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洛一聽到那個聲音,整個人如被雷擊!
她櫻脣顫抖着,不敢置信地盯着那聲音傳來處。
她,她好似聽到了涇陵的聲音。
可,可,是他麼?
正當她如此想着的時候,一個聲音歡喜地從衛洛的身後傳來,“夫人,是君上!君上來了!”
衛洛脣不斷地顫抖着,她的眼中一澀,那淚水差點一涌而出。不過,她努力地睜大眼,把那眼淚逼回去了。
接着,站在衛洛身後的衆晉劍客,低聲喧囂起來,“君侯來了!”“是君侯!君侯來了!”
“咄,看楚人如何面對君侯!”
議論聲,鼓躁聲,喧囂聲,衛洛都已聽不清了。
她只是昂着頭,眼巴巴地看着那煙塵瀰漫處。她總擔心自己耳閉了,眼花了,可是身後晉國劍客的歡喜叫嚷,又及時點醒她:他真的來了!
上千楚人,也是錯愕地轉過頭,一瞬不瞬地看向那煙塵瀰漫處。
官道的盡頭,山林彎折處,一股股沖天而起的煙塵,擋住了衆人的視線。
漸漸的,那煙塵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轟隆隆的馬蹄聲中,那如鋼鐵波浪般,黑衣黑袍的身影,越來越清楚了!
一個楚人站在馬背上,昂頭眺望了一陣那捲起的煙塵。看着看着,他臉色微變:來的晉人至少也有二三百,而且人和馬都是不凡!
他回過頭來,朝着城牆上,整個人都癡了呆了的衛洛,盯了幾眼後,咬了咬牙,手一揮,喝道:“避!”
“將軍!或可一攻!”
那將軍嗖地回過頭去,瞪了那開口的武士一眼,怒道:“晉侯已到,他的身邊,豈有尋常匹夫?況理虧在我方,我等留在此地,勝不可勝,避又不避,讓天下笑乎?”
一衆不甘的楚人沉默了。
那將軍右手從左到右劃了一下。
隨着他的動作,楚人的旗幟也是從左到右劃了一下。
楚人動了。
他們在緩緩向後退去。
他們退得很慢,很齊整,不一會,便空出了中山城前的位置。
楚人只是向右側荒原退去,通往城門的官道,只有一條,他們現在走,正好與晉人來了個面對面。退不得,只好暫避一地了。
滾滾煙塵中,二三百黑甲騎,擁着涇陵如一陣狂風般席捲而來!
不一會,他高大的身影便出現在城牆下。
他一出現,便看到了那個站在城牆上,白雪勝雪,嬌顏如花的身影。
涇陵腳一踢,策着馬急急地向前衝去。
他衝到了城牆下三十步處。
他仰着頭,急急地叫道:“小兒?”
不知爲什麼,這兩個字,他明明是扯着嗓子,清朗的,沉穩地喚出的。可是聲音一出,卻是哽在咽喉中,那個兒字,竟是沒有吐出來。
他只是仰着頭,歡喜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小兒。
衛洛也在看着他。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她的眼眶紅了。
她紅着眼眶,櫻脣一扁,兩眶淚水,不停地滾動着。
這時,涇際又是歡喜地喚道:“小兒。”
這次他吐出聲音了,可是,不知爲什麼,卻是嘶啞之極。
衛洛看着他,突然之間,她小嘴一張,“哇”的一聲啕啕大哭起來。
這麼高貴的,雍容的,面對死亡如此從容鎮定,風華萬千的晉夫人,這小嘴一扁,嗚嗚一哭,衆人都驚住了。
衆中山人瞪大了眼,此時此刻,他們連煩惱都不見了,他們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那個站在城牆上,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的衛洛。
衛洛哇哇哭了兩聲後,連忙頭一低,以袖掩臉。
她的臉雖然被袖子擋住了,哇哇痛哭聲,抽噎聲,還是不時傳來,她把臉藏在袖子下痛哭呢。
涇陵看到這樣的她,眼中一澀,卻不由有點好笑。
他縱身下馬,大步踏入城門。
中山侯被身邊之人捅了捅後,立馬清醒過來。他連忙上前一步,朝着涇陵躬身行禮,“晉侯大駕光臨……”
他只說了這幾個字。
因爲涇陵連正眼也沒有看他一眼,他淡淡一瞟,黑色長袍一甩,便越過了中山侯,大步向城牆上走去。
而這時,中山侯的話才說了一半。
中山侯愣在當地,一臉老臉時青時白,他不敢讓緊隨涇陵而入的衆晉人看到自己臉上的不悅,連忙低下頭去。
涇陵大步走上城牆。
他一看到那瘦弱的,弱質纖纖,彷彿要被南風一吹而去的身影時,心中一痛,緊接着,又是一陣難以形容的狂喜傳來。
他衝上兩步,在兩側劍客的躬身行禮中,急急地跑到衛洛面前。
他雙臂一伸,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
他摟得如此之緊,如此之緊。直是錮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摟着她,顫聲喚道:“小兒,小兒……”他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腦海中翻來覆去,都只有一個念頭:天可憐見,她真無恙!天可憐見,我又抱着她了,我抱着活生生的她了!不是冰冷的屍體,也不是一堆白骨!
