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瑤奉命將翼輕揚引到拋花小築住下,說道:“這裡原本是六百年前咱們禹余天老掌門洞天機洞祖師居處,後來改建成了迎賓精舍,專門用來接待正道各派各位身份尊貴的人物。掌門師伯特地交代,將翼師叔和你安排在這裡。”
翼輕揚凝眸打量拋花小築,見它三面臨水靜謐雅緻,處處綠樹成蔭曲徑通幽,心裡也頗是喜歡。目光一轉,就看到廳中懸掛着一幅人物畫像。
“這位便是洞祖師。當年他會同天意門的掌門依山盡、碧洞宗宗主夢覺真人在風雲山巔血戰一代劍魔寒料峭,最終油盡燈枯慷慨成仁,是我們後世弟子的楷模。”
趙紅瑤注意到翼輕揚目不轉睛地盯着畫像出神,便講解道:“從那以後咱們禹余天的掌門便由他老人家的後人一脈相承,六百年綿延不絕直至今日。”
翼輕揚卻似沒有聽到趙紅瑤在說什麼,她的心神完全被那幅洞天機的畫像吸引——畫中之人分明和自己所見的那個怪老頭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畫中人凝重威嚴,而那個能突然現身又憑空消失自稱洞天機的老頭,則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滑稽模樣。
那個和楚天在一起的人,難道、居然真的就是禹余天祖師爺洞天機?!
翼輕揚的心中震撼了,如果事實果真如此,那麼覺渡大師的遇害,或許其中真的另有蹊蹺。
趙紅瑤察覺翼輕揚面色發白神思不屬,關切道:“翼師妹,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翼輕揚心亂如麻道:“我有些累了,想早點歇息。”
趙紅瑤笑道:“那我就不打擾啦,養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做新娘子。”
翼輕揚朝她笑笑,目送趙紅瑤走出拋花小築。
她心不在焉地上了二樓推門入屋。屋中點着燈,窗外的天色卻早已黑透。
在窗邊不知呆坐多久,她忽然聽到腳步聲響,一個魁梧偉岸、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來人的臉上自左額起有一道殷紅色的疤痕越過鼻樑、面頰直插右邊脖頸,像刀鋒般將面龐劈成兩半,像是被人重創所致。
“爹爹!”翼輕揚縱身撲入來人懷中,鼻子酸酸的想哭:“你怎麼纔來?”
“還不是爲了找你!”翼天翔繃着臉,哼了聲道:“是不是在外面受人欺負了,又念起爹爹的好?”
“哪有,我是你的女兒,誰敢欺負我?”翼輕揚撒嬌道:“爹,你想不想我?”
“我想你什麼?想你不聽話,想你一門心思要出去闖禍!”翼天翔情知自己把這丫頭寵壞了,只要不開心便鬧離家出走,若不給點顏色看,天曉得她還會幹出些什麼出格的事來。
“你三番四次溜出去,自己倒是玩了個痛快,卻教爹爹和洞掌門如何向前來出席婚典的親朋好友交待?都快做人妻子了,還是那麼任性妄爲。”
翼輕揚嘟起嘴巴,搖頭道:“我早說過不要嫁給洞寒山。爹爹,你跟洞掌門說說,咱們把婚事取消了吧。”
“不行!”翼天翔斬釘截鐵道:“喜帖發了,賓客也來了,咱們怎能說退婚就退婚?徒惹天下人恥笑。”
“不嫁不嫁,反正我死都不嫁!”翼輕揚跺腳道:“喜帖是你發的,賓客是你請的,我可沒同意!你這麼喜歡洞寒山,自己嫁給他去——”
“啪!”翼天翔怒了,揚手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了翼輕揚的臉上。
翼輕揚猝不及防,嬌軀摔倒在牀上,面頰上泛起五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一瞬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輕揚……”翼天翔緩過神,伸手想扶起女兒,剛探出手,看到女兒恨恨瞪視自己的眼神,他的手又不覺收住。“爹爹這麼做,是爲了你好。你想想,如今正道各派年輕子弟,論修爲論人品,論家事論才學,除了洞寒山,還有誰能比他更適合你。爹爹終歸會老會死,不能照料你一輩子,你明白麼?”
翼輕揚圓瞪着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翼天翔,從小到大,在記憶中這是自己第一次捱打,爹爹說些什麼也沒聽清,只是心底裡有個聲音在不停叫道:“打死我吧,寧死也不嫁!”
翼天翔望着女兒倔強受傷的神情,臉上露出一縷憐惜之色,口氣稍緩道:“你好生想想,爹爹還有事和洞掌門、覺眠師兄他們商議,今晚怕是沒空再來看你了。”
翼輕揚緩緩坐起身,口氣冰冷賭氣道:“你不必來,反正不管你說什麼都沒用。如果你一定要逼女兒,我就自盡。”
翼天翔濃眉一揚,看到翼輕揚臉上的指印,重重嘆了口氣道:“輕揚,將來你會明白爹爹的一片苦心!”突然長身出指,“哧”地聲指風點中翼輕揚。
翼輕揚小腹一麻,丹田真氣被翼天翔的指力鎖住,頓覺全身痠軟乏力。
她看着翼天翔,目中流下淚來,叫道:“爹爹,莫非你真想害女兒一生?”
