老洞,我們該上路了。”
他抓起桌上筆墨,給何必留了一張字條,然後重回通幽塔與晴兒匯合,雙雙來到六樓的碎空流影陣前。
洞天機問道:“小楚,你現在可以說了吧,寒老魔把我老人家的遺骨到底藏哪兒了?”
楚天看起來還沒回過神,情緒低落道:“就在風雲山巔,他說你知道在哪裡。”
洞天機愕然半晌道:“好個寒老魔,還真給我老洞挑了個好地方!”
晴兒瞥了楚天一眼,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心中好不奇怪,也不去打擾他,徑自發動了碎空流影陣。
一陣光影浮動,三人的身影轉瞬之間出現在風雲山巔一座巨大石碑前。
洞天機望着碑上文字,低語念道:“秋水連天,白鳥出沒;六百華年,再證前緣。”不由得回憶起當年的大戰,故人已沒恍惚已是六百年!
楚天說道:“老洞,這石碑是寒料峭親手所立?你的骸骨就埋在了這塊石碑底下。”
洞天機點點頭,伸手輕撫碑石,道:“六百年後,我又重回這裡。青山依舊在,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幾度夕陽紅!”
話音未落石碑隆隆顫鳴,竟拔地升騰起來,露出下方一塊有如刀削斧鑿的巨坑。
他一邊以無上神功托起石碑,一邊拂袖卷蕩將巨坑表層的黃土移開,底下赫然露出一堆累累白骨。在白骨之旁,兀自平靜地橫亙着一柄青色古劍,雖經歲月滄桑黃土埋身,兀自熠熠生輝。
洞天機揚手攝起古劍,橫臥胸前百感交集道:“老夥計,咱們又見面啦。”
晴兒問道:“洞老爺子,這可是禹余天的鎮門神兵上清古劍?”
洞天機點點頭,沉聲說道:“小楚,晴兒,謝謝你們幫助我尋到雲麓聖泉,又找回當年的骸骨。如果不是你們,我老人家恐怕已落入翼天翔那混帳小子的手裡,被他煉化奴役。”
楚天看到洞天機尋到骸骨,肉身重鑄指日可待,內心歡喜無限,微笑道:“老洞,你哪來的那麼多廢話,快開始吧。”
洞天機笑罵道:“我老人家不過是心情大好想誇你兩句,你還渾身皮癢癢不愛聽。”運念釋出雲麓聖泉,澆灌滋潤在他的骸骨上。
“哧哧——”骸骨冒起一陣乳白色的霧氣,隱隱亮起一層光暈,生機重現。
洞天機道:“接下來我老人家的元神就要和骸骨合體修煉,三五日內就能重生血肉再成金身。你們兩個就不必在此傻等了,等我出關後自會前來找尋。”
楚天掛牽着魔教攻打北冥神府之事,但仍是不甚放心道:“老洞,你獨自留下恐怕不妥,我和晴兒還是在這裡替你護法吧。”
洞天機呵呵一笑道:“你小子儘管放心去,我在下面睡覺,上面總有人盯着守着等着催着可也難受。再說,又有誰敢在我老人家頭上動土?”
楚天聽他說得有趣,含笑點頭道:“那好,我先回北冥,等出關後你我再見。”
這時候,洞天機的骨骸已被一團濃厚的乳白色氣霧包圍,他元神一晃隱沒其中,說道:“好吧,且讓我老人家在這坑裡再睡上十來天。孃的,寒老魔怎麼不想着給我放個枕頭在裡面?”
楚天含笑相望,石碑開始緩緩下沉落回坑中。
忽然聽到洞天機在坑中說道:“小楚,你還記得我在禹余天的那夜,借了蒼雲元辰劍溜出去了半宿的事麼?”
楚天頷首道:“我記得。”
洞天機道:“我是去給老婆上墳了,獨個兒在她的墓前坐着,想着那日前往風雲山挑戰寒料峭的早晨,她站在拋花小築門邊送我,好似就在昨天。誰曉得那已是訣別。”
他悠悠一聲嘆息道:“回來時物是人非,惟見一捧黃土,才發現還有許多答應過她的事沒來得及做。小楚,你要珍惜。”
楚天心有所感地點了下頭,說道:“老洞,珍重!”
石碑徐徐落地,與巨坑嚴絲合縫地連接在一處,彷彿從未被人移動過一般。洞天機的元神與遺骸便藏在這碑石之下,開始修煉融合再造肉身。
楚天看了眼天色,東方曙光初露又是一個黎明將至。自己在短短几個時辰內先後送別翼輕揚和洞天機,現在,是到該去完成自己使命的時候了。
晴兒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只在一旁靜靜注視着楚天。
“就要日出了,”楚天眺望東方天際,別有所思道:“晴兒,你還隨我去北冥山麼?”
“哥哥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晴兒毫不猶豫地回答說,頓了下又道:“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前些日,我曾經去北冥神府找過你,還遇見過……珞珈。”
“你去過北冥山,還遇見了珞珈,”楚天一省,訝異道:“爲何我一點也不知情?”
晴兒含糊道:“那時你已離開北冥山城,自不知曉。”
楚天聞言微一愣神,笑笑道:“沒關係,很快我們會一起再見到珞珈。”
他極目蒼穹,雙眼彷彿洞徹萬里雲海遠遠看到了那一襲藕荷色的輕裳在初生的霞光中輕輕飄舞,卻不知此時此刻伊人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