我的小兒,我抱着她了!
他顫抖地抱着她。
他用手強行扳起衛洛的小臉,粗糙的指節撫過她臉上的淚水。
他的手,從她的眉,轉過她的眼,經過她的鼻子,來到她的小嘴。
他摸得很慢,看得很認真,很專注。
他皺着眉頭,嚴肅的,一寸一寸的,細細地撫過她的臉龐,他子夜般的雙眸,緊緊地鎖在她的臉上,似要把她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印入腦海。
這個時候,衛洛小臉上淚涕交加,她只要一睜眼,淚水便汪汪直下。於是,她只好閉着雙眼,任由淚流如雨,任由他溫柔地撫過她臉上的第一寸。
半晌半晌,涇陵低沉的,歡喜地聲音如風一般吹來,“真好,真好……上蒼對孤何其之厚!”
他喃喃地說到這裡,雙臂一展,把衛洛緊緊地擁入懷中。
他低下頭去,把臉埋在她的秀髮裡。
就在臉孔埋上的那一瞬間,他的眼角,沁出了兩滴淚水,
他緊緊地把她鎖在懷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間,他擡起頭,哈哈大笑起來。
涇陵這一聲大笑,實在太突然,太莫名其妙。
衆人愕然地看向他。
涇陵笑着笑着,聲音卻是嘶啞了。他收住笑聲,牽着衛洛的手,扯着她朝向太陽所在的方向。
他扯着她緩緩跪下。
衛洛愕然地睜大了眼。因爲好奇,她那如泉水一般,止也止不住的淚水終於不流了。
她用袖子拭淨糊糊的小臉,傻呼呼地看着涇陵。這一看,她的心一陣絞痛,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顫抖地,急急地說道:“涇陵,涇陵,你怎麼地瘦了如此之多,你怎麼有白頭髮了?”
她急急說着的時候,涇陵轉頭看向她。
他皺着眉頭,凝着臉,嚴肅地命令道:“面向日出之地!”
衛洛聞言,連忙轉過頭,正正地對着前方。
涇陵雙手向前一伏,緩緩地用額頭點地。
衛洛傻呼呼地看了他一眼,也依樣畫葫蘆的雙手向前平放,以頭點地。
涇陵跪拜了一下後,直起腰身,再次叩下。
衛洛傻呼呼地有樣學樣。
ωωω⊕тт kдn⊕CO 如此三輪後,涇陵額頭點着地面,薄脣微啓,低低地祝道:“幸蒼天垂愛!幸后土垂愛!幸鬼神相眷!”
他一遍又一遍的,只是重複着這三句話,“幸蒼天垂愛!幸后土垂愛!幸鬼神相眷!”
這話說到後面,衛洛甚至聽到了他聲音中的哽咽。
感覺到他的認真,衛洛於是一動不動地用額頭點着地。
在連續重複了幾遍後,她聽得涇陵顫聲說道:“蒼天憐我,將婦人歸我……”
突然的,衛洛淚流滿面。
原來,他是爲了自己啊!
突然間,她又不受控制地,想要哭出聲來。
涇陵牽着她的手站起來了。衛洛還低着頭,以長袖擋住淚流不止的小臉。
正在這時,她感覺到腰間一緊,緊接着,嘩地一下,她身子騰空了!
她被涇陵抱起來了。
衛洛低呼一聲,她連忙擡頭。她這一擡頭,又被他削瘦的下巴,憔悴的面容,眼中的紅絲給吸引了注意力。
不知不覺中,她伸出手去,輕輕撫上他的面容。
就在她對着他癡癡而望時,涇陵已抱着她,大步走下城牆。
他大步走到自己的馬車旁。抱着衛洛,縱身跳上馬車後,涇陵探出頭來。
他冷冷要盯了一眼縮在一角,正三三五五地向後溜去的楚人,薄脣一扯,淡淡地喝道:“代!”
一個黑衣將軍站了起來,他向涇陵叉手一禮,低頭朗聲道:“臣在!”
“這些楚人,一個不留!”
“諾!”
不管是發佈命令的人,還是接收命令的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似乎,以二三百人殺一千人,是很正常很正常的事。
涇陵發出命令後,頭一轉,衝着馭夫喝道:“擇一清淨地!”
“諾!”
馭夫朗應一聲,趕着馬車向左側的荒原上走去。他跟在涇陵身邊多年,涇陵一開口,這馭夫便知道,君上是想摟着夫人,到一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好好說說話。
這時的衛洛,還把臉縮在涇陵的懷中。
當涇陵的馬車離開十步遠時,他們的身後,傳來了代森冷的命令,“君上有令!城外的楚人,殺無赫!”
“殺——”
“殺——”
驚天動地的吶喊聲中,是二三百黑衣騎士,揮動着寒劍,長戟,如瘋狼一般撞入楚人軍中的身影!