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鉤,夜涼如水,喧鬧了一整日的上清宮漸漸恢復了寧靜。
一陣陣蕭瑟秋風吹過,依稀送來遠處隆隆轟鳴的海潮聲,一如此刻人們澎湃不安的心緒。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衆多的賓客滯留在上清宮中,焦灼地等待着傳回最新消息。
然而前往追殺翼天翔的各派高手陸續回返,有人甚至追出了三千餘里直抵陸地,卻終究沒能截下他。
按照楚天的本意,此間事了他就要前往君臨峰探望晴兒,順便設法向林盈虛求取雲麓聖泉爲洞天機重塑肉身。
但如今翼輕揚受刺激過度陷入昏迷一直未醒,而洞天機重返禹余天,有心整頓門戶,說不得只能在此地盤桓幾日了。
他找來了幾壇禹余天收藏的美酒,坐在燈下自斟自飲,一邊等待翼輕揚甦醒,一邊和元辰虛境裡的洞天機百無聊賴地閒談。
“老洞,你好像一點兒都不擔心翼天翔會順手宰了洞寒山?”
“他殺洞寒山做什麼?翼天翔的頭腦很清楚,他絕不會做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洞天機篤定道:“何況給洞寒山這小子嚐點苦頭,對他將來只有好處。省得他整天自以爲老子天下第一,最後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說到這裡他晃身出了元辰虛境,又道:“我老人家呆在裡面覺得氣悶,想出去隨便轉轉,一會兒就回來。”
楚天曉得他必定有事要辦,也不去多問,只道:“你的元神沒有元辰寶珠庇護,恐怕時間稍長會傷到元氣。”
洞天機哼了聲道:“放心,我老人家知道自己有多‘嬌貴’。”
忽地他衝楚天笑了笑道:“好好看顧這丫頭,你可是答應了翼天翔要給人家做護花使者。若出了差錯,小心人家的親爹和養父一塊兒殺上門來。”
楚天沒好氣道:“我不擔心這個,你還是多想想如何救回自己的曾孫子吧。”
洞天機不以爲意道:“你敢不敢跟我打賭,明日天亮以前這小子準定回來。”
他正欲行出拋花小築,就聽楚天在身後叫了聲:“喂,老洞!”
洞天機不耐煩地回頭道:“你小子越來越婆婆媽媽了,還有啥事?”
楚天反手拔出蒼雲元辰劍呼地丟了過去,說道:“拿着,借你用。”
洞天機怔了怔,沒想到楚天居然會將蒼雲元辰劍借給自己以藏元神。
他心知肚明,這柄蒼雲元辰劍對於楚天而言等若性命,如今卻完全交付在了自己的手中。
洞天機嘿嘿笑道:“你不擔心我老人家起了貪念收了這個寶貝佔爲己有?”
楚天沒理他,舉起碗喝了口酒道:“月黑風高,小心迷路。”
洞天機元神一閃遁入元辰寶珠中,魔劍晃晃悠悠往外飛去,遠遠傳回他的話音道:“迷路?我老人家閉起眼睛都不會走錯,哎喲要撞——”
楚天一笑,回頭望向睡在牀上的翼輕揚,忽然覺得或許惟有此刻她纔不會感到痛苦。
小羽從被子底下探出小腦袋,衝着楚天眨巴眨巴眼叫道:“孫子,孫子!”
楚天一口酒差點噴出來,看來凡事有利有弊,言多必失啊。
察覺到小傢伙眼巴巴瞅着自己碗裡的酒,他心頭微動問道:“想喝?”
“想喝,想喝!”小羽忙不迭地點頭,露出一副猴急模樣。
“那就來一點兒?”楚天倒了一碗酒,笑着招手道:“來吧。”
“來吧,來吧!”小羽迫不及待地飛上桌,差點一頭栽進碗裡,忙剎住身形用小嘴貪婪地吸吮酒汁。
“咕嘟咕嘟”沒幾聲響,滿滿一海碗居然被這小傢伙一飲而盡。
楚天愣了愣,看它意猶未盡的樣子,也來了興致,便又倒了一碗道:“小東西,我們比比,看誰更能喝?”
誰知這小東西絲毫不怯,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獨自喝完了大半壇酒,雪白的羽毛上光暈流轉竟是越喝越神氣。
楚天大感有趣,砰地拍開第二壇酒的封泥道:“好,接下來看咱們誰先醉倒?”
當下一人一鳥你來我往喝得不亦樂乎,直把一罈罈烈酒當作了白開水。
楚天的酒量本也不大,奈何近墨者黑,每日和幽鰲山、峨無羈混在一起,除了喝酒還是喝酒,而今三五斤白酒下肚,端的面不改色。
哪想眼前的這隻鳥看上去挺小巧,連灌了兩壇酒後兀自毫無反應,只顧埋頭豪飲鯨吞。楚天見狀不由懷疑,這小東西喝下去的酒到底去了哪裡?
正喝得酣暢淋漓之際,忽聽拋花小築外人聲沸騰腳步頻仍,黑夜裡一支支火把攢動,不知有多少人往這裡涌來。
楚天一怔,暗自舒展靈覺往外探查,卻見來的都是些正道年輕弟子,其中又以龍華禪寺的凡塵和尚等人爲首。
轉念之間,楚天便猜到了這夥人的來意。
這時便聽凡塵站在拋花小築外洪聲叫道:“楚施主,貧僧凡塵有事求見。”
楚天慢慢放下碗,醉意上涌油然一笑,心道:“眼睛一眨,小賊變施主,這些和尚的腦袋倒也靈光。”
他拍拍小羽的腦瓜兒,說道:“你在這兒乖乖照料你家姑娘,我去打發他們。”
他腳下虛浮搖搖晃晃推門而出,站在廊檐下低頭望向凡塵。
凡塵見到楚天出來精神一振,說道:“楚施主,不知翼姑娘是否醒轉?”
楚天嘿嘿低笑道:“小和尚,你何以關心起翼姑娘來了?”
凡塵雙手合十道:“不瞞施主,翼天翔那惡賊裹挾洞師弟逃出禹余天,至今了無音訊。一旦讓他脫逃成功,勢必後患無窮。奈何此賊性情堅忍,且詭計多端,極不容易圍捕,因此之故——”
凡塵身後站立的一名碧洞宗年輕道士似嫌他說得羅裡羅嗦,當即接口道:“因此我們要用翼輕揚引蛇出洞,令翼天翔自投羅網!”
“是了,就是這個道理。”凡塵向楚天躬身施禮道:“楚施主,請你交出翼姑娘,貧僧感激不盡!”
楚天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抓不到翼天翔,因此之故要用輕揚姑娘來出氣,是不是?”
那碧洞宗的道士似乎已料到楚天不會輕易答應,朗聲說道:“莫非楚兄忘了,就在幾個時辰前,翼天翔還言辭咄咄陷害於你?他雖然獨自逃脫,誰能擔保翼輕揚與此事無關?說不定,這丫頭就是翼天翔故意留下的眼線!”
楚天對名門正派素不感冒,之前遇到諸如蘇智淵、朱雀真人之流,行徑卑劣,手段下作更是讓他深惡痛絕。及至見到洞天機,巽揚劍等人,他對正道的厭惡之感才稍稍消去些許,但見這小道士滿臉正氣,義正嚴辭,說的都是大道理,其實就是要拿一個剛剛深受打擊的無辜少女開刀,禁不住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揚聲笑道:“好得很,如此說來,若我不答應交出翼輕揚,你們卻要將楚某當成是翼天翔的爪牙了?”
眼看要說僵,一名禹余天的女弟子急忙道:“楚公子莫要生氣,止念師兄心直口快,卻並無惡意。我們也不會爲難翼師妹,只想要洞師兄平安歸來,逼不得已出此下策,望楚公子多多體諒!”
楚天問道:“你們來此討要翼姑娘,各位掌門可曾知曉?”
凡塵回答道:“諸位掌門均在追查翼天翔那惡賊的下落尚未返還。”
那止念道士冷着臉道:“楚公子,只要你交出翼輕揚,諸位師長那裡自有我們前去解釋清楚。”
楚天正眼都不掃他一下,口中哼道:“果然,山中無老虎,猴子也稱大王。”
止念道士怒道:“楚天,我們好言相求,你卻惡語中傷,這是何道理?”
那禹余天女弟子又道:“楚公子,我們曉得你曾答應翼天翔要替他照料翼師妹。但此一時彼一時,洞師兄危在旦夕,覺渡大師的血仇也——”
“你不必廢話。”楚天站直身子,斜眼睥睨樓下數十人,說道:“翼輕揚就在我身後的屋裡——誰想碰她,過得我這關就是!”
凡塵爲師復仇心切,卻深恨自己力有不逮無法手刃翼天翔。他強壓怒氣,說道:“楚施主,你一意孤行,莫非當真不把我正道各位弟子看在眼裡?”
楚天藉着酒勁哈哈一笑道:“正道精英,老牛破車,何足誇道。想出手你們儘管一起上,卻不必喋喋不休,想着給楚某加點調料!”
止念道士勃然大怒道:“楚天,就算你沒害覺渡大師,大師卻是因你而死。你身爲北冥神府弟子,屢次助紂爲虐,如今又跑來禹余天肆意妄爲,是可忍,孰不可忍!”丹田提起身形飛縱,手中拂塵一掃“啪”地抽擊而出。
楚天赤手空拳渾然不懼,看清止念道士的拂塵來勢,右拳一記“末日光照”直攖其鋒。
“啵!”塵絲應聲爆開,止念道士口中低哼側身避過拳風,左掌單騎突出朝着楚天的胸口斬落。
哪知楚天的右拳餘勢未盡連綿不絕,驟然化作一招“撥雲見日”,在拂塵上一推一引,反撞在止念道士的左掌上。
止念道士身軀一震,就看到一個碩大的拳頭在眼前倏然定格,“砰”的砸中面門。
止念道士頓時一聲痛呼口鼻開裂鮮血長流,身體飛跌出去。
樓下衆人禁不住暗自一凜,止念道士的修爲堪比碧洞宗二十八宿,居然在一個照面間就大敗而回!
幾名碧洞宗弟子不由得同仇敵愾,高聲呼喝道:“大夥兒一起上,今夜說什麼也要捉住翼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