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聖階而悟道,每一境皆會遇劫。
所謂的“劫”是個虛無縹緲的概念,簡單而言就譬如世俗中的科考制度。數不盡莘莘學子歷經十年寒窗苦讀,由鄉試而會試,由會試而殿試,從一個個無名稚童,變成秀才、舉人、進士,最終金榜題名獨照鰲頭狀元及第。這中間若有哪一次跨不過去,便可謂之“劫”。
說起來修道之士的“劫”,較之讀書人的“劫”無疑要兇險許多,走火入魔道心殞落之日,便是萬劫不復神形俱滅之時。
楚天的眼前驟然一黯,虛空深處涌出一排排驚濤駭浪,高立如山從四面八方向他壓來。每一道巨浪皆是大道元氣所化,幻動璀璨奪目的輝煌光華,如萬馬奔騰千軍竟發,將他的身形瞬時吞沒。
“砰、砰、砰!”鋪天蓋地的大劫之浪前仆後繼,重重撞擊在楚天的身上,絲絲縷縷的塵世雜念卷裹而來,無孔不入地迫入他的靈臺。
在巨大的洪峰之中,不斷迸射出各式各樣的幻象,如天崩如地裂,如海涸如山陷,用盡諸般手段試圖動搖楚天初初成就的抱朴道心。
“癡”、“嗔”、“妄”、“悲”、“喜”、“哀”、“妒”……五花八門的慾念一波接着一波滌盪沖刷着楚天的靈臺,讓他不由自主地陷入到無窮無盡的慾海狂瀾中。
楚天祭起菩提鏡月印全力守護心神,一顆道心堅如磐石紋絲不動,只在耳邊聽見洞天機的話音有若晨鐘暮鼓敲擊心頭道:“絕聖棄智,心志清淨,敦厚若樸,全性保真——”
他放開所有,既不刻意去抵抗拒絕慾念的衝擊,也不去管身周鼓嘯澎湃的抱朴劫潮,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念,六根清淨五感若空,即無所思亦無所憂。
彷彿他的身心已不復存在,完完全全融入了天地大道之中,成爲鴻蒙開泰本源初始時的一抹風,一粒塵,一番雨,一朝雲。
就這樣誰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漫天的劫浪遽然退潮,從虛空之後顯露出萬丈祥光,一輪紅日與一彎新月竟同時出現在雲霄之上,吞吐陰陽二氣締造萬物生機。
楚天的道心經過抱朴劫浪的沖洗試煉,變得更爲凝固通徹。
他佇立在空無虛幻的天地之間,仰首朝向日月蒼穹發出一記穿雲裂石的雄壯長嘯。嘯音如龍在天久久不歇,每一記音符律動無不暗合乾坤運轉之道,就像是天地激撞的交響樂中最爲契合無間的鼓點。
此刻楚天丹田中的真元業已徹底固化凝鍊成金丹,功力之強遠超先前。仿如不經意的一個念頭,他就能把握到身外每一縷遊離的精氣,甚而能將它們凝合成形,煉成萬物。
他的身心絲毫沒有歷經大劫之後的疲憊感覺,反而是神采奕奕精神煥發,體內魔氣浩蕩奔涌,近乎沒有衰竭之虞。
心念微動間楚天收起梵度虛境,卻發現自己早已屹立在天階之巔。巍峨高聳的通幽塔默默矗立,兀自在黑夜裡散發着神秘的光澤。
他悠然回首,望着迤邐而下如虹橋斑斕的梵渡天階,豁然醒悟道:“原來我修煉的梵度心法所有本源盡皆來自於此,卻不知日後若機緣得便晉升到守一之境,卻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再看四周寂靜安詳毫無異樣,金甌盤龍陣的禁制將這片天地與外界徹底隔絕。除非打破大陣,否則就算梵渡天階之上生出天翻地覆的變化,陣外之人亦休想聞知。若非如此,怕早有魔教守衛發現異常闖將進來。
奇怪的是,塔中亦是毫無動靜,難不成裡面空無一人?
楚天心中費解,卻覺着自己的靈覺稍一舒展便能交融天地,意念所到之處隱隱有一陣靈氣波動,直可將虛空徒手撕裂再造別樣乾坤。
原來一旦晉升抱朴境界,領悟天地本初奧妙,便能以無上神功開天闢地另鑄虛境。
只是楚天此刻無暇考慮偌多,凝念問道:“老洞,你剛纔在我耳邊唸的是什麼?”
“禹余天《靈寶仙經》裡記載的一段真言。”洞天機也沒想到,楚天竟能經由梵渡天階而突破抱朴之境,如此悟性這般稟賦,他老人家活了七百餘年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回見到,不由驚詫暗暗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只怕寒老魔當年的才情亦要在這小子面前遜色三分!”
“靈寶仙經?”楚天怔了怔,說道:“這不是正道心法麼?”