翼天翔沉聲道:“別胡思亂想了,先好好歇息一宿,等明天咱們再聊。”
他轉身出屋下樓,向一同前來的趙嬤嬤吩咐道:“看好小姐,不准她踏出拋花小築半步。若有事隨時通知我。”
樓上的翼輕揚聽到父親的腳步聲漸漸去遠,拋花小築又變得寂靜無聲。
她伸手輕輕撫摸火辣辣的臉頰,痛在臉上傷在心裡。
她不是不明白爹爹的安排,更曉得要他當衆退婚是件多麼丟臉的事,會令他覺得愧對禹余天,從此擡不起頭來。
但爹爹的態度如此決絕,顯然在他的心中,這次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完全無須顧及自己的想法,更無絲毫迴旋餘地。
她的眼前不由自主浮現起楚天的身影——他的冷傲,他的倔強,他對自己的毫不在意,都令她恨令她惱令她傷,更令她忘不了。
“糟了!”她猛地一省,纔想起自己剛剛只顧跟爹爹爭吵,卻忘了告訴他楚天也已來到禹余天,而且身邊還有個要幫他出頭作證的洞天機。
看來惟有等到明天見着爹爹再說了。現在,先設法解開丹田的經脈禁制再說。
然而她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忽而想到楚天,忽而想到明天的婚典,總是沒法澄淨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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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惱恨無奈之際,忽聽門外有人道:“翼師妹,我來看看你。聽說你剛纔和翼師叔吵了一場?”
翼輕揚一擡頭,就見洞寒山不曉得何時站在了門外的過道上,那神氣好像自己能吃定全天下的人,因爲誰都欠了他家一萬兩銀子賴着不還似的。
“你有什麼事?”她沒好氣地問道,心裡對這傢伙反感到了極點。
洞寒山打量着翼輕揚尚未消腫的面頰,抿着薄薄的嘴脣道:“我帶了些傷藥來。”說着舉步邁入門內。
翼輕揚面沉似水,生硬道:“誰請你進來的?一個大男人,深更半夜未得允許便擅自闖入姑娘的住所,羞也不羞?”
洞寒山呆了呆,自感當頭捱了一悶棍。
儘管翼輕揚逃婚的事情翼天翔、洞上原等人對外守口如瓶,但洞寒山又不是傻子,從第一天見這丫頭開始,她就從未正眼看過自己一眼,他豈能不知她心比天高,並不願嫁給自己。
不過他並未把這當作一回事。自古以來,天下人便遵從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老傳統婚配嫁娶。更重要的是,他有這份自信,除了自己,神陸中再無人可配得上這位正道第一美女!
這份自信讓他有充足的驕傲的理由,就像他從呱呱墜地那天起便成爲禹余天未來掌門人一樣,翼輕揚從出生那天起,便註定只能成爲他洞寒山的妻子!
想到此處,他低哼了聲道:“你似乎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而且明日我們便要成親!你早晚都是我的人。要知道,我來探望你,原也是一片好意。”
此言一出,無異於火上澆油。
翼輕揚原本只是發發牢騷,勉強還能忍住怒火,此刻聽他趾高氣昂居然以“未婚夫”自居,對自己父女反目的事全不在意,登時再也剋制不住胸中怒氣,咬緊銀牙道:“你先扶我起來。”
洞寒山見火燭映照下佳人明豔不可方物,聽她呼喚自己上前,饒是素來自詡道心堅凝視美色如無物,亦禁不住心瀾波盪,當下邁步上前道:“翼師叔可有打疼你?”
翼輕揚朝洞寒山淺淺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洞寒山望着翼輕揚星目流轉、淺笑嫣然的模樣,不自禁地點點頭。
“啪!”
一個脆生生的耳光甩到洞寒山臉上。
“嬤嬤,”翼輕揚柳眉一挑杏目含煞,冷喝道:“送客!”
洞寒山如被一桶冷水從頭澆下,面頰上的肌肉一陣抽搐,冷冷道:“叫也沒用,她聽不見。我早已把她點暈了過去。”
雖說翼輕揚丹田受制,這一巴掌並沒多大的勁兒,可對於洞寒山來說,這一巴掌其中包含的羞辱意味卻絕對刺激了他。
翼輕揚凜然一驚道:“你……你想怎麼樣?”
“我原本不想怎樣,只想悄悄探望過後便即離去,不願驚動任何人,以免流短蜚長敗壞了你我的名譽。”洞寒山的眼光變得陰森可怕,徐徐說道:“但你這一巴掌打醒了我——原來洞某在你心中,竟是一文不值!”
翼輕揚冷笑道:“你現在明白,還不算太晚。你儘可以退婚,我絕無異議。”
洞寒山搖搖頭道:“你錯了,我不會退婚,而且我比從前更想要你。因爲我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誰敢說不給!”
翼輕揚心一沉道:“我警告你,你不要亂來。”
洞寒山嘿地冷笑一聲,道:“你很快就會知道,今晚,你實在不該拒絕我!”話音未落,他伸出右手快逾飛電地抓向翼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