洞天機油然一笑道:“返璞歸真,萬法還一。就像一座大山,正道中人從北面攀爬,魔門之士打南面攀登,只會越走越近,到最後匯聚於萬丈峰巔。這道理講來淺顯,但真正要完全領悟,還得等你晉升守一境界之後。”
楚天點點頭,明白自己雖已成就抱朴之境,但於慢慢大道征程而言,卻不過剛剛翻過山腳,更高的險峰尚在前方。
“絕聖棄智,心志清淨,敦厚若樸,全性保真——”
他細細又將《靈寶仙經》中的這段真言在心底裡咀嚼品味了一遍,愈發覺得奧妙無窮,忽地問道:“老洞,我怎麼覺得後面應該還有一段?”
“老洞……,老洞……?”
“別叫了,莫非你小子一定把我老人家的家底給刨光不可?也罷,我就考考你,接下來的四句是什麼?”
“我推算不出,可能跟天命有關吧。”
“小子,你的爹爹真是一個普通獵戶麼?你該不會是三千年前某位在幽天大戰中殞落的仙魔人物元神轉世之身吧?!”
洞天機強按驚駭之情,徐徐道:“修道守氣,返本歸根,與道同在,壽比天長——這是靈寶九十九字訣裡的第二段真言。前後八句合在一起,即可歸成一句話:我命在我不在天,還丹成金億萬年!”
“我命在我不在天,還丹成金億萬年!”楚天心神俱醉,胸中陡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壯志,會意明心道:“老洞,我該謝你!”
洞天機搖頭道:“你不必謝我,我老人家也不敢居功。說句丟臉的話,當初我爲了參悟這三十二字真言,被師傅勒令閉關整整七年,一朝頓悟破壁而出,乃禹余天史上第三位能在七年中會悟此道之人。”
他意興闌珊地自嘆弗如道:“人比人,氣死人!我也不比了!小子,你天生就是修道的材料。也許用不了三十年,就能成就大千空照的絕頂境界。到時候或羽化飛昇,或轉修散仙,這神陸第一高手的寶座早晚都是你的。”
楚天情不自禁地想到珞珈與晴兒,搖搖頭道:“你老人家別說那麼肯定。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咱們先入塔找雲麓聖泉去。”
他邁步走進通幽塔,卻見底樓是一座古老肅穆的祠堂。環繞塔身,壁龕裡供奉着每一代魔教教主的靈牌,正中央則有一座高地八尺的圓形祭壇。
整個底樓香菸繚繞寂靜無聲,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隱約有淡淡的金紅靈氣漂浮。
楚天低咦了聲,發現自己的靈覺在塔中遭遇到莫名的阻力,只能延伸出七八丈遠,甫一碰觸到塔身便被毫不留情地彈回。
他急於在天亮前取得雲麓聖泉,便不再做任何逗留,往樓梯走去。
哪知才走出三兩步,壁龕中的靈牌似是感應到生人氣息,竟驟然爆發出一道道凝重久遠的肅殺之氣,如寶刀出鞘直朝楚天破空壓至。
楚天靈臺巨震,猶如同時受到數十位絕頂高手的氣勢鎖定。
他敏銳覺察到,這些氣勢系出同源,竟是歷代魔教教主身後殘留的意念精神所化。
楚天胸口鬱悶,生成一種身軀被無情撕裂的痛楚感覺。
洞天機也察覺到了塔中的異變,疾聲道:“梵度心法!”
楚天登時一省,強忍被數十道殺氣催壓絞裂的痛苦,默運魔功流轉全身,靈臺緊守一線清明。
剎那裡,那些位魔教教主的意念精神似是感應到楚天體內散發出梵度魔氣氣韻,壁龕中的靈牌齊齊恢復平靜重歸沉寂。
楚天立時感到身週一輕,卻已汗溼衣衫,恍若在生死邊緣遊走掙扎而回。
他不由得再次審視那些沉默無語的靈牌,目光裡多了一份尊崇,暗暗道:“難怪這座通幽塔無人守護,有歷代的魔教教主英靈在此,還怕誰來哉?”
他向着四面靈牌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禮,然後走上樓梯行向二樓。
二樓的金紅之氣較之底樓濃烈了許多,卻見四周石壁上刻着一圈浮雕,記錄的是魔教創始之初的場景。
楚天有了前車之鑑,凝念催動梵度魔氣護持身形,徐步走向三樓。
浮雕中那些千年之前的魔門高手似乎身形微一晃動便迴歸原位,並沒有化出幻影脫出石壁,攻擊楚天。
三樓是供魔門傑出弟子面壁修煉的定觀室,靈氣充沛猶勝於北冥山的十三聖峰。偌大的定觀室中只擺放了一圈蒲團,石壁上斑斑駁駁,也不知刻畫了多少參悟之士的心法偶得。但隨着歲月的流逝日漸蒼老,有許多已模糊不可辨認。
由於有梵度魔功庇護,楚天再未受到禁制攻擊,一路長驅直入經過四樓的“萬兵皆法齋”、五樓的“滄海遺珠軒”和六樓的“碎空流影陣”,最終踏上七樓。
哪知他的腳步尚未站定,濃重的金紅靈氣深處遽然赤芒電閃,一股摧枯拉朽的剛猛殺氣業已迫在眉睫!
這塔中,竟已有